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黃鼠狼給雞拜年——楊間送禮
婚嫁俗禮,向來便流程繁瑣,關(guān)節(jié)甚多。
顧端仁舉起酒杯,在父親顧大猛的陪同下,又敬了一桌新的流水宴席,腳步顯得趔趔趄趄。
他們已經(jīng)從上三席席位一連敬酒到了中三席,其間豪飲了好幾罐鎮(zhèn)上秋興樓珍藏多年的女兒紅。
上中六席已經(jīng)全部敬完。
顧大猛老臉笑得稀爛,腳下步伐一動,正要攙扶著兒子,向下三席轉(zhuǎn)移。
顧端仁卻把手一擺,不情不愿地強自停下,一邊打了個酒嗝兒,一邊道:
“父親……”
“這些下三席的人,既非兒子親友師長,亦非兒子同門學(xué)伴,論情無情,論財無財,有什么值得敬酒的必要么?”
“要我看,還不如讓兒子早些進入洞房,給您二老多年抱怨兒子不娶妻生子的心病,徹底安穩(wěn)下來……”
顧大猛年方五十,卻已憔悴蒼老地不成樣子。他穿著一身與自身老農(nóng)氣質(zhì)并不相符的富貴衣物,捋著胡須一想,就覺得自家麒麟兒說的好像的確是這么個理。
下三席的婚宴客人,本就是非親非故、路過湊數(shù)的居多,其中魚龍混雜,良莠不齊。
如果不是之前想要顧及婚宴禮節(jié),的確沒必要讓今日已經(jīng)受累不堪的兒子再去敬一番酒。
“仁兒?!?p> 顧大猛樂呵呵笑著道:
“你說的這話,為父聽著倒也像那么回事兒?!?p> “只是我先前看禮單,發(fā)覺咱們這下三席中,竟然來了一位貴客……而且他送的禮品也好生怪異,咱們父子倆,怕是真得上去敬仰一二?!?p> “哦?”
顧端仁好奇問道:
“敢問父親,那名貴客是誰?又送了什么禮?”
顧大猛卻賣起了關(guān)子。
他滿面紅光地拿起不知何時藏在身上的禮單,指著其中一處說道:
“仁兒,為父往日勞累不堪,疲乏之下心無所托,是以素來喜愛禪道,這你是知道的?!?p> “前些日子你和苗姑娘終于敲定了婚姻大事,為父老懷慰藉,就獨自去了鎮(zhèn)西靈隱寺,為你捐銀燒香祈福,求佛祖保佑你們夫妻二人早生貴子?!?p> “許是為父心誠,連靈隱寺的大師們也感受到了真摯之情,所以派人來我顧氏寒門婚宴,送上佛統(tǒng)大禮——你看!”
顧端仁直聽得是臉色難看,把目光放到自家老父手上的禮單其中一行,只見在上面清晰地寫著:
靈隱寺,道濟和尚,無文錢做彩,出禮山中靈藥鼠蓂一斤八兩。
顧大猛還在那里喋喋不休,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家兒子的表情轉(zhuǎn)換:
“仁兒,這靈藥鼠蓂,雖然為父從未聽說過,但既然是靈隱寺大師所送,必然不同凡響?!?p> “來,你我父子還不趕快前去拜見靈隱寺的大師?勿要不滿,靈隱寺僧人接受持戒律,不得飲酒?!?p> “仁兒,你且放下酒杯,隨為父站過去說幾句好話就成,絕耽誤不了洞房良辰?!?p> 顧端仁將手中酒杯杯壁捏緊,渾身醉意十分倒是醒了八分,冷聲問道:
“父親?”
“孩兒不是早就有言在先,讓你最近不要去道觀佛寺之類的地方嗎?”
“怎么你還是去了靈隱寺?”
“為父這不也是為了你好……”
顧大猛的聲調(diào)一下子弱了下來,但還是不以為然,匆忙解釋說:
“仁兒你已經(jīng)三十有二,讀了這么多年書下來,除了個秀才功名,還沒給我顧氏留下半點香火,咱家一脈單傳,苗姑娘又不允許你娶小妾,為父也是實在擔心的緊……”
“那你也不能瞞著我悄悄去了靈隱寺?。 ?p> 顧端仁壓低喉嗓,恨聲道。
顧大猛只覺得莫名其妙。
燒香拜佛又怎么了?
替兒子求個延續(xù)后代的香火,本是父母輩天經(jīng)地義的事,怎么看顧端仁這神情,倒是一副被咒了的模樣。
他委實無法理解,片刻之后大為光火,訓(xùn)斥道:
“放肆!仁兒,就算今天是你的大喜之夜,也得注意跟為父說話的態(tài)度??!”
“為父親自求來的靈隱寺大師青眼,上門送禮,你這時若不隨我前去好生感謝,成何體統(tǒng)?”
“我顧氏寒門怎么說也是耕讀傳家,上下好幾代知書達理的門楣,是要在今天被你一朝壞盡嗎?!”
“……”
“那你也不能去找那群禿驢!”顧端仁臉色越發(fā)難看,幾次欲言又止,扭頭便要拂袖走掉,卻被自家老父強勁有力的雙手抓住了衣袍。
顧端仁一個文弱書生,不事農(nóng)作的秀才,哪里比得上往日顧氏貧苦間經(jīng)常從事重體力勞動的顧大猛?
顧大猛火烈的性子一上來,便將兒子強行拉了下去,要去下山席尋靈隱寺來的道濟大師。這副場面叫周邊的客人看見了,都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顧端仁畢竟是讀書人,極好面子。如今全場親友都在,他也實在沒辦法,當庭跟自家老父對著倔。
于是秀才公只好讓老父放開手臂,自己自覺地跟著顧大猛,像是認了命一般遲緩行走著,只盼著待會兒見到的和尚是個好糊弄的。
他心中忐忑難安,焦躁不已,不多時候卻發(fā)現(xiàn)明明是短短幾步路,下三席按說早就到了,原本意向堅定的父親,卻在領(lǐng)著自己于一片空地不斷徘徊。
為什么?
顧端仁抬起腦袋來,順著自家老父猶豫不決的視線觀望過去,發(fā)現(xiàn)下三席中僅有一人著出家人打扮。
必是那靈隱寺來的大師無疑。
可這道濟和尚的穿著,實在是……
太過邋遢。
說句冒犯的話,就好像叫花子穿的衣服一樣,渾身臟臭到了極點。
搖著的那蒲扇也是,做工之草率,畢生難得一見。
更重要的是,這臟和尚竟然在宴席上豪放地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根本不講究大家約定俗成的文雅禮教,絲毫沒有一點兒自己身為出家人的自覺。
這該不會是被靈隱寺掃地出門混吃混喝的棄徒吧?哪兒有一點佛門高人在外行走的模樣?
怪不得就連素來敬重禪道之流的自家父親,也一時間踟躕不敢上前了。
顧端仁神情頓時輕松許多。
他腰板漸漸挺直,對顧大猛道:
“父親,此人一看形貌,絕非靈隱寺弟子!應(yīng)該是不知道哪兒來的叫花子,來我們顧氏門庭里打秋風?!?p> “他送的那勞什子山中靈藥,也絕對是野外一把雜草?!?p> “還是讓孩兒走吧!大喜之夜給這種叫花子敬酒,孩兒都覺得晦氣?!?p> 顧大猛猶疑不定,思慮片刻,最終還是扭頭道:
“李公甫李捕頭為我顧氏主持婚宴,如今喜事將要圓滿,他正在上席吃酒。”
“道濟到底是不是我余杭鎮(zhèn)靈隱寺在冊的大師……此事易解。”
“若將李捕頭喚來下席處辨認,他身為公差,兩只明目火眼,豈不一問便知?”
是林喵喵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