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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逝

第二十二章

病逝 坦氏兄弟 10586 2021-06-20 14:48:47

  秋末冬初,我的鼻粘膜再受不得半點灰塵與冷熱交替了。

  赫平握住我不停揮抓的手救我醒來的時候,我的左側(cè)鼻腔已是被水腫搪黏地死死的。我于無盡的憋脹中醒來,涕淚沖涌。

  像被硫酸毀化掉的臟器的膿水終于有了疏泄。

  我止不住地哭泣。

  我惶惶抬手拭來臉頰上那些滑滑溫?zé)岬囊后w往眼前,那些咸苦的透明狀像鎮(zhèn)定藥劑般讓人倏而松疲險又沉沉睡去了。

  “我害怕?!?p>  我強(qiáng)撐起身體拖抵在桌板上,愈為凸來的脊骨結(jié)被硌地生疼。

  “對不起啊,對不起?!?p>  我緊緊擁抱住她的手臂泣不成聲。

  我夢見自己殺死了赫平。

  在霧氣燥熱的荒蕪處以那把撿來的枯滿血涸的劍,在被我的恐懼濫殺的尸橫遍野的迷蒙中,在拼命亂舞著利器去驅(qū)趕影綽離魅的某個失錯剎那,我殺死了赫平。

  像無可原諒的出賣與叛逃。

  “你這孩子?!?p>  “做惡夢了?!?p>  赫平憂憂自語,叫嵐嵐幫遞來桌上的水杯來。她將我浸濕在頰上的頭發(fā)攏到耳后,以手背不住拂撫在我緊緊蹙兀若惡性腫瘤般的眉正中。

  “那些人來過以后你就。”

   “越發(fā)不能安穩(wěn)了?!?p>  赫平溫聲喃喃,她揭開水杯的彈扣微仰杯口觸往我的嘴唇。

  “別讓她們進(jìn)屋子里來。”

  “我不想讓她們進(jìn)屋子里來。”

  我埋面往那些被自己掙扎扭曲出的床被的溝壑中祈求。

  “哎呦,不想咱們就把門關(guān)好嘛?!?p>  “這事兒有什么可煩的,真是的?!?p>  嵐嵐甩甩手慵懶嫌棄著扔兩塊木糖醇來,她的嫣紅色大褲衩垮垮地掛在腰上,臃贅在那兒的脂肪隨之震震如兩長條蒙覆在被單下的蠑螈。

  “我告訴你們,群里可來通知了啊?!?p>  “后天各小組到表中對應(yīng)交叉口完成這季的交通量調(diào)查?!?p>  她旋身點指著窩躺在床上各自萎靡享樂的人們威呵道。

  “真是要命??!站在路邊吃一整天的塵土和噪音。”

  “然后凍得像一條狗!”

  雪哥聞聲騰挺起身,賴罵揉搓著許久未梳理的油發(fā)隨將羽絨軟枕甩到床腳去。她被激擾而暫停饕餮擱置在桌板上的半桶泡面冒著紅燒牛肉的香味。

  我去往赫平的床尾端來那熱乎乎的湯汁就先前拿出的麥餅吃起來。

  沙糙的麥粉粒疊拓嘴巴里,微微著濕了的雪紡摩挲在孩子稚嫩皮膚上的聲音-------那些幼年望見水質(zhì)清澈的河渠便不管不顧著跳下去與玩伴撲騰嬉戲的光景。和于黃昏抽把垛上麥秸烤干衣服的一小盞橘色。

  “這又是不回來了嗎?明天該她值日而且有查寢的來?!睏钷查藓薜?。

  查寢的成績直接關(guān)系到屋內(nèi)人積極分子向預(yù)備黨員邁進(jìn)的步調(diào),那個不同于大家的身份時常被她掛在嘴上,是她優(yōu)越感的來源。

  就像受到某種威脅,絕不僅僅關(guān)乎分?jǐn)?shù)的巨大威脅。

  那會使她不安。

  “肯定門口小旅館沒羞沒臊去了,你死我活的吵架后這身體憋著能量全部轉(zhuǎn)化成欲望?!睄箥顾λκ蛛S侃笑道,她只顧在電子表格密集的格柵中扒對出自己的組別來。

  “與冰火摯愛外出歡好”的緣由似是一記愈發(fā)慘烈的沖撞。

  “還沒結(jié)婚,真是不”

  她未說出后邊的詞匯,那口息像火車輪剎劃出“嘶”的一下往锃亮不知延往何處的鐵軌深處的纖銳空靈。

  那是種極為可怖、可笑的氣急敗壞。

  雪哥疊被子的手頓了頓,只又垂下眼皮將床單平整了整。

  “這做愛做愛,有愛才能做的?!?p>  我輕笑了聲。

   我感到厭惡,是遠(yuǎn)逾被她的話涵蓋其中的身份的人該有的深切的痛恨——有些語聲中的尖銳像極具教唆與暗示的噪音,像沾浸著劇毒的絨刺足以使人人得而誅之。

  像一場罔顧一切的殺戮了。

  它們從來是最被我所執(zhí)迷的,像剔除,像萃取。

  我恍而失神。

  像苦苦混沌感知著某種寒涼逼近、困走在濃濃霧障中難以停下的人豁而于巨大淵巖俯瞰到了整個山野,甚至俯瞰到那個向下探目的自己的身體。

  亦見了整個谷底與盡頭。

  那兒是沒有出口的。

  “這點評真的是入木三分啊?!?p>  詣文搖搖頭溫脈笑道,她正將才于已然工作了的男友的公寓小住幾日罷洗過的睡衣褲存放到床頭朦白色的整理箱中。

  那人兀自坐回自己的床上再不說話,像被如若電磁場甚至生化輻射的屏障抵擋、圈禁在無盡落寞的角落里,有蚊蟲與蛇于陰暗挲挲爬行覬覦。

  那分分秒秒的啃噬只做懲罰罷。

  夕陽欲盡,飄忽的橘色漸漸消褪進(jìn)陰沉的幕際中,只這熱鬧的夜晚的開始到底比那些聊賴的白晝的結(jié)束有趣的多。

  生附在窗圍的那支蔓沖鉆出那豐盈如團(tuán)發(fā)的植簇拼命地攀爬瘋長,那種綠郁虬勁便若潮熱的原始雨林中足以蕩遞起所有鳥獸和季節(jié)更迭的藤。

  像一條長長的索。

  “砰!”

  摔門聲極戾,卻又像被什么隔捂地悶生生的。隨即的咒罵遙遠(yuǎn)若于陰寒湖底聽到的誰掙扎撲騰出的難急難緩的渺音,像深夜醒來廢棄暖氣管里的寂寂淌淌。

  “最惡心的是你那么窮偏偏那么虛榮。”

  “就只能用別人的嘍,這叫偷,你就是個賊。”

  “你有什么優(yōu)越的,身上的肉看了就讓人惡心?!?p>  “知道他為什么不與你在一起?瞧瞧自己那副尊容。”

  我一幀幀地辨得了那些聲音,它們字字息息見血封喉,像酒精甚至硫酸潑往抓心撓肝的潰癢深處,那是種逾越了疼痛和一切感官的窒息般的享樂

  如若煙草燃出的幽白令人神往癡迷。它們飄漫鉆縈在墻壁縫隙中,淫亂著不知從那兒到這兒,還是從這兒到那兒的了。

  “隔壁這是?”

  女孩們睜大眼睛彼此驚覷。

  我亦有些奇怪的——我沒想過她們也聽到了那些聲音。

  那間屋子里的人撕絞地面目全非了。

  她們驚悅著目光簇來問我那言語中樁樁件件狠厲的緣由。

  不過是這些緣由罷了。

  

  那是我第一次嘗深藍(lán)伏特加。

  像火焰沾了引信自舌尖往喉下一線熏燒地厲害,只沾一下便也沉陷的厲害了。

  “能再喝一口?”

  我與那站在展臺后的人問道,烈酒的效力迅猛以至那時我只勉強(qiáng)見那男人的金絲眼鏡框折刺來的光模糊成暈,像顆顆不斷穿在水霧中的子彈。

  來往食堂的人聲窸窸窣窣在我的耳朵里,那些侍者統(tǒng)一襯衫袖口的灰色紐扣漸合漸離,像連連貪吞了鵪鶉蛋難以落碎在腹中只還數(shù)寸的幼蛇。

  “你可也要嘗嘗?”

  我舉杯與一旁的曲曉笑個不住。

  那更像是對酒精不耐的他的嘲諷,是對他身上所有不被人喜歡之處的宣泄了。我厭惡他作為男人不能淋漓暢飲,不能轟轟烈烈地過活生命。我痛恨他的謹(jǐn)慎畏斂與壓抑,時時刻刻的理智,和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偏差的窒息感。

  我痛恨他身上所有逆向于他的東西。

  我痛恨自己。

  “別喝多了?!?p>  “這東西對身體不好?!?p>  就連說這樣的話也要先瞥向推廣人員而抑聲嘀咕。這是他一向的做派。

  “我偏就喜歡這些東西?!?p>  “這種大容量的賣多少錢?!?p>  我戳了戳展桌最邊緣的白色細(xì)頸玻璃瓶問那些人道。有東西于我的半醉幻暈中若與海底悠悠著的珊瑚、水母簇簇柔縈,它們似是那瓶壁上磨砂著雪絨般的團(tuán)狀飾紋,又若朵朵奶絮狀菌落潛懸在那些極透明的液體中的。

  “給我買一瓶吧,買一瓶吧。”我撒嬌式地拉拽著曲曉的衣角擺晃。

  那更像是某種陰涔涔的侮辱了。像對最初他多次遠(yuǎn)遠(yuǎn)避等在超市門口的那種閃躲目光的報復(fù)。即便他無數(shù)次地買了我最愛吃的地瓜溫在懷里帶給我,即便我有時也篤定過有些東西早已被覆蓋住了。

  可它們就像永遠(yuǎn)休眠永遠(yuǎn)不會死去的種子于氣候更迭的倏而破土生發(fā),剎若一纏纏于陰腐沃潮濕的淤泥中怒盛的藤蔓。

  他與最要好的室友借錢買下了那本不算昂貴的酒。

   “你喜歡咱們就買?!?p>  他的目光平和如水,甚至帶著愧疚,甚至于我十分罕見的憐惜。

  我困惑著陷入莫名的悲戚中。

  喝罷那酒后,我睡得安穩(wěn)深沉。

  肆意的洪水散盡,那些于何處沖搗而來、不明何用的衛(wèi)生紙漿沫若于枯水卵石上死去的苔絲覆涸在那兒。它們一絡(luò)絡(luò)化掛在殘磚枯瓦上若破碎的白色魂靈般。

  “查寢的馬上就到了!”

  那呵斥聲像一只嶙峋的手骨將人在安謐綿軟之處揪拽出來,像被頑童掏去的雛鳥尚濕抿的絨羽瑟瑟于巢外寒風(fēng)中。

  “詣文把簾子弄上去!”

  “把你倆這兒拾掇整齊行不行!”

  那命令的語聲高揚利落,像古時來抄家的衛(wèi)兵頭目,像剛剛?cè)雽W(xué)巧被老師選任為班干部的孩子的威風(fēng)凜凜與頤指氣使。

  那久久抬著的下顎巧稚的弧度彰勒著最純凈便也最凌厲的本能。

  很多東西說到底不過是欺凌與被欺凌,殺滅與被殺滅,在某一剎我覺得眼前荒蕪若只滿目暗褐色刃石的無盡之處。

  它們像把把謀殺著敬畏的兇器。

  “制定查寢制度的人真是腦子壞掉了。”我咒罵道。

  “制度再怎么樣也要遵守,誰又能怎么樣呢。”楊薏楠冷冷半笑了句。

  “是那個整天師太臉的中年女人吧?!毙$鶎⒄眍^摔到床尾悶聲叨。

  “離了婚沒有性生活,欲望全發(fā)泄到咱們身上來了?!?p>  我終究學(xué)會使用一人的痛處來成就另一個人的痛處了,在可憐的人的血肉拔起那古銅沁血的刀柄直插到任何擋在那兒的人的身體上,兇狠決絕。

  那是種類似火舌舐于指尖的剎那凜冽,像鋼叉于風(fēng)中的顫倏忽淌離往空氣里的纖銳,像冰沙的冷于齦床沁入直刺額眉深處,亦是極致的妙謐啊。

   “可她就是管著咱們啊,官大一級壓死人。”楊薏楠輕蔑笑道。

  “不過是內(nèi)分泌失調(diào)的枯頹女人罷了?!蔽艺f。

  “等她哪天嚴(yán)重到了精神恍惚,被車撞死咱們也就安生嘍。”小琦氣鼓鼓地將無辜的玩偶摔撇往角落中去。

  “可惡?!?p>  赫平遺憾拍腿仰臥而起,她似是對它們失望了。

  “哎呀!”

  “紅撲撲的我還以為是一只小狐貍從天而降了呢,就差一只小狐貍?!?p>  赫平捂拍了拍前額,暫停了游戲彎身將我頻頻滑墜床欄的毛巾甩抖了抖重搭回原處。

  那條紅白相間的條紋毛巾是報道前正趕上家附近的商場家居品牌店慶時買的,最初質(zhì)地那般厚實的毛巾現(xiàn)下也絨線脫落地漸而稀薄,如若不愛惜身體久久熬夜消磨的人的頭發(fā)一般。

  “肉團(tuán)兒你快給我過來?!焙掌轿兆∥抑Ю饪諔以诖簿壨獾氖滞蟆?p>  那拉拽的感覺緩韌而厚重,就像父親在我幼時頑跳下家里大貨車駕駛室時的撐扶。

  “樹上落果子啦?!?p>  她喚我去她那兒——洗舊的格子床單曬在明澈陽光的鋪位上與她開解消消樂的冬季榛果周賽。

  “Bonus Time”

   “嘶,我的天??!”

  “最后一步掉下來的這浣熊真是要命?!焙掌脚c我擊掌笑嘆不住。

  她笑起來露出兩顆平整的門牙,嘟簇圓潤的腮幫上皮膚泛著麥色便像一只總有儲備足足糧果于溫暖樹窩的從不于晝夜,不于季節(jié)更迭中惶惶的大松鼠。

  赫平的眼中有深秋暖陽眩在明朗天氣一暈一暈的光。

  “你先來著,我洗個臉去。”她說罷將手機(jī)扔給我單拿了香皂往水房去。

  最后特效炸竄的極高的分?jǐn)?shù)將藤蔓上的燈籠果被盈染地斑斕絢麗。

  “彩虹四顆星!”

   我猛站起笑撲扶在才進(jìn)門來得赫平的肩膀上,頭“咚”一聲猛撞在自己的床板上也未覺得疼的。

  在那忘乎所以地分享的歡悅延時中,赫平的手機(jī)屏彈回到屏鎖界面而暗下幾度來。那是張像是汽車之類的機(jī)械內(nèi)部軸承、齒輪契合有序的圖片,某種嚴(yán)絲合縫令人感到安全,只色調(diào)陰沉到了冷峻的地步。

  “鎖屏了?!?p>  我呆愣在那兒,下意識將手機(jī)遞還給赫平。

  “941109”

  她用毛巾拭侵沾到發(fā)際線很深處的皂沫告于我道。

  我重解開復(fù)回到金色銀杏葉夾路往湖邊五六好友野炊一處的界面去。

  恰那兒彈了條消息來。

  “我?guī)闾映鋈??!?p>  嵐嵐回頭與我說。

  她拽開纏裹在脖子上的圍巾塞到我手里,那粗棒針織的粉色已然舊褪地泛著灰白,那上面的線洞亦松垮若總也透著寒涼的陋室檐下總也找不到的裂隙般。

  她肉臃的脖頸上有菱形柵格的印痕。

  北墻角的那扇鐵門不知什么時候被絞死了的,不及踝骨的草半沒在上一場的薄雪下像一茬七八零落著的枯干的頭發(fā)。她踏腳而上到銹蝕的橫斷上,脫去手套裸露著的勾掙著端處削尖的箭桿的手指上的皮肉被狠狠壓入半寸去。

  那兒被挫磨、冰凍若冷藏幾年的生肉的霜色。

  “來啊?!?p>  她半掛在那兒背別松了一只手與我。

  “來??!”

  她催促語聲中有著對我的局促極真摯的嗔怪,像初冬枝頭紅透了的蘋果面沙沙的醇,像紅酒雪梨,是陜北女孩兩頰厚樸的紅色。

  我跨步挽握上去。

  那銹腐的架絡(luò)轟頹散墜若一拂黝黑的燼。

  我一時再站不起身來。

  “嘿,咱們加起來就超重了呢?!?p>  嵐嵐趔趄掙抬起落地的后背,像搖椅般前后失穩(wěn)擺晃著。她匆匆往左右瞥瞥可有人見到罷惶惶挺翹起臀部拍撣那兒的浮土。

  “想來也真是荒唐呢,瞧這一片狼藉?!?p>  她話音不由顫顫帶出趣兒來,自嘲罷姑且重癱坐到那兒笑個痛快。

  那聲音相當(dāng)爽朗,像滿載而歸的漁船的老木舷抵上碼頭被曬暖的砌石上,正午海岸的陽光映在漁民說笑呲露出的牙釉上,像老舊到泛著磨澤的貝殼風(fēng)鈴在和風(fēng)中。

  連延不盡的鐵柵欄兀地斷破了一個邊緣參差的出口,再不被那些痕格攪擾的外面的光景像被雷厲風(fēng)行的新主人直掀去附護(hù)在電子產(chǎn)品屏幕上卷邊積塵的薄膜而乍然真切的顯示。那樣明麗的色彩若一幅未干的油畫般濕稠濃郁。

  “快走!”

  她一把抄拉我起來,像驟然反應(yīng)過來攜戰(zhàn)友躲避炸彈的兵士。

  公交車像一塊摻了奶的長方形抹茶慕斯。

  “嚇?biāo)牢伊?!”她落座罷仰頭捋拂自己的胸口緊緊閉眼碎碎念叨。

  “怎么了?”

  “咱們把那里弄成那個樣子,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得賠償啊?!彼酚薪槭碌嘏c我呵釋,眉眼隨嘴巴周圍抽動的惶恐狡黠出一本正經(jīng)的滑稽來。

  “哦”

  “呦呵,我倒忘了咱們組抽到了哪個交叉口了。”她“嘶”了聲躁躁地翻滑起聊天記錄。

  “特意告訴了一句,我還給忘了?!彼月越箲]地揉搓起頭發(fā)。

  那些似是許久未洗過得發(fā)縷像被壞在郊野的車的司機(jī)隨于路邊抽來擦拭修理過程中沾上手的機(jī)油的稻草。它們被隨便折卷,沾滿污膩罷便被扔到殘在地上的廢棄液體灘淺中了。

   她在害怕什么呢。

  我卻也不想了,只往這盈盈一車廂初冬的澄澈輕寧中看去。

  車子上的空座還很多——那些明黃色的方塊像幼時小賣部玻璃柜臺上最受孩子喜歡的扣獎盒,付了零用錢滿懷希望地隨感知選一個最神秘去戳開。

  有時候是泛著銀澤若一串碎陽光的卡通鑰匙串,有時候是提子,青檸味道的糖果。

  “就這個盒子呢?!蔽亦哉Z笑坐下。

  校園疊疊建筑的輪廓在車窗邊緣緩緩展開若一副卷軸水墨畫般。

  懸鈴木葉落在前擋風(fēng)玻璃上連并帶拉了一弧串的水滴,它們像絡(luò)了飾物在少女紗裙擺上未來得及抹凈便凝在那兒的剔透的膠珠,像草色遙看的倏忽淡藍(lán)天幕下的朦朦小雨。

  像初春的一場旅行。

  窗外的光景濕潤起來,似酵縈著槐米的蕊粉味。

  我有點期待那個自己尚未去到過得的地方了。

  他們是在臨湖的那處站牌上車來的。

  “這是去哪兒?”

  陳青上車見坐在近門那一單排座椅中的我招呼。

  “還不知道?!?p>  我想著那個弄丟了確切地址的交叉口搖搖頭笑道。

  車子駛過城市里最高的那棟大樓背陰漸往暖陽的倏忽,光像水族館海底隧道溫柔的藍(lán)色悠悠在鯨的巨大的身影的灰。

  思遠(yuǎn)落坐在最后排長椅上的時候,男孩們正說起昨天的烏龍瑣事。

   碩茂的懸鈴木葉冠的蔭涼影綽在窗外藍(lán)色刨冰機(jī)下的果脯蜜棗的晶瑩上,那柔、閃交錯的光疏在斜跨在單車上的少年的側(cè)臉間,像云層中的莫桑石。

  我漸有漸無地看過去。

  “喂喂喂,是他們!我記得他們組抽到了和咱們只差一個紅綠燈?!?p>  “咱們盯住他們,可不要跑掉了呢!”

  嵐嵐為遇見可隨之找到那地方的人們狡黠歡愉道,頑鬧著乍的拍在我的腿面上。似有若無的痛麻若撲簌簌漬過下眼瞼的濕浸來的微灼。卻是說著再往那兒看的時候,只座位席墊掀折的半角重彈落回原處的恍惚了。

  “快點呢?!?p>  她拉握起我的手去追。

  戧著車流與灰塵,我于下一站的斑馬線端處逆向上一站站牌所在的街角。樹影疏疏,那些光明暗錯落迷失在了一季又一季。

  我始終再未于那天找見他們。

  我欠身扶膝喘息,漸而哭泣起來。

  街邊胡同口賣烤地瓜的老頭坐在青灰色的大石板上,他佝僂身體寥寥拍著自己粗布棉褲中的膝彎望來往著的車輛,爐膛的圓孔上依依著似有似無的墟煙。

  那些女孩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纏滿嫣色薔薇的黑鐵柵欄那邊的十字路口旁。

   “她們在那兒?!?p>  嵐嵐乍地抬手指過去。

  那樣的語聲中纖漫著近乎本能的驚懼,它們慘厲在明朗暖溢的似是關(guān)于找尋的圓滿終點,像追殺與被追殺。

  “咱從那個環(huán)島過去?”

   “那個方向?”

  城市立交岔口繁亂,我們呆愣相覷。

  “是這個吧?”我亦是猶疑。

  她碎念著這城市規(guī)劃者的腦袋小步倒騰著雙腿往我說的小路上奔走,不是怒沖沖回頭催促駐足瞥待閑散其后的我。

  那是種恰夠烘暖身體的可愛的火氣。

  我們漸而遠(yuǎn)了那扇黑鐵柵欄和里面的人。

   “哎呀,越來越遠(yuǎn)!”她驚詫剎步在原地。

  陽光灑在只還半通車狀態(tài)的顏色深滿的柏油路上,新植的街樹葉芽稚嫩,樹干下端仍被粗壯均勻的三只木棍支鼎著。那若慕斯正中巧克力削片大小的芽子像是槐木生發(fā),又如櫻桃樹的了。

  立交岔口連并許許多多車輛的引擎嗡嗡著的鳴笛消泯在身后,那遠(yuǎn)近仍是可聽見的,像周末早上泛著家人涂勻在麥餅上的花生醬味兒的電視中老舊戰(zhàn)爭電影中的原子彈轟炸的音效。它們刻意戲劇化的慘烈倏忽便淡褪松釋成了瑣碎溫馨中可有可無的背景襯音。

  “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蹦跳著撐過她的肩膀落往更前方的陽光中,回頭笑與她道。

  “不如去那兒吧”

  我指著那片被柏油路鮮亮的黝黑提亮的半露在一整片森森喬木冠間的巧致的白色建筑幾何屋頂笑待她。

  “實踐成績可占了60分啊?!?p>   她揚手拉著我衛(wèi)衣的帽繩,那驟然抽緊的東西勒割住我的脖頸搓錯地生疼。

  “只是40分啊。”

  我了無依據(jù)地爭辯,背身退步向她嘶喊。

  那是一處巨大的偏差。

  “放開,我偏要到那里去。”

  我為自己極致混亂的執(zhí)拗感到匪夷所思。

  “你不想畢業(yè)我還想畢業(yè)!”

  她冷酷至極,那尾音四落若被搖尾頑鬧的寵物失口咬破了毛絨套崩露來的那能發(fā)熱溫手的小熊身體里的膠線、金屬彈簧、點著密密麻麻錫凝的電路芯片,和契切嚴(yán)整的大大小小的齒輪。像碰撞,像一場殘酷的揭露。

  我恍而呆愣住了。

  所有的靠近都是揭露啊。

  都難逃慘烈。

  我跟在她身后了。

   “你冷不冷??!瞧你剛剛的樣子真該被凍死呢?!?p>  嵐嵐嘟囔嗔怪著將棉手套摘了一只套到我的手上,粗莽而嫌棄的力道像為處于某個癡傻年紀(jì)的弟妹擦抹去息下鼻涕的長姐。

  “你快點啊,慢吞吞的!”

  “為什么你總是最差勁的?!?p>  嵐嵐接起的電話線那端的聲音凌厲若被碾死的虱蟲那一剎那不明的尖破和碎裂。

  在穿過生滿懸鈴木的長街向那些人們走去的時候,她開始不停地抱怨我何以不看著點兒那些男孩以至于遲到了這么久,那聲調(diào)漸而陰沉,就像通往滲了水的地下室的樓梯一階一階無循盡投在下一階的影兒。

  她扭胯邁著碎步的頻率很高,那兩條長腿急促地彼此摩挲著,像極致忍耐著的欲望和已然忍耐不得的焦慮。

  像被驅(qū)趕著去赴一場刑。

  “快點啊,慢吞吞的!真是差勁啊?!彼投仡^崩扯的眼眥上染了紅。

  像塞在絞餡機(jī)里松白的五花肉被那些鋒利的鐵齒撕碾碎裂錢滲出的組織液稀釋著的血。

  她全然變了個人。

  被拴在那兒的幼貓不住地繞轉(zhuǎn)著樹干,那截蔥綠纖維細(xì)繩將它的脖頸處的毛勒磨地所剩無幾露出白蒼蒼滲著紅點的癬皮。

  樹梗邊有殘余的面包屑和沾了土的火腿腸邊角。

  它見人來不知是湊前討要食物還是過于恐懼而錯了在那圓環(huán)中逃竄的方向。

  它跌在她的身前。

  她將它一腳踢開。

  貓嗚咽翻仰到樹干遮擋的看不見的地方去。

  黃葉墜墜,片片連連。

  就像一場蔓延開來無聲噬蝕骨血的,怕人的疾病。

   “你這二次停車的數(shù)據(jù)怎么記的啊?”

  一荻一把奪過嵐嵐手上的便簽冊呵斥哼笑了句。

  白晝彌漫,站在這交叉口燥燥嗡鳴混沌近兩個小時的時光實在沉悶?zāi)ト?。于她們來說是要找些東西來打破,來調(diào)劑的啊。如灌脹起氣球之彩色的一氧化二氮類的化合物。

  那些被用以維系殘喘的毒又從何提煉呢?

  她是她們慣以手到擒來的被拿捏者,像那只永遠(yuǎn)身體柔軟表情滑稽的黃身紅嘴的尖叫雞。且那橡膠空空膛內(nèi)扭蕩出的聲音越凄厲便越被受用,越能激發(fā)出某種越為腥臭臟污地見不得光的東西。

  像性,像欲望,像燒殺搶掠。

  或者她們也只是想活下去罷了,這些東西是某種可怕的匱乏與荒蕪中她們所能勉強(qiáng)觸及的唯一樂事。就像殘剩在封膜袋隙中半線白粉于窮途末路的癮君子。

  是餓,是貪婪,是罪孽滔天。

  “是一輛一輛盯著數(shù)的,這次應(yīng)該不會出錯了啊。”

  嵐嵐蹙眉回想著講師寫在黑板上的注意事項,她低聲叨念著那些利落干凈的粉筆字圈圍出的簡單的條框過篩每個自己可能出錯的細(xì)節(jié)。

  “而且藍(lán)牌和黃牌也是按實踐報告要求分開記錄的?!?p>  她疑惑地拿回自己與一荻的本子對照著兩人的數(shù)據(jù),她似乎永遠(yuǎn)不能在每每映在晨曦中的一排排的純白楷體中找到某些偏差的緣由了。

  “肯定是你的不對,你想什么呢?!蹦侨搜付閾尰刈约旱谋愫炐逼诚蚰潜拔⒌拿胺刚吲暢庳?zé)。

  “這怕是又被尾氣熏糊涂了吧。”

  “而且你能不能先把襯衫衣領(lǐng)折好,而且衣領(lǐng)那白的都快臟成黑的嘍?!?p>  “看你那唇膏邊線都歪到姥姥家嘍。”

   女生們將外套拉鏈往領(lǐng)口下拉了拉,邁蹲往人行信號燈柱旁的花壇邊沿上隨和奚笑,那些動作步調(diào)統(tǒng)一,纖細(xì)的語聲齊整不堪,它們長長重重拉若深夜鬼魅傳于地獄的幽唱。

   那天安琪有事情沒來這里。

  她被她們驅(qū)往十字路口正中站立,去到車輛穿梭中。暮色四合,那些車燈串成斷斷續(xù)續(xù)的線格將她纏禁在狹隘的渠化島上。

  “你去人行道那兒?!?p>  “那里是下風(fēng)口,灰塵最多。視線又差。”

  “那么危險,憑什么我去?!?p>  “本來就是你去,事先都安排好的?!?p>  “........”

  她們亦無休止地爭辯起來了。

  “不如我去記錄那部分的數(shù)據(jù)?!?p>  我說,像一場兇狠的玩弄,游戲和報復(fù)。

  我于她們“愧疚”的笑意中看到某種可怖的變化,像極了一些高刺激的游樂設(shè)施在特定的幾秒鐘迅猛的自由墜落,我聽到那些人的尖叫與凄厲。

  和酸腐潰爛的食糜卡堵在喉嚨近乎窒息的嘔吐。

  西北口的車流量涌漲若災(zāi)荒年份漫天而來的蝗蟲一般。

  誰又能逃得出去呢。

   公交車上的哈欠像墓道里的長明燈般,一盞燃就一盞散出某種半腐的動物油脂味兒。下行門在每個站點停靠住的下一秒開合撞出“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音。黑暗中燈火流光溢彩,卻到底想像瞥在舊水泥路坑槽的雨洼上的泄漏廢機(jī)油層折射的那種枯槁的艷色了。

  我靠往貫車廂頂?shù)椎姆鰲U合眼混沌。

  “你怎么不和她們一起吃火鍋去?”嵐嵐以手肘探碰了碰我的肋下道。

  “不熟識?!?p>  “倒是你啊,從前住在一塊的怎的也不一起去。”

  我總有些明知故問的嫌疑了。

  雨絲濕冷于車窗上劃出一斜一斜的霜凝,玻璃上蒙了層厚白的霧氣將外面的光色連同聲響全然驅(qū)逐到戒備外去,那兒像熄了燭火合下幔帳安然入夜的居室般。

  “我覺得她們待你不錯?!?p>  “在今天之前?!?p>  我轉(zhuǎn)身面向她。

  “你是說什么事都還愿意帶上我這一點嗎?”

  她兜嘴吹了吹不知是泛油還是剛剛沾了些許雨氣而貼搭在自己腦門上的頭發(fā),見它們?nèi)跃o貼而徒勞嘆氣道。

  “你總是一個人?!?p>  “幾乎不和從前那屋子里的人同行?!彼f。

  “我害怕爭斗,不愿意被分食,就唯有遠(yuǎn)遠(yuǎn)逃開。”我將衣襟裹了裹緊,到站機(jī)械自動合啟的車門灌進(jìn)濕冷的風(fēng)如若深冬海岸被浪淘澄了遍遍的貝殼碎磨洗來礫與砂于脖頸摩挲。

  她驚詫不已。

  “你和那些人算朋友,室友還是什么關(guān)系呢”

  “關(guān)系?哪兒那么多的巧立名目?!睄箥顾λκ中Φ?。

  “不是從來只有欺凌與被欺凌這兩種嗎?!?p>  她將臨近的玻璃推并到上站才剛空落出的座椅正對的另一扇窗間,風(fēng)在黝黑中吹來,它們漬飽了鹵鹽析在每雙踏游而過的踝骨上,像一層又一層痛癢襯噬的紅疹在疊搓。

  像碎化的貝殼被隆冬海浪淘澄成不辨顏色的沙與礫摩挲在乍露于衣領(lǐng)的頸后。

  像撕掉如密密麻麻的碎螺黏在碼頭廢石般的膿皰涸蛻,嫩生生的粉肉敞透在空氣中寒涼爽利如微露了神經(jīng)的牙齒咬硌在可樂冰棒正中了。

  近下行門的扶桿手位明黃油漆剝摩而盡露來金屬白涔涔的冷澤。

  “哐當(dāng),哐當(dāng)。”

  那聲音像凌晨四點開往異鄉(xiāng)的火車輪盤自鐵軌至松臼的窗框至那只狹窄一條的鋪位上的寒凜的顫栗。

  車廂每每在站點停剎的倏而向前彈移,卻久久掙脫不開那軸承的困束而止于某一點,全盡是徒勞的。這個時間沒什么人在了,或是已然下車,余下的人似也都只要坐回到終點去。

  公交車只循著縫站必停的制度,下行車門機(jī)械自動啟合著全然無意還有沒有人去離開或者等待著那兒。

  沒有任何偏差的。

  “外邊很冷吧,瞧這手指凍的?!?p>  赫平溫聲關(guān)切先跑進(jìn)門的嵐嵐罷,繼續(xù)將殘余的垃圾碎末掃近簸箕中去。微沾了打翻在地的茶水的團(tuán)團(tuán)長發(fā)纏挽在掃把的纖維細(xì)絲上,屢屢勾絡(luò)蔓綿,屢屢翻卷覆轍。

  赫平亦不能將它們清理掉了。

  那是種欲動不得蠢蠢而非的感知,像被歹人捕掛進(jìn)白線罩網(wǎng)懸吊于樹枝上的手和腳無力著落,像河底密生著青苔的卵石縫隙中的一片蟾蜍卵。

  它們在那樣的水波中,不得隨逝,亦難安寧。

  像猜忌。

  赫平停滯在坐在她床沿上我的面前,未出言驅(qū)趕亦不來并肩說笑了。她只拿著漿洗挺愣的床單疊塊站在那兒待賴在那兒的人自知離讓。

  我困惑不已。

  我仰躺回自己的床上,將別卷著尚未于這屋子里放下過得床簾拉噎去枕下。

  赫平更換褥單被罩微晃著床架磕觸在與那邊空間相隔的薄薄的墻壁上,始終放在床頭共用的桌板一端的竹珂琦的時鐘秒針的幽緩聊賴若一滴一滴難以循跡的寂寂走漏。

   是一脈碰觸不及的失去。

  我在傍晚時分換穿了衣柜里最大尺碼的薄棉外套。

  我害怕衣服緊裹出自己臃腫的軀體映在自習(xí)室門扇窄玻璃條中的那些影塊,就像布料勒迫在大腿內(nèi)側(cè)的極為真切的壓紋時刻提醒著身體發(fā)胖的事實。

  皮膚的縛束感像某種詭異的符號,像詛咒。

  那是種相當(dāng)可怖的擾亂,若比在那兒立欲勾斷汽車方向系統(tǒng)連線的某片細(xì)秀的刃。

  曲曉端來大盤的羊油炒餅。

  “半個月的跑步成果全部毀在周末那頓索求失度的自助餐?!?p>  我將筷子插進(jìn)合纏在白瑩脂紋的肉塊的辣油漬潤著糖澤碩盈的餅絲中。

  “這周咱們再加大點跑量不就又好了?!?p>  他安慰笑著將炒餅遞置在最便我吃食的肘彎間,淋了我慣愛吃的香醋在那兒將瓷勺搭放在最便我舀湯水喝的碗沿上。

  我卻是難予依饒的。

  我挑了柱餅絲塞進(jìn)嘴巴里,大口大口吞咽下去,連咀嚼也不咀嚼的了。

  它們在某種掠奪中似是驟然沒有了,像是一整片的房屋、張燈結(jié)彩的煙火街市皆一瞬墜逝進(jìn)地質(zhì)塌陷的巨大裂谷中。

  盤底的油兀地如若晚期病人脫光了發(fā)的了無血色的頭頂膚色一般。

  我惶惶將那些混雜了碎末的最后一層湯汁撇倒往喉嚨間。

  那像一場極其慘烈的違拗,我害怕食物將那些飄忽星閃的光泯滅在幽深的油底中,卻偏又近乎暴戾地去填塞——去摧毀它們。

  “怎么辦,怎么辦啊。”

  餅絲在我嗚喃中漏掛在嘴角,沾滾往前襟上。我模糊看到坐在嬰兒車?yán)锏淖约罕蛔婺肝故畴u蛋羹時揮舞在前邊掛飾色彩間的手,淡黃的羹糜漿滿了餐前圍在顎下的肚兜。

  “沒事,沒事的,沒事?!?p>  曲曉忙然站繞過桌來攬我貼實在他的身體上,展手掌不停摩挲這我的背脊。繭皮于松蓬蓬的面包服上的聲音如若笤敉蕩著曬在晴天的厚棉被。

  我記起赫平最喜歡吃焦糖味的瓜子。

  暮色中的枝梢嫩葉中有光閃過,像星點恍惚。

  又如那許多屋頂?shù)臒糨x搖曳在黛色的玻璃的霧氣中的。

  “還要來袋酸奶嗎?草莓口味的哦?!?p>  曲曉站在貨架之間舉最常喝的酸奶擺晃在額旁笑與我,我不知他是什么時候于超市門口進(jìn)到滿目琳瑯之中了。

  “不用了?!蔽艺f。

  我只將那包焦糖瓜子緊緊抓在手中,薄利的包裝邊刃深深切下我的指彎縫隙里去。于了無余地的真空塑料膜下它們粒粒突兀若無數(shù)雙窒息者的眼睛。

  收銀臺前排了長隊,店員手握的掃碼器在不住被放來,拿走的商品旁側(cè)發(fā)出“滴滴”的聲音,她面無表情地流水著那些殘忍的典當(dāng)與販賣。

  像生產(chǎn)線的女工嫻熟處理著一個又一個自己所轄段域的機(jī)械零件般。

  我驚懼不已,手上失力便由聽了那被抽離僵硬的真空物什“噠”地摔跌在收銀臺的金屬坡下去

  它掉進(jìn)那許多人腳下的黑漆漆的孔洞中。

  我責(zé)怪自己。

  我卑膝去撿拾卻屢屢連邊刃也夠觸不到的。

  那噴涌而起的憤恨像一窩蜂的蟲驟釋在血液中四躥啃噬。

  我拼了命地再去碰觸,亦不必顧避開人們可能去踐踏的落腳之處和那貨架支出的密密麻麻若蜈蚣腿、銳利到會劃破真空包裝袋的折端了。

  我在期待。

  那些金屬棱角深刺在我的肋下生隱出某種極美妙的知覺。

  它們像藥。

   那些蟲子被消殺,連并許許多多細(xì)碎隱晦的燒灼。像一步踏入絕對的安寧,于那兒的云霧繚繞樂聲裊裊的軟榻上。

  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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