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紫荊城上下準(zhǔn)備了一月余的萬壽節(jié)終告尾聲。
“哎哎哎小心點(diǎn)兒小心點(diǎn)!怎么做事的!”
宏明殿內(nèi),劉公公一絲不茍地掃視著來往的宮人,并不時地叮囑幾句。只見一個宮女的步子比別人邁得稍微慢了點(diǎn),落后一截,因此十分顯眼,劉公公眉頭一豎,厲聲訓(xùn)斥:“還不快點(diǎn)兒,別礙著后面的人!”那宮女面色一緊,果然加快了步伐。
等菜都快上齊了,宏明殿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客人。
殿門口的小太監(jiān)清清嗓子,準(zhǔn)備開工:“周美人到!”
看見殿門口出現(xiàn)的宮女子,劉公公連忙換上一張笑臉,快步迎了上去:“呦,周婕妤,您請往這邊挪步?!闭f著,手臂一揮,引著周婕妤一行人,朝殿內(nèi)上首席位后面一處稍靠后的位置走了過去。
盡管位置靠后,可今日這萬壽節(jié)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如今到場的都是些能在宮里說得上話的主子。劉公公面色愈發(fā)恭謹(jǐn),畢竟誰也說不準(zhǔn)這宮里會不會再出一個文昭容不是。
當(dāng)今第一個大辦的萬壽節(jié),可詔了不少德高望重的王公大臣、朝廷命婦,因此以周婕妤的位份,原是來不了的??墒且?yàn)樗母赣H前些時日在朝中得力,皇后娘娘便準(zhǔn)了她入席,以示皇家恩典。
周婕妤面色不咸不淡,微笑著朝劉公公點(diǎn)點(diǎn)頭,坐在了指定的位置。此番入席的妃子中,她的位份最低,因此也就來得早些。然而等了許久,卻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宮外的命婦小姐們?nèi)胱苕兼ケ阌行┖蠡趤淼奶缌恕?p> 劉公公可沒閑工夫管周沒人心里怎么想的,只顧著招呼不斷進(jìn)殿的夫人小姐們。
忽然,周婕妤看見了一夫人裝扮的年輕女子朝后妃席走來,心下一跳,緊接著不動聲色地挺直了腰桿,又拿起面前矮桌上的茶盞,裝模做樣的品了起來。
“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了周妹妹,還以為看錯了,”年輕夫人快速地朝她行了個平禮,“沒想到真是巧。”說罷也不等她回應(yīng),便尋了周婕妤旁邊的位子,一股腦地坐下。
“這聲妹妹是能隨便叫的么?”周婕妤放下杯子,斜她一眼,“難不成你也想進(jìn)宮來陪我?”
“瞧你說的,要不是我早就嫁了人,如今哪能輪到你坐在這里?!蹦贻p夫人笑得風(fēng)情萬種,拿過周婕妤剛放下的茶杯,又重新倒了一杯,就手便喝下了。
說罷,不知想到什么,二人沉默下來。半晌,是年輕夫人率先開口:“你……過得還好嗎?”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敝苕兼テ^頭去,不想讓旁年女子注意到自己復(fù)雜的神色。深吸一口氣,周婕妤問:“你呢?張家郎君待你可好?”
察覺出女子語氣中的關(guān)心,年輕夫人的臉上揚(yáng)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眸間醞釀著繾綣的溫柔。心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匯聚成一個字:“好?!?p> 此時一婢女上前在年輕女子耳邊低語了一番,周婕妤豎起耳朵,卻只模糊地聽見一些“郎君”、“回去”之類的詞語。須臾,年輕女子放下茶盞,目視前方,柔聲道:“往后你若有事盡管去尋我,能幫的我定不會推辭?!闭f罷,起身離去了。
周婕妤只覺得眼眶微潤,盯著面前的桌面,聽著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久久回不過神。
不知何時,宏明殿內(nèi)幾乎座無虛席,只差上首的皇上皇后二人了。眾人翹首以盼,不時地爆發(fā)出一小段嗡嗡的騷動聲,而后又很快歸于平靜。
伴隨著一聲高昂的“皇上、皇后娘娘駕到!”,整個宴會便徐徐開始了。
皇帝卻只走了個過場,隨意寒暄幾句,便興致缺缺,無意再開口。其他人見他興致不高,也不敢多話,一個個地只低頭吃飯喝茶,或是安靜地看大殿中央的歌舞。
一場本應(yīng)宏大輝煌的宴會,就這樣以一種詭異的、平和的氣氛進(jìn)行著。
皇后臉色微僵,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皇上今日的氣壓如此低沉——皇帝都耷拉著臉,底下的人哪敢不知好歹地觸霉頭?
皇后夾了個藕片到皇帝的碟子里去,試探性地開口:“皇上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無事?!壁w衍搖頭,朝政之事不好跟皇后開口。
皇后面色一頓,看著那碟子里孤零零的藕片,只恨不得再夾回來?!盁o事”?您管擺著個臭臉叫“無事”?她真想不明白,她和皇帝是怎么走到如今這般田地的。不然夫妻一體,她又貴為皇后,有什么是不能說的?不過就是不想說罷了。
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皇后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側(cè)過頭。
身邊的漣秋見狀,連忙彎腰,俯身附耳以聽,聽到皇后問道:“怎么還沒到文昭容?”
漣秋小聲回:“想是文昭容壓軸出場,順序靠后面些?!?p> 趙衍也聽見了皇后的話,不禁有些期待文棲的舞,遂又起了興致。底下人看到皇帝的面色并不再如先前那般緊繃,因此也都慢慢放松下來,不時地與周圍的人談下兩聲。氣氛這才漸漸熱鬧起來。
見此,皇后松了口氣,不再糾結(jié)文棲的事情。
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忙忙地悄悄從外面溜進(jìn)宏明殿,找到皇后宮里的丹秀,悄悄耳語了一番,神色慌張。
上面的漣秋早從小太監(jiān)進(jìn)殿開始,就注意到了他,又見他神色焦急,頓時心下不安。果然,聽完小太監(jiān)的話,丹秀也臉色突變,向她投來焦灼的目光。怕驚動皇后,漣秋連忙悄悄走到丹秀身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怎么回事?”
“文昭容在換衣服的時候暈倒了!”丹秀刻意壓低聲音,怕被旁人注意到她的事態(tài)。
真是晦氣!
給了她機(jī)會往上爬,她都沒這個運(yùn)道。漣秋暗暗不喜,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這個時候暈倒,還要連累皇后娘娘。雖是這樣想,面上卻不能表露出來,漣秋看向小太監(jiān):“可去請?zhí)t(yī)了?”
“請了請了,”小太監(jiān)忙道。來人正是澡雪軒得到小德子,此時他面露難色,余光瞟了瞟上首的帝后,“只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事……”這舞,今天是跳不成了。
漣秋斂下心中的不耐,道:“你去罷,好好照顧昭容。娘娘這里先不用管?!?p> 小德子連忙應(yīng)下,朝漣秋微微鞠躬后就轉(zhuǎn)身跑了。漣秋回首,看向上首端莊的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氣,半晌,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什么?”聽了漣秋的消息,皇后有些失神。
“怎么回事?”皇帝聽到皇后的驚呼,略有不悅。身為一國之母,怎么能在這種場合下,隨隨便便喜怒形于色。
事實(shí)上,不止皇上聽見了,離得近的、周圍一圈的人都或多或少聽見了一些動靜。
聽到皇帝的問話,皇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竟然因?yàn)橐粫r驚訝,而不自覺地叫出了聲。
宮妃暈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萬壽節(jié)這種場合下,多多少少會有沖撞龍體的嫌疑?;屎笥行┻t疑:“是文昭容……”
趙衍的目光掃過來,如鷹目般鎖住皇后。
皇后不禁噤聲。
半晌,才聽見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方才暈倒……”
那個“倒”字只說了一半,皇后便覺面前似有微風(fēng)拂動。等再回過神來,皇帝已行至了大殿門口。
大殿內(nèi)頓時寂靜無聲。
頂著眾人各色各樣的目光,皇后背部繃直,放在桌案下的手,慢慢攥緊了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