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07 空候
空候
文/司空
我非神仙,亦非妖魔,不過突生變故,或是一場造化,超脫凡塵;凡人有求于我,便敬我、畏我、因我異于常人,他們便懼我,要?dú)⑽?。我都淡漠待之,我亦有所求,心中?zhí)念甚深,君之歸期遙遙,但我亦滿心待之。
我在這神觀住了上百年,受了人們幾世的香火,聽著他們的祝禱。在人類眼中,我是這神觀里的神靈。
在人類心中神是至高無上的地位,可以賜予人類智慧,滿足他們的祈愿。他們期盼著我這位神,能保佑他們福澤綿長,萬壽無疆。
可是......我做不到呀,我原先......我五百年前,也是人類。那時(shí)候,醉翁山還沒長出那么多樹,光禿禿的,那時(shí)候天地干旱,河床涸結(jié)。人們勞作整年,卻是顆粒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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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初來到這神觀,亦是為了祈愿。一愿,天降甘霖;二愿阿羽快歸;三愿,阿羽康健。阿羽是我的郎君,木石為盟,緣定三生。
七日前,阿羽隨其他少年郎一同去醉翁山深處探尋水源,七日未歸。
他叫我等他,我便等他。于是,韶華匆匆,終已過千年。
那日,我行于林間,遇醉翁山崩,昏死在一棵老槐,再醒來時(shí),我已經(jīng)在這神觀中。蘇醒時(shí),睜眼見一白須老翁,滿身銀色仙澤,不知是那九重天上的哪位神。
怪的是,他竟知我是誰,他說:
“阿常,你若執(zhí)念于此,便留在這,方能長久周全?!?p> “我不走,阿羽叫我等他。”那時(shí)的我身子極虛弱,氣若游絲,抬手的氣力都沒有。
“你且留這,他會來尋你?!崩衔陶f罷,老樹根般衰老的手掌撫向我額間,隱隱瞥見些許仙氣漸漸隱入我眉心間。倏然,我沒那么虛弱了,手也能微微抬起。
“老伯伯,謝謝你?!蔽业穆曇糇兊帽容^舒朗,不似先前喑啞。
老翁收手,負(fù)手在背后。“受人所托,你好生養(yǎng)著吧。受了我的靈氣,不離這神觀,你也能安然此生了?!?p> 受人所托?我不懂,或許是我昏睡了許久,思緒仍不清朗。不日后,白須虬髯的老伯伯就離開了。也不知他幾時(shí)走的,我倚在榻上,趴在窗欞邊,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棵老槐聳立的模樣更勝數(shù)日前的萎靡。
又過幾日,我已然大好。神觀是個(gè)福地,漸漸的,我便發(fā)現(xiàn),我是走不出這地方了。門檻那兒應(yīng)該是被設(shè)了法術(shù),我沒有仙骨沒有靈根,根本無法邁過那道設(shè)了咒的門檻。于是,我跪下,朝著那神觀的主殿跪下,匍匐虔誠。
世人何求?我亦然何求。
“信女阿常,心中有念:愿郎君康健,與妾團(tuán)圓?!?p> 蒼杳的鐘聲響起,一聲一聲似是撞擊著我的心,悶悶沉沉。胸腑處的某個(gè)角落暗暗鈍痛。離別愁苦,相聚團(tuán)圓,也不知何時(shí)才能與阿羽有再見之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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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盈圓缺,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天上的圓月究竟聚散了幾回。憑著那白須老伯渡我的靈氣作根基,也許也是趁了神觀年月積累的福澤護(hù)佑。
我漸漸地竟生出些許靈根,漸漸地也能邁出那設(shè)障的門檻了,去看看外面的光景。詢問來往人,我才知竟已過去那么長的歲月。
“醉翁山崩于六十年前。”那人如是說。唉,匆匆六十年,整整一甲子。
望月之日,來神觀參拜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早早起來清掃,為的是讓來神觀的善男信女們可以在這清心靜氣,同他們心中的至高信仰好好對話。
人來了,我便執(zhí)著拂塵離去。轉(zhuǎn)身之際,被人拉住了衣袖?;仡^一看,是一位老婦人,拉著我衣袖的手,枯瘦如同那年的渡我靈氣的老翁一般。
老嫗驚呼:“你是阿常?你怎么還同當(dāng)年模樣”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一甲子的光景,許久不曾見人,只得不遠(yuǎn)處的醉翁山同我相伴,我已忘卻許多事情,忘記從前的故友。甚至......甚至連阿羽的模樣,也已變得模糊。
接著,她猛的一拍手,又驚嘆道:“阿常,你莫不是這觀中的仙子娘娘。只有仙子娘娘們才能長生不老,容貌不變。從前就聽我故去的老阿母說,常家的女娃娃都是仙女命,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確實(shí)是?!?p> 她絮絮叨叨地說完好長一串話,倏然痛哭流涕,顫巍巍地同我跪下:“阿常仙子,阿常娘娘,你必定是長生不老,你必有好生之德,求你庇佑我兒早日歸來吧。”這位老婦人的兒,數(shù)日前入了醉翁山砍柴,便一去不回。
說來奇怪,不知為何,當(dāng)時(shí)我攙扶起老婦人,同她說:“莫擔(dān)憂,汝兒今夜便回。”老嫗顫巍巍又拜了我,抹著淚回家去了。第二日她又來,來同我道謝。
“阿常真是仙人,是頂真的仙子娘娘。我兒真在傍晚回家?!崩蠇炐χ痤侀_,我苦笑著擺手,勸她早早回家。再過些時(shí)日,來神觀拜我的人日益漸多。神觀自有神佛,善人自有庇佑。我只是巧合的一語成讖如何能當(dāng)真,如何能成為他們口中的仙子娘娘。我
避開了人群,獨(dú)自漫步,往醉翁山那處走。老槐樹依然葳蕤如初,旁邊還多了一棵粗壯的桂樹伴著。慢慢行著,這么些年,我亦不曾走來此處,時(shí)隔多年,也算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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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了許多年,初初拜我的老嫗已經(jīng)離開這個(gè)世界,去往極樂之地。自她走后,陸陸續(xù)續(xù)還是有人尋來拜我,求我。
一語成讖也不是時(shí)時(shí)應(yīng)驗(yàn),來拜我的人便少了些,偶爾有些來念舊的,總會尋著機(jī)會來和我說些什么,我也只聽,不回答。
漸漸地也不知過了幾年,月圓了、缺了又幾回;也不知道醉翁山上花開幾回,花落又幾回。那些接著來拜我的人也從總角年華走到耄耋之歲。漸漸的也不再有人來尋我求些什么,或者尋我說什么。
漸漸地從前來尋我的人,他們的后代,漸漸變得對我頗有微詞,甚至是恐懼。他們恐懼我的容顏不變,恐懼我的不生不老,不死不滅。
終的有一天,我還是躲回了神觀。還是那施了法障的門檻,在他們舉著火把想要沖入神觀,護(hù)了我周全,將想要燒死我的人盡數(shù)擋在門外。
一陣風(fēng)過,飄起了雨,雨滴熄滅了火把,突然而來的驟雨驅(qū)散了來討伐我的人,也加重了他們對我的恐懼。
他們以為我能呼風(fēng),會喚雨,容顏百年不變,必定是妖禍。聽著他們驚慌大喊,急忙逃走的聲音,我笑了,是仙是妖,我竟一概不知。
從此,我不再邁步出神觀。
那段時(shí)間,我分外想念阿羽,拼了命喚他的名字。回應(yīng)在耳邊的,也只有烈火熊熊燃燒的噼啪聲,大抵都是我的臆想,我的恐慌,我的慌亂,我的害怕...日日如云霧環(huán)繞云中月一般地環(huán)繞著我。
又憶起老翁同我說的話:“你且留這,他會來尋你?!?p> 我信老翁說的,亦信阿羽說的。
“你會來的,是嗎?”我抬頭問著那彎下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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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又過了無數(shù)個(gè)甲子,神觀已經(jīng)無人問津,破敗蕭條。門檻的技法也逐漸失了效力,雖再無人來神觀尋我,責(zé)難我,或是期許我。但我也知人間仍有與我相關(guān)的故事,也曾有人因了那沒譜的傳言,遠(yuǎn)遠(yuǎn)地給我祝禱,期盼我的成全。
我雖能聽見人們遙遠(yuǎn)的心愿和祝禱,可我原生也是人,也無奈。且不說,各人命數(shù)早已天定,九重天上那么多星君大人各司其職,怎么能由得我這不老不滅的異類去左右呢。
不過,也借著這一星半點(diǎn),我的靈氣逐漸扎根,雖和九重天上的神仙不能比肩,也不具備飛升的資格,但能使我不老不滅。這樣,我便能等到阿羽來尋我的那日。
今日十五,人間團(tuán)圓日。我才初次走出神觀,有風(fēng)過,桂花香氣隨風(fēng)涌動。
已入金秋,桂樹飄香,桂花細(xì)碎,細(xì)細(xì)密密的花朵綴滿了枝丫,沁香怡人。我喜歡桂樹,折了一支桂,帶回神觀。
夜里,我嗅著滿室桂香入夢,終于,一別千載,我終于在夢里,見到了阿羽。
“你著淺色衫袍好看,”我說。
“終于見到你了?!卑⒂鹕焓掷胰霊?,我聞到他衣袍上淡淡的桂花香。
月上枝頭,我睜開眼,身側(cè)卻不見阿羽身影。急忙推門跑出去,外頭一地銀光,是圓月的溫柔。月光如水,卻也不似我心中那般空洞和寂寥。
原來還是不在嗎?原來還是一場夢嗎?
“阿羽,你可安好?”我喃喃出聲。
微風(fēng)輕拂面,有一身影踏著如水月光而來,那人輕聲道:“我在,我來尋你了?!?p> 真好,你來了。千年以來,我無病無痛,無喜無悲,亦無一個(gè)你。能見到郎君,已經(jīng)心滿意足,妾再無愿,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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棧痕
此文有同名改編廣播劇《空候》在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