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心無掛念,人便安然。
顧盼很長時間都沒有睡得這么安穩(wěn)過,伸個懶腰,頓時感到全身似乎充滿了電??纯此诶锩娴男t,歪著腦袋,陽光透過窗簾,照著眼睛上長長的睫毛。顧盼忍不住,在肖瀟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口。
幾天不在家,家里沒啥吃的,端著搪瓷碗,到橋頭小蘭早點鋪去買早點。今天是正月十二,安惠的規(guī)矩,不過十五是新年,見面還是那句話:“新年好!”
不過,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每個給自己打招呼的人,都多了幾個字:“顧廠長,新年好!”
我是哪門子廠長!
顧盼有些氣惱:如今是什么世道,見了一個老師喊校長,見了一個干部喊主任,見了一個工人喊廠長。似乎非得把別人官帽戴的大一些,才算對別人尊重似的。唉,我一個下崗工人,這么喊,不是讓人難堪么!
胡四姑買了早點回來了,遠遠一見,頓時臉上笑開了花:“顧廠長,終于把你盼回來了!”
顧盼板起臉說:“四姑,你找死!我一個下崗工人,別人笑話我就罷了,你也笑話我!”
胡四姑夸張的張大嘴巴:“哎呀,你是不知道哇,幾天不在家,廠里發(fā)生了很多事呢!現(xiàn)在誰敢笑話你?討好你都怕來不及呢!”
顧盼也調(diào)皮,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伸出自己的搪瓷碗:“來來來,我給機會,快來討好我呀,我還沒過早呢!”
胡四姑笑了:“看你嘚瑟的!花花轎子大家抬,剛剛把你抬上位,你就忘了我們這些抬轎子的,還有沒有良心?”
這話里信息有點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顧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胡四姑在顧盼后背上推了一把:“顧盼,快去吃早點吧,知道你回來了,可有你忙的!”
顧盼一肚子狐疑,走了兩步,后面胡四姑喊道:“顧盼,有啥好事,別忘了我家老方!”
顧盼轉(zhuǎn)身看著胡四姑,不知道她說的是啥意思。胡四姑笑著招招手,轉(zhuǎn)身走了。
小蘭面前好幾個爐子,雖是春天頭梢,早晨的風還有些清冷,可小蘭的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忙得不亦樂乎,抬頭見了顧盼,打招呼說:“顧廠長,回來了?。 ?p> 莫小蘭原來是紡配廠的,下崗后,在橋頭開了個早點鋪維持生計。仙女巷,也就一篙子深,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大家都很熟悉。
“小蘭姐,你也打趣我?”
“我也不知道,聽大家都在這么說呢!”
莫小蘭忙著手里的活兒,嘴巴也沒閑著。
“來啦,吳師傅,您的肥腸粉!”
“小妹妹,你的米酒湯圓好了!”
“顧廠長,你要點什么?”
顧盼剛才愣住了,莫小蘭這么一喊,顧盼回過神來:“給我一對米粑,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對了,加糖?!?p> “好勒!”莫小蘭說,“你們廠辦不辦食堂???顧廠長,要是辦食堂,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顧盼有些好笑:“小蘭姐,我都不知道自己當了廠長,現(xiàn)在滿大街的都叫我廠長,是不是現(xiàn)在廠長不值錢了,滿大街都是,彎個腰就能撿一個?”
莫小蘭笑了笑,沒說話,低頭忙著自己的活計。
顧盼端著搪瓷碗,剛走到樓下,門口就一堆人圍上來,她們大多是原來廠里的同事,一個個滿臉堆笑,都是“顧廠長,顧廠長”的喊著,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顧廠長似的。
叫一聲“顧廠長”,顧盼還有些不自在,可叫的多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廠長似的,說話似乎也有了底氣:“哎,我說姐妹們,你們這是干啥?”
張暖玉一張胖臉湊過來說:“盼盼姐,一個寢室睡過的姐妹,到時候賞我一碗飯吃唄!”
顧盼又好氣又好笑,在她臉上掐了一把:“這么肥了,還惦記著吃呀!你不看看,我現(xiàn)在都沒吃,哪有給你吃的?”
王晉香有些怯生生的走上前,顧盼有些眼熟,叫不出名字來:“你是——”
王晉香說:“我是前紡車間的王晉香。”
“??!”顧盼想起來了。
“你們廠招前紡車間的工人不?”
顧盼無語了:“晉香,什么你們廠我們廠的,我們不都是一個廠的么?”
劉志芬說:“這么說,我們細紗車間的也可以報名了?”
一會的功夫,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顧盼一看不是頭,揚起手,對大家說:“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么,我剛剛從廣州回來,啥都不知道,你們讓我緩緩,行嗎?”
說完,分開眾人,蹬蹬蹬,端著搪瓷碗上樓去了。
顧盼回到家中,肖瀟已經(jīng)醒了,瞪著大眼睛看著顧盼,不哭也不鬧。
“來,肖瀟,媽媽買了好吃的,快起來吃,好不好?”
肖瀟抽抽鼻子:“媽媽,有米粑!有豆腐腦!”
“想不想吃?”
“想!”肖瀟幾天沒吃安惠的早點,也有些嘴饞了。
顧盼把搪瓷碗放到五屜柜上,拿起衣服給肖瀟穿,剛穿好上衣,肖瀟小胖腿才插進褲腿中,門就被推開了,戴麗麗裹著一陣風進來了:“顧盼,成書記來了,喊你過去開會!”
顧盼茫然地問:“成書記?哪個成書記?”
戴麗麗說:“哎呀,成書記你都不知道哇,就是縣大院的成書記!”
難怪胡四姑說,讓我抓緊時間吃飯,不然,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果然是這樣!
顧盼苦笑道:“容我吃兩口,行嗎?”
戴麗麗說:“哎呀,大家都等著呢!這樣,我抱著肖瀟,你邊走邊吃唄!”
戴麗麗抱著肖瀟走在前面帶路,顧盼拿起米粑,塞到肖瀟手里,自己抱著搪瓷碗,拿著油條啃。
本來顧盼想問問戴麗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一路上,很多同事搬著小板凳朝前走,見了顧盼過來,紛紛給她打招呼:“顧廠長!”
都這么喊,顧盼也懶得一個個解釋,微笑著道了聲“新年好?!?p> 不一會,來到廠區(qū)門口的燈光球場。
方正諒從辦公樓找了幾張還能放穩(wěn)的桌子,用廢梭子焊接的長凳,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個綢布標語,鋪在桌子上,遠遠瞅過去,這個主席臺還像模像樣的。
方正諒和他們幾個留守人員在布置會場,戴潔和幾個姐妹正圍著一個中年人在說話。一會兒,方正諒布置好了,請中年人到主席臺上就坐。
顧盼這時候才看清,這個人正是去年三十,在工農(nóng)路為自己解圍的那個自稱成秋山的人。
“他就是成書記?”顧盼回頭問戴麗麗。
正說話呢,成秋山也注意到了顧盼,對這邊招招手:“顧盼,這邊來!”
顧盼連忙走過去,成秋山伸過手來,顧盼一手抱著搪瓷碗,一手抓著半根油條,頓時手忙腳亂,尷尬的不行。
成秋山縮回手,微微一笑:“昨晚才回來?”
顧盼笑著點點頭:“成書記好!”
旁邊的戴潔說:“昨晚,成書記找我們了解情況,回來得晚,想來你和肖瀟睡了,就沒有過去看你?!?p> “吳哥好幾天不在家,好不容易回來了,你還不得陪陪呀!”
戴潔臉紅了,揚起拳頭:“你個死妮子!”
“戴姨媽,戴姨媽!”戴麗麗懷里的肖瀟,見了戴潔,興奮的叫起來。
“喲,肖瀟呀!又漂亮了!”
“凱子哥哥呢?”
“學校報名去了。放學回來,就找你去玩,好不好?”
戴潔這邊與肖瀟聊天,那邊,成書記與顧盼說話:“顧盼,曹局長你認識嗎?”
順著成書記手指的方向,看到年紀約莫四五十歲的,顧盼認識,是輕工局的曹局長,顧盼走過去,跟曹局長打聲招呼。
曹駿說:“來來,我介紹給你認識一下,這個小伙子,是去年分配下來的大學生,學紡織的,本來準備安排到你們云錦,云錦改制了,就留在輕工局,他叫樂洗玉。”
干凈、帥氣、陽光的小伙,顧盼一見就喜歡:“你好,我是顧盼。”
“這幾天,我跟著成書記,曹局長,天天在云錦廠調(diào)研,每天無數(shù)次聽到你的名字,耳朵都聽出老繭來!”樂洗玉滿臉溫暖的微笑。
顧盼這時也顯出調(diào)皮的天性:“怎么樣,見面不如聞名,還是聞名不如見面?”
樂洗玉也開起玩笑:“我們考試的時候,老師出的選擇題,最少也給三個選項,你這只有兩個選項,A和B,我反而不會了!”
顧盼說:“這么說,你選的是C,或者D?”
樂洗玉一看,不是顧盼對手,趕緊撤退,說:“這個選擇題有點難,我還要考慮考慮!”
成秋山這時候大聲說:“大家往中間擠一擠,馬上開會了!沒有話筒,說話有些費勁。這幾天說話有點多,嗓子啞了,坐遠了的,怕是聽不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