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無眼
對于虞傾梟來說,這就是心高氣傲。她是鎮(zhèn)國王,手握殺伐大權,坐在了尋常男子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
她的心性本就和普通的深閨女兒不一樣,不奢求愛情,卻也不容得分享。
她有野心,更有能力。就像是一匹狼,一只狐貍,一頭猛虎。比誰都聰明,比誰都有資格追逐想要的東西。
所以沉溺情愛的世人沒有資格和她比肩,這是虞傾梟從前世就認定的事情。
英雄從來都難以被普通人理解,所以許芊被她的言論駭住,久久才開口道:“可是四小姐,三妻四妾開枝散葉,這都是理所應當的。你日后也會是正妻位置,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p> 不知不覺間,她對虞傾梟的敵意已經降低了許多,甚至愿意心甘情愿的稱她一聲四小姐。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那一句對所愛之人的要求。曾幾何時,她也有這樣的機會。
如果未曾選擇接受許芊這個身份,她就能再等一兩年,等到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可是為了母親能遷入許家祖墳,她不得不一再退讓。甚至最后以典儀之女的身份,嫁給了東陵風作側妃。
“規(guī)矩是人定的,所以我要找一個和我一樣不守規(guī)矩的人。”虞傾梟的聲音在月色下格外清晰,帶著不容否置的威嚴,“找不到,我寧可孑然此生。”
這一番話振聾發(fā)聵,許芊甚至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她也有虞傾梟這樣破釜沉舟的勇氣,那是不是也不會錯過。
林志孝也在沉默,昏暗的燈火下兩鬢竟已經微微泛白,他嘆了口氣,竟然開口道:“下臣佩服,愿四小姐能覓得良人吧?!?p> “美人,我不就是你說的良人嗎?”沈佑棠一把抓住她的手,正巧是一個上坡,他握的格外緊些,“要不要考慮考慮?”
虞傾梟頗為無語的掙開他的手,輕笑一聲,靈巧的自那竹間小道躍了上去。
從始至終,只有東陵玉一言不發(fā)。所有人都有資格去探討這件事情,唯獨他不可能。
天家帝王,從來沒有后宮只有一人的先例。饒是在沈佑棠的故事里,那妖妃如此受寵,最后也只能在重壓下被處死。
如果虞傾梟真的如此堅定的拒絕與他人共侍一夫,也就是斷絕了他的機會。
一貫清冷柔和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東陵玉修長的身形幾乎難以直立。他垂下眼睫,一時間竟有著如白瓷一般的脆弱感。
放棄太子之位?這永遠不可能。他忍不住看向虞傾梟,卻發(fā)現她也在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深邃明亮,仿佛靜止了時間,有著洞穿他心事的力量。
疏離,戒備。東陵玉只能移開目光,忍不住苦笑道:“走吧,莫要再耽誤時間了?!?p> 眾人都察覺出氣氛的微妙,卻也無人再開口。一時間各懷心思,甚至都忘了那山路難行。
不知不覺間便爬到近山巔的平坦處,雖然仍是土路,卻好歹將雜草修正的干凈了。
緩坡往上,便是一處不大不小的水塘。水塘極為開闊,在月色下泛著粼粼波光。
銀光如魚鱗細閃,有蛙聲一片。不知名的野花開滿池邊,花香里混著牛糞的味道。
池塘往下有一處小路,路旁生著一棵極大的李子樹。不過那樹已經干枯焦黑,分明是才被燒死。
有孤零零的犬吠聲從樹蔭間傳出,狗叫聲音也是虛弱的,是奶狗的叫聲。雖然沒有什么威懾力,卻也在努力的保護著這破敗貧瘠的家。
房子已經燒沒了,只留下一片廢物殘骸。茅草和房梁都燒成了灰,僅存的不過寥寥石磚。
廢墟里躺著兩個人,皆是衣衫襤褸,兩鬢蒼白。
這一家不在村落之中,前后皆是漆黑的深林。窮苦至此,甚至舍不得點燈。
見有燈火來,那老翁趕忙匆匆起身,卻發(fā)現早已經沒了房子,只能呆呆坐在原地。
見無處可逃,兩個老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痛哭:“官爺,我們真的沒有東西了,連棺材都沒了啊!”
老婦人跪行了幾步,蒼老臉上滿是風霜:“幾個兒子都已經戰(zhàn)死了,求求您發(fā)發(fā)慈悲,放過我們吧!”
一雙手將他們托起來,兩個老人癡癡望去。并不是那些兇神惡煞的官差,而是個俊美如玉的少年人。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尊貴的人,見他一身白衣勝雪,如同月下謫仙。一時間竟以為是見了神仙,又要拜下去。
“老人家,本宮是來為你們主持公道的?!彪m然早有料想,如今真正的見此情景。東陵玉心底的沉郁一掃而光,只有憤怒和心痛。
兩個老人相視一眼,渾濁的眼底麻木的沒有一絲光彩。
那老翁踉蹌的拉住東陵玉的手,一雙大掌滿是死繭和傷口,粗礫的割手。他聲淚俱下的對著東陵玉哭訴道:“大兒子死在丘商,二兒子死在安南。我們兩個老人只是想摘些果子去賣,只是想活命??墒鞘赖啦粶?,天王老子不要我們活啊!”
他哭的斷腸,手指顫顫巍巍的指向那燒成灰燼房子:“我們祖祖輩輩的心血,就被那些狗日的當官的燒了。連果子也砸了,人也打了?!?p> 那老翁老淚縱橫,聲音悲戚到了極點:“公道,哪里有公道?。∥覀冞@一輩子沒做過什么壞事,蒼天哪里長眼了啊!為什么要索我的命,要奪我兒的命??!”
那一聲聲質問如同刀割,許芊和林志孝頓時臉色慘白。他們不是毫無良心的人,只是久居廟堂之高,早就忘了身為百姓的苦楚。
徭役稅負,似乎只是簡單幾個字,卻足以壓垮這些苦難的莊稼人。
“跪下。”那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寒意,陌生的絲毫不像是東陵玉的嗓音。
兩個老人仍在悲痛,卻見他身后的一個華服女子直接跪了下去。
許芊臉色慘白,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從未覺得如此害怕,而這恐懼的來源,竟然是一直都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
“老人家,東陵玉此次而來,只為請罪?!彼曇舴啪彛挂舶牍蛄讼氯?。
白玉一般高貴的人,此刻跪在那沾滿泥灰的土地上,饒是虞傾梟都忍不住為之心顫。
兩個老人早已經傻了眼,東陵乃是國姓……
“您是,太子殿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