西域的樹很少,沙子卻多,適合放羊的地方,就更少。好在王奶奶家的羊也不多,趕到河邊的胡楊林去,總有青草吃。蕭鑫每天放羊回家,就繪聲繪色地說起打狼。
師傅都不上心,還喜歡說風涼話。
蕭鑫有時會問:“師傅,戈壁灘上狼多,鷹也不少。您老人家的心真大,就不怕徒兒被狼吃掉?也不怕被鷹抓走?您可就這一個徒弟,不心痛?”
師傅反問:“打不過狼,你小子不會跑?腦子是個好東西,要多用用?!?p> “師傅,跑可以,王奶奶的羊群怎么辦?”
“你手中的棍子呢?留著好看?還是吃屎?”
蕭鑫默然無語,欲哭無淚。好吧,師傅只關(guān)心酒,不關(guān)心糧食和自己。比起惡狼,更兇狠的對手是人。
西域雨很少,那天傍晚卻下起大雨。杜小三就像個幽靈,出現(xiàn)在蕭鑫面前。他手中的武器不是拳頭,而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
“狗雜種,去死吧!記住,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倍判∪Z氣冰冷,仿佛來自陰間地獄。言罷,手起刀落,砍向蕭鑫左肩。
蕭鑫轉(zhuǎn)身避開刀鋒,怒吼道:“杜小三,你瘋了?”
杜小三陰陰一笑,說道:“不錯。老子今晚就是瘋了?!彼牡冻鍪趾芸?,疾風暴雨般砍向蕭鑫,刀刀致命。
蕭鑫打不過,只能步步倒退。杜小三人隨刀進,寸步不讓。胡八一臨行前說過,要想殺死蕭鑫,時間絕對不能超過一柱香。蕭鑫不傻,道理同樣懂。打不過,拼命逃。師傅喝醉酒,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幾句話就是,你小子命硬,死不了。人生在世,能活著就好。想那么多,不累?
可是今晚,真的是在劫難逃……
雨越下越大,閃電劃過胡楊林,明暗不定。蕭鑫仰天長嘯,厲聲說道:“老子不想死……”手中木棍憑空點出,敲向杜小三手腕。只聽‘當啷’一聲,杜小三手腕一麻,鋼刀跌落在地。
“這不……可能……”杜小三神色慌亂,轉(zhuǎn)身想跑。蕭鑫隨手一棍,砸中他的腦門,叫道:“去你媽的……”
那一刻,世界仿佛突然安靜。胡楊林內(nèi),只有杜小三不甘心地嘶吼:“為什么?老子不服……”
遠遠地一棵胡楊樹后,有人冷冰冰說道:“廢物?!?p> 一柄鋼刀橫空飛來,刺進杜小三的腹部。
那人走到杜小三身前,一字字道:“不想死,就抓住最后的機會殺掉蕭鑫?!?p> 。。。。。。
雨一直在下,蕭鑫回到山洞,師傅宿酒未醒,渾身酒氣。
蕭鑫問師傅:“師傅,您老人家為什么要來西域?”
師傅懶洋洋說道:“西域是個好地方,地大物博,風景秀美,長居于此地,可以修心養(yǎng)性?!?p> 蕭鑫不悅道:“師傅,咱明人不說暗話,您老人家來西域?qū)氝€是避仇?”
“西域有寶藏?傻啊,藏這么遠?”師傅閉上眼睛,不屑說道,“哪一個腦瓜子進水的混蛋,會這么想?又能這么干?”
“不是尋寶,那就是避仇?!?p> “避仇?”
“對?!笔掱蔚?,“師傅,杜小三想殺我?!?p> “杜小三?他算個屁?!睅煾道湫Φ溃骸敖嫌匈Y格和老子為敵的人,不過五指之數(shù)?!?p> “霸氣?!笔掱涡Φ?,“師傅,你這么牛過?”
“狗屁?!睅煾祬柭曊f道,“老子……”
“師傅,又怎樣?”
“老子就是狗屁。”師傅忽然睜開眼睛,直視蕭鑫,“臭小子,你聲東擊西,想問什么?”
“沒有??!師傅,你要硬就要一硬到底嘛?!?p> “滾蛋?!?p> 蕭鑫笑道,“師傅,咱手里有銀子不?好歹也買幾只羊,不比給王奶奶家放羊強?您老人家要知道,有一只母羊,就等于一個羊群。您老人家也看到王奶奶家的羊群,那叫一個六蓄興旺?!?p> 師傅搖頭,說沒有。
沒有?
對。師傅忽然坐起身子大聲說,窮這是問題嗎?不,那是答案。
于是,蕭鑫勸師傅,要不要您老人家犧牲一下,娶了王奶奶?王奶奶人雖然兇點,算不上美人,可人家有實力啊。開酒館,經(jīng)營客棧,什么搞銀子快,人家就搞什么。若是王奶奶過了門,她的酒館就是您的酒館,您喝酒還用愁?還有,她的羊就是您老人家的羊,您老人家的羊就是我的羊……不,還是您老人家的羊。師傅,你們幸福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日子。這事想一想,都美。
師傅聽后大怒,情不自禁,口吐芬芳,滾!
天上掉餡餅的事都不干,不傻誰信?
蕭鑫猜想師傅一定是受過情傷,笑他人老,腦瓜子也胡涂,不開竅。沒銀子,還好什么面子?在這荒山野嶺的鬼地方,守個啥?
“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睅煾蹬仁掱危鹉_來大罵,“小小年歲,懂個屁感情?男子漢大丈夫,當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yè),豈能為女人的情所困?好男兒,寧死不屈,絕不能為半斗米折腰。”
蕭鑫說:“好啊,明天我就不去王奶奶家放羊。我不吃飯,您老人家也別喝酒。”
師傅冷靜下來,嘆息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古人說什么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依此看來,全他娘的是放臭狗屁。盡信書,不如無書。言而總之,一句話。飯要吃,羊也要放。人窮志短,談什么格局?”
“餓了吃飯,困了就睡覺?!?p> “對。”
“羊乳酒呢?”
“喝。”
“師傅高論?!笔掱渭泵c頭,右手大拇指高挑,連聲稱贊,“天下道理,沒有師傅一壺酒擺不平。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壺酒?!?p> 師傅哈哈一笑,說明天確實應(yīng)該和姓王的地主婆好好商量,再加一壺酒。
有時候,蕭鑫估計師傅就是隱世高人。他老人家看破紅塵,不計世間名和利,隱居在此,修身養(yǎng)性??上В脡舨婚L。那天傍晚,他看見師傅被隔壁王奶奶拄著拐杖,追出二里地外,口中喊著:“偷,偷,偷……打死你這老不死的偷酒賊。還想多加一壺酒?做你的清秋大夢去!這兩天敢來喝酒,一拐杖打不死你,算老娘我說話放屁。”
師傅嘴巴硬,打死不承認偷酒。寧可偷酒,不去偷心?師傅這就叫舍本逐末,無藥可救,蕭鑫差點被自己的想法逗樂。
師傅沒酒喝時,腦子也清醒。夜里無事,就在黃土洞內(nèi)點燃火把,教蕭鑫學(xué)習(xí)認字。師傅先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畫,寫下兩個字,問道:“蕭娃子,你認識這兩個字嗎?”
蕭鑫搖頭道:“師傅,不認識?!?p> 師傅笑道:“這兩個字,你不認識它們,它們卻認識你。不管你貧窮還是富貴,他們都愿意一生追隨,并且不離不棄。”
“這么神奇?”蕭鑫忙問,“師傅,為什么?”
師傅用樹枝指向那兩個字,說道:“這兩個字,讀蕭鑫。蕭,就是蕭蕭梧葉送寒聲的蕭。鑫是三塊金字,壘在一起的鑫。”
蕭鑫笑道:“師傅,三塊金字壘在一起,是不是很有錢?”
“那必須是?!?p> 蕭鑫道:“蕭三金,或蕭金山,豈不是更好?”
師傅說:“你問我,我問誰?”蕭鑫暗自點頭,師傅推起磨來,果然天下第一,無人可敵。
蕭鑫問:“師傅,我的身世是不是很傳奇,父母來自名門?”
師傅想了想,說:“如果這想法可以讓你睡的更香,你可以這么想?!?p> “還有一個問題?!笔掱握f,“師傅,為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守著金山銀山?好多那種,用都用不完。我們想吃頓飽飯,都要給人家放羊?!?p> “投胎也是技術(shù)活?!?p> “師傅,我技術(shù)怎么樣?”
“你……你就是一個大坑?!睅煾岛俸僖恍Γ俺粜∽?,你能投胎做人,就算燒高香……”
“師傅,投師算不算?”
“當然算,算老子眼瞎?!睅煾笛鎏扉L嘆,“小小年級,整天想著賣師求榮,天理何在?。俊?p> “師傅,想喝酒不?”
“想???你小子有法子?”師傅眼睛一亮,酒蟲上頭,智商立馬下線。
“有啊?!笔掱握姓惺?,低聲說道,“來,師傅……”
“什么法子,趕緊說來聽聽。”師傅腦袋湊到蕭鑫面前,神情猴急。
蕭鑫忍住笑,在師傅耳邊輕輕說出四個字:“想想就好?!?p> “敢耍我?”師傅大怒,伸手便打。
“師傅,別急啊?!笔掱伍W身躲開,笑道,“徒兒有一妙計,今晚定能讓您老人家如愿以償,喝到羊乳酒?!?p> “有屁快放,別磨磨蹭蹭,不爽利?!?p> 蕭鑫不說話,免得說話當放屁。
“沒啦?”
“師傅,徒兒屁暫時沒有,計卻有一條?!?p> “說?!?p> “師傅,今晚我們一起去小酒館。徒兒在外邊給您老人家放風,看到王奶奶就借故引開。您老人家偷偷進去,人不知,鬼不覺,保證能喝到羊乳酒……”蕭鑫笑著說道,“師傅,就算讓老板娘抓到,您老人家就說丟了酒葫蘆?!?p> “此計大妙?!睅煾德勓?,心花怒放,“還是你小子精明?!?p> 兩人小心翼翼,潛入小酒館墻外。蕭鑫四下觀望,沒看到有人,向身后放出一個前進的手勢。師傅二話不說,依計溜進小酒館。他哼著小曲,剛打開一壇酒,喝下一口。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就聽有人在小酒館外大喊:“捉賊,有偷酒賊?!?p> “有賊?在哪里?”王奶奶氣勢洶洶,跑了過來。緊接著,小酒館外面腳步聲響。房門被人打開,又迅速關(guān)上。王奶奶命令胡啞巴點上燈火,放在門口酒桌上。兩人一個面沉如水,舉拐杖守窗。另一個威風凜然,持菜刀守門。
師傅無路可逃,只能暗中叫苦,他緩緩從酒柜后站起身來,笑著說:“莫慌,是自己人,不是賊。”
“自己人?你算哪根大蔥?”王奶奶冷冷地看著師傅,笑道,“好啊,自己人就可以明目張膽的進酒館搶酒喝?”
“老板娘,你且慢動粗?!彼哪肯鄬?,師傅說,“我說丟了酒葫蘆,進店找它,你信不?”
“我信,我信你個大頭鬼?!蓖跄棠陶f,“老娘說的話,你當放屁?!?p> “老板娘,求放過……”師傅說,“這都是蕭鑫臭小子的餿主意,下不為例。”
“呵呵,還想有下次?”王奶奶大手一揮,“關(guān)門,放狗。胡啞巴,上?!?p> 。。。。。。
那一晚,蕭鑫守在小酒館門外,耳聽小酒館內(nèi)喊殺聲震天,心中波瀾不驚,卻在想著另外一個問題:“難道真是我聽錯了?想多了?那塊金牌,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有人破窗而出,狼狽地站在月光之下。蕭鑫急忙上前,叫道:“師傅,快跑,老板娘來啦?!?p> 師傅臉色鐵青,氣極敗壞道:“好……好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