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出了宏明殿,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這樣拂袖而去十分不妥。頓了頓,吩咐德伍:“就說朕今日身體不適。”
德伍苦著一張臉,這話就是說了,也和沒說差不多啊!
不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他可不敢對著皇帝說出口,只得原路返回,認命地準備接受皇后的怒火。雖然他只聽命于皇帝,可皇后畢竟與后宮其他妃嬪不同——那是皇帝的正妻,是這紫禁城的半個主子。
此番被皇帝下了面子,卻又不能對皇帝表達不滿,這火還不得沖著他一奴才來嗎?就算皇后不敢明著給他顏色,可要是存了心的收拾他,難保底下不會有人心思亂動,想盡辦法把他給拉下去。到時候皇后還是皇后,他一奴才可沒人管。哎,旁的奴才羨慕他風(fēng)光,可伴君如伴虎,誰又能知道他有多難呢。
文棲是在換衣服的時候暈倒的,澡雪軒頓時亂作一團。
所幸因為今日萬壽節(jié),宮里人多眼雜,為防止發(fā)生什么意外,御醫(yī)們都加班加點,守在太醫(yī)院。所以這邊澡雪軒一出事,得了消息的太醫(yī)院即刻就能抽出人手來。
“高太醫(yī),我們娘娘到底怎么樣了?”流蘇看著高建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焦急道。
這種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盯著圣上,想往御前湊,也就沒幾個人愿意往后宮跑。不過高建身負皇令,對澡雪軒的消息一向都很上心。是以一聽澡雪軒出事,便自告奮勇地趕了過來。
只是文昭榮這脈……由于避子香料,高建不敢確定皇帝心里對這文昭榮究竟是何打算,表情便有些凝重,把脈的時間也比尋常多了一些,這才令流蘇耐不住主動發(fā)問。
高建心道事情有些棘手,扭頭看向流云,道:“敢問姑娘……娘娘最后一次來葵水是什么時候?”
文棲原本就月事不準,因此即便這個月還沒來,也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又延期了。流云先是被高建面上的凝重給驚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參見皇上”。咽下到嘴邊的話,流云調(diào)整好姿勢,隨著屋內(nèi)眾人一齊朝門口行禮。
只見一道修長的陰影投射在門口的竹簾上,緊接著光影攢動,皇帝背著光的身影便映入眼簾,眾人忙垂眸斂神,口中齊道:“參見皇上!”
趙衍一路趕來出了一后背的汗水,進屋來又便看見烏壓壓的一大片人,再加上屋里的冰本來也不多,人多了就更顯擁擠悶熱,難免有些心浮氣躁。而文棲此時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面上的蒼白十分刺眼。皺眉看向旁邊的高建,趙衍問道:“她怎么樣?”
“啟稟皇上,”察覺到皇帝略有不悅,高建將方才的不確定拋諸腦后,整理好表情,語氣不露悲喜,拱手道,“從脈象上看,昭容娘娘已遇喜月余?!?p> 甫一聽見高建此番言論,澡雪軒內(nèi)眾人喜不自禁,眉笑顏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只是旁的太醫(yī)都會先道喜一番,才說明遇喜的情況,可這高太醫(yī)卻只一句“啟稟皇上”……流云目光猶疑地瞄了瞄高建,卻見后者臉上并無喜色,不由心下一沉:莫不是娘娘這胎不好?
又想起自家主子是先暈倒了,才把出來的喜脈,流云頓時心情復(fù)雜,擔(dān)憂大過喜悅。
眾人心思各異,高建只卻專心留意著皇帝的神色,因此并未注意到流云狐疑的目光。若是高建知道流云所想,也只會在心里嗤笑一聲:好還是不好有什么要緊的,只要皇帝不想要,就是好也得不好。
“遇喜便遇喜,為何會暈厥不醒?”只見皇帝的神情并因喜脈而有所改觀。高建心里松了口氣,暗道自己沒準是摸準了皇帝的脈,沉吟道:“娘娘本就氣虛不足,此番暈倒,應(yīng)當(dāng)是由于近日疲勞、精神緊張所致。稍息片刻,倒也無妨,皇上不必過分憂慮?!被实蹜n不憂慮暫且不提,場面話總得說齊活。
高建來的路上,就聽宮人說了一嘴,知道文棲是在換舞服的時候暈倒的。人就是這樣,如果有個事壓在心里,精神繃著,哪怕是再小的事,身體也會反映出來,在懷孕的人身上體現(xiàn)得更是明顯。
“嗯,”趙衍越過眾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坐下,“這一胎便交給你了,胎在人在?!?p> “……微臣遵旨。”高建只覺得接了個燙手山芋,頓時想把剛才還洋洋得意的自己錘死。心想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一會想讓文昭容避子,一會又讓他全力保下她的孩子,至于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也不給他個準話??蓜e等七八個月了又不想要了,這不是要折了他的壽嗎?
也不怪高建想不到趙衍這么做是為什么,因為他根本就沒往這塊想。宮中子嗣是大事,除了皇帝出于某些政治考量,不得不采取避孕措施。否則一般情況下,宮妃是禁止避孕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傾軋皇嗣的罪名,盡管這莫須有的皇嗣能不能來還另說。
至于皇帝自己,那肯定是皇嗣越多越好,好彰顯其國祚豐盛富強,江山后繼有人。且當(dāng)今皇嗣稀薄,宮中只皇后的嫡子和目前懷孕的梅昭儀。
是以高建壓根就沒想到,趙衍要避孕,不是忌憚什么政治力量或是別的原因,單純只是想讓文棲養(yǎng)好身子、等他徹底鏟除福王一翼再考慮孩子罷了。便是懷不上,他也不是沒有皇子,少些便少些罷。
見皇帝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小陳子便揮揮手,和眾人一齊退下了,只留皇帝和文棲二人獨處。
流云還記掛著方才一事,礙于皇帝在旁不好開口。甫一退到外邊,朝高建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請高太醫(yī)隨奴婢過來,交代些注意事項吧,奴婢等都是沒經(jīng)驗的,可別出了差池?!?p> 高建若有所思,又見滿宮清一色的年輕宮女,遂點頭道:“微臣正做此想,姑娘帶路罷?!?p> 主屋內(nèi)一空,趙衍便覺得涼快不少,凝視著文棲的雙眸難掩擔(dān)憂。他緩緩伸手,隔著一層棉寢,撫上文棲肚子的上方,心情復(fù)雜。
這個孩子來得出乎意料。
對于福王那邊,他倒是沒多大的擔(dān)心,左右如今有他盯著,福王就是想動手也尋不著機會。他擔(dān)心的是文棲的身子,如今還沒養(yǎng)好,便要產(chǎn)子,恐怕會十分折騰。
“常六?!?p> 須臾,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趙衍不遠處,只垂手站立,無聲無息。若旁人在場,只怕會被這個不知從何處出現(xiàn)的人嚇一大跳。
趙衍面不改色,抽回手,輕輕替文棲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