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紛亂
那伙人果然到了云清他們來時走過的河道,河邊泊著一艘船,船頭吊著一個燈籠,站著一個挎刀的人等候。
那伙人上船后,就扔下一路抗來的麻袋。與他們一陣交流后,望風(fēng)的人回了船艙,接著,幾個穿著粗布麻衣,身上綁了麻繩,嘴上堵了布團(tuán)的婦女被推了出來。
一個強盜用刀一劃拉,麻袋的口子就被劃開,接著一個小身子歪歪斜斜地從麻袋里露了出來。
林崇巖感覺緊挨著身旁的云清身子一動,似乎要從樹叢中飛身而起,他左臂立刻按上她的肩頭,示意她不要沖動。
他完全能料到云清的反應(yīng)。麻袋里那個小小的人兒,是程靈均。
程靈均的頭發(fā)散落,長長的烏發(fā)歪在一側(cè)垂到腰身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那半張臉,分明是張女兒家的臉。
船上的強盜頭子用奇特的口音說了許多,又用手捏起昏迷中的程靈均的臉,在燈光下細(xì)細(xì)地端詳了一會兒,強盜頭子的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弧度,旁邊的手下一眼明了,開始指著程靈均向望風(fēng)的人下發(fā)指令。
“他們是什么人?”云清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船上的一切,輕聲詢問身旁的林崇巖。
“不是中原人?!?p> “為什么突然到了這兒,還抓了這么多女子?”
“可能是零星地打家劫舍,路上順便抓幾個婦女享樂?!?p> 云清情不自禁地用不可思議又憤恨的眼神看向林崇巖。
“不妙。”林崇巖目不斜視緊緊盯著樹叢那邊泊在河邊的船,話語平靜。
云清回臉,看到船頭上一個強盜雙手抓住程靈均的腰向上一舉,將她的身子從麻袋里全部脫離出來。接著,強盜手一松,程靈均的身子軟軟地倒在甲板上,烏發(fā)散了一地披落鋪展。
后面被綁的婦女們都開始抽泣起來,顫巍巍地想往后退縮,有些人退無可退,只能別過臉去不愿看接下來殘酷的一幕。
“別輕舉妄動。”林崇巖一把拽住云清的手。
云清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船上的那群人:“可是他們意圖不軌!”
就在這,就在案發(fā)地不遠(yuǎn)的地方,他們就要接著做惡事!
林崇巖的聲音壓得很沉,仍舊說得波瀾不驚:“你我手無寸鐵?!?p> 強盜頭子把程靈均的身子放正了正,伸手去解她的腰帶,很快褻褲就從里面露出來。
林崇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借著船頭的燈光,頭一回真正看清強盜頭子腰間抖動的佩刀。刀柄的樣式,刀口的形狀,讓他認(rèn)出了這伙人的身份。
他眸底又是一緊,心里已有千回百轉(zhuǎn)。來者不善,眼下他身上沒帶兵器,再怎么樣也沒法沖上去。
突然感到手背被緊緊握住,他別過臉,云清湊近他:“你瞧見船頭上面吊著的燈籠了沒?”
“嗯。”
“如果把它打下來,讓他們黑夜里看不清,也許力量就少了一半?!?p> 林崇巖皺眉:“那我們也看不清?!?p> “我記著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等會先把那個頭領(lǐng)放倒,把他的佩刀搶過來,剩下的只能靠運氣?!?p> “靠運氣?!绷殖鐜r反倒嗤了一聲。
他余光瞧見有亮光閃了一下,側(cè)過臉看到云清的手伸進(jìn)衣領(lǐng)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刀柄的樣式,刀口的形狀,和船上的那把如出一轍。
她從土地里撿起一塊指頭大小的石頭,將那石頭對準(zhǔn)了船頭的目標(biāo)。
“你做什么?”林崇巖問。
“我記清了他們的方位。”云清說得很肯定。
林崇巖一雙臂膀把她緊緊抱住,止住了她。
“在這給我呆著?!?p> 程靈均的褻褲剛褪了一個邊角,露出腰身的一邊,船頭的燈籠突然劇烈地擺動了一下,緊接著一聲火花爆裂的聲響傳出,火苗燃盡最后一縷火光四散殆盡。
河岸突然暗了下去,黑暗在一瞬間籠罩。
“誰?”強盜頭子倏地抽刀,卻見四周暗影覆蓋,再看不清景象,唯有呼呼拔刀的聲音回響耳畔,那是他的同伙一齊在黑夜中拔出刀來防備。
刀身通體閃亮,在這黑暗中稍稍帶來光明。
頭子剛要再喊,忽然身旁一個黑影動了一下,隨后同伴倒地聲響起,卻未聞刀柄落地之聲。
他一回頭,就看到那把理應(yīng)落地的刀重新展現(xiàn)眼前,刀光之后驀地閃現(xiàn)一張俊朗的臉龐,劍眉之下眼神深沉淡漠又極具威懾,誓要將這群歹人屠戮殆盡。
人很多,刀也很多,紛亂的刀光在染了血的黑夜里變幻亮影,都在朝著一個方向移動。
幾個人沖上來,又有更多人沖上來,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他們只知道有個單槍匹馬搶了刀的高大男子站在船頭,若不是他死,就得是他們死。
……
林崇巖耳邊的腳步聲和刀尖呼嘯聲越來越紛亂,周遭的氣流也愈發(fā)沉悶,似要立馬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他憑著東廠摸爬滾打?qū)W來的過人本事,也沖不破這漸漸收緊的圍攻。
刀上敵人的血滑向刀尾,他的指上粘稠溫?zé)幔殡S著自己沉重的呼吸聲,意識也漸漸不受控制。
黑夜有數(shù)把銀刀在眼前晃動,刀柄的樣式、刀身的形狀,讓他有一刻恍然。又讓他憶起十五歲那年的戰(zhàn)亂,想來他早該死在譽王府里,和被丟下的一眾奴仆婢女一起,被韃靼的鐵騎踩成肉泥。
誰成想老天要他活,像是派了天兵天將下凡救他,還讓他又回了譽王身邊,跟著這個仁慈主子從一而終,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戰(zhàn)亂那天的彷徨、無助、感激,好像都漸行漸遠(yuǎn)再不出現(xiàn)腦中。
如今怎么又想起來了?
也可能今天大限將至也說不定。
呵。
他搖搖頭驅(qū)散虛無縹緲的畫面,眼前重現(xiàn)顯出兇惡的景象。數(shù)束刀光襲來,讓這壓迫包圍越收越緊。
林崇巖剛要舉刀,只聽身前一聲猛烈的撞擊身,他手中的刀驀地向后形成一道沖擊,緊接著粘稠溫?zé)岬囊后w順著刀刃一路漫上他的手指。
面前那個持刀上前想把他撕碎的強盜突然被身后一人沖撞,一個踉蹌穩(wěn)穩(wěn)撞上林崇巖的刀,被刀尖刺穿了整個身子。
緊接著一把匕首從黑幕中沖出來,橫在另一個強盜脖子上,沖著最要害的地方凌厲一刀,讓那鮮血瞬間淹沒上對面的林崇巖。
匕首的樣式和形狀,林崇巖看得一清二楚,他也認(rèn)得出來。
只是銀色匕首一閃而過,林崇巖的視野立馬被噴薄而出的刺眼殷紅充盈得一點不剩,那道殷紅似是漫天飛雪一般,快要將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淹沒了。他的眼里也都是紅色,想要睜眼,睫毛上的濃稠的血滴也重重地壓著眼瞼,讓他抬不起來。
林崇巖后退兩步,垂著眼喚道:
“云清!”
耳邊只有刀刃舞動的呼嘯聲。
……
程靈均的身子動了動,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半睡半醒之間看到了一只匕首展露在眼前放在自己的頭頂,去阻擋上面那柄狠狠劈下來的利刀。
利刀被匕首挑開,接著又是一把刀劈過來,又是另一把,好像有三四把,又有五六把,匕首的銀光連同刀柄上鑲嵌的暗紅,一齊在程靈均半睜的眼前舞動。
她似乎聽見一聲輕微的呻吟,一個女子好像在她耳邊喘著粗氣安撫,語氣輕柔:“別怕?!?p> 她“嗯”了一聲,安全感十足地又闔上眼,沉沉地睡過去。
再次昏迷之前,她的眼底多了一束紅光,那盞頭頂?shù)臒艋\被重新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