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宗 (六)
江鄴頭也沒回地走上了回兩儀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師父,想問他怎么辦,從那年家中逃出來過后,他再也沒有這么切實地感受到過無助。
他不想讓碧炎血再度現(xiàn)世,他知道九州大陸的無數(shù)個地方,都虎視眈眈盯著他這一身人族最后的純種靈血,父親曾說過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繼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習(xí)道上沾過一點門路的都會用,江鄴這些年在兩儀山待著,也算是得到了保護,三師父曾建議他改名換姓,江家后人江鄴的聲明實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鄴卻未答應(yīng)。
乾州刀劍世家靈血一脈,為民為子滿門被滅,江鄴不想讓江家被忘記,他姓江,就永遠姓江。
趙長平不依不饒跟了他一路,江鄴不想理會,沒有管他,只聽趙長平在后面總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會說肚子疼,一會說腳扭了,總之就是費勁心思要引起江鄴的注意。
江鄴壓根不吃這一套。在天色將晚時,江鄴進了客棧吃飯,趙長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鄴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丟下我!”
這一聲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鄴要面子,覺得這小子簡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來臺,于是一把按著他的腦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亂叫,我一把給你扔回虬城去?!?p> 趙長平嘿嘿做了個鬼臉,江鄴在飯桌前坐下,從懷里掏出自己的銀筷,用帕子拭了拭,趙長平兩手放在桌上,抬頭看著江鄴:“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這頓飯,我就送你回去?!苯捓潇o道,“你和趙老先生守著嚴(yán)宅就是了。”
“大哥……你這么大個人也玩離家出走……”
“誰說我是離家出走?”江鄴不看他,仔細看著自己拭筷的動作,“你盡跟著我跑,就沒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趙長平有點糊涂,“這是哪?”
“小子,這難道不是你當(dāng)年逃難的地方么?”
“西經(jīng)道!”趙長平驚了一跳,然后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真是這里么!”
“你不認(rèn)識……?”
“我那會才幾歲啊!”趙長平忙四顧了一下,將椅子轉(zhuǎn)反過來,抱著椅背坐著,“你來這干什么!這里死了這過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過你的家人,你也覺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雖然我那會還小,不記事兒,可誰對我好誰對我差,我還是曉得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別疏遠,那會我特別乖,說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們就是不喜歡我,也說不上來……也會給我吃飯,給我地方睡覺。但是……好像跟我沒有感情,我在趙家就跟個客人似的,后來我就在外邊搗蛋,他們也不管我,隨便我跟誰混,打傷人了也不算他們的,嗐……沒什么好講的。誒?大哥,我聽說你是乾州刀劍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個家產(chǎn),你小時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鄴耷拉著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趙長平看他還在一絲不茍地擦著銀筷,哎呦了一聲:“還擦呢!這銀筷都讓您擦禿嚕了,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在外面吃飯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銀筷。”江鄴淡淡道,“靈脈的純凈不允許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飯入水都需經(jīng)過仔細嚴(yán)查,銀筷只是為了方便驗毒?!?p> 上菜了,江鄴仍是只沾了寥寥幾筷,趙長平叨咕了一路,實在是又渴又餓,狼吞虎咽三盤子菜全部下肚,還將店家附贈的茶水舔了個干凈,最后,他長嘆一聲趴在了椅背上,打了個幸福圓滿的嗝:“大哥,我這輩子沒這么放肆吃過飯……”
江鄴卻輕笑了一聲:“才幾歲,就敢說一輩子了?!?p> 趙長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聲:“你也沒大我?guī)讱q,擱這裝什么老成呢?!?p> “三歲也是大?!苯拰y筷過了茶水,擦凈了包好,重新放進懷里,“回去?!?p>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唄。”
……
江鄴沒有睡著,他有意裝睡,閉著眼睛側(cè)耳聽聲。
他來西經(jīng)道其實查不到什么當(dāng)年的事情,但這話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嚴(yán)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當(dāng)年的事他其實不會比嚴(yán)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趙長平出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嚴(yán)家斷定為天才了。
但現(xiàn)在的趙長平武藝平平無奇,全身上下只有一點三腳貓的小功夫,且趙長平也說,爹娘并不重視自己,這更加奇怪。
趙家人是嚴(yán)家的一個分支,算是終身為嚴(yán)家作戰(zhàn)一線的一脈,不過這脈人丁并不興旺,到趙長平他爹這里,就只剩趙長平一個接班人了。而當(dāng)年趙長平的誕生也驚艷了眾人。嚴(yán)家主當(dāng)時說這孩子經(jīng)脈奇寬,內(nèi)火甚旺,只需適當(dāng)修習(xí),定有大成。
這些事是他娘親講給他聽的,那會他才因不想練刀跟爹吵架被關(guān)了禁閉,娘親來尋他,講了這個小天才的事情,又說,世上天資高者甚少,趙長平算其一,但江鄴的資質(zhì)也算上乘,江家就榻邊一個兒子,自然要指望著他光宗耀祖,嚴(yán)家一個侍衛(wèi)之子尚且如此,他橫江一刀的繼承人怎能甘拜下風(fēng),那時的江鄴還頂嘴道,嚴(yán)家需要趙家守護,就是因為嚴(yán)家一脈資質(zhì)不夠,百年世家,卻沒出過一個能打的,現(xiàn)今的嚴(yán)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樣,是個只會笑面迎人的紙老虎。
那種偏見在他腦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來,嚴(yán)家就是些整天鉆研術(shù)法的書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寫符咒的謝家好不到哪里去——不過一群丹陽血的載體,刀提不動劍舞不穩(wěn)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謂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銷聲匿跡了,趙家在嚴(yán)家與謝家的斗亂之中一馬當(dāng)先,卻遭遇了嚴(yán)家叛徒“八風(fēng)”的滅門,趙長平這個泯然眾人的天才,也在這場逃難中失蹤。這是江鄴在兩儀山聽到的傳言。沒有料想到的是,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見了已經(jīng)是一介廢人的趙老先生,和同樣淪為平庸的趙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