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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邊緣

第六章 舊人

拂曉邊緣 離弦走板 3793 2021-06-14 10:05:50

  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小安子!”一聲招呼,伴著驟然響起的汽車喇叭聲。

  安遠回頭,那是一輛洗得一塵不染的SUV,這破車停得藝術(shù),前轱轆直接碾上了路牙子,車頭頂著路邊商鋪大門,車身打斜,把人行道堵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車窗打開,彈出一個尖嘴猴腮的腦袋。

  那腦袋的主人見安遠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連忙下車,剛小跑了兩步,就被一個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的大媽一把抓住。

  “嘿呦,我還以為車里沒人吶,小子藏得夠嚴實的……有你這么停車的嘛?不知道這是盲道???什么人啊這是?一點素質(zhì)都沒有!”大媽肺活量很足,唾沫星子在陽光中噴得五彩繽紛。

  這人摸了一把臉,嘴里“呸呸”連聲,看來大媽早上吃的是韭菜餡合子,一小塊韭菜碎屑,還粘在他油汪汪、狗舔過一樣的背頭上,黝黑黝黑的頭發(fā)間夾雜著一點蒼翠,陽光照耀,綠到發(fā)亮。

  “安子,安子!你倒是等會兒哥哥??!”眼見安遠停都不停,這人可沒心思和大媽爭執(zhí),他一把扯開大媽的手,一邊喊,一邊追,一邊還不忘回頭威脅大媽,“老東西,看清楚嘍!這嘛車?路虎!我可告訴你了,少一塊油皮,賣了你全家也賠不起!”

  這話說得氣勢十足,唬得大媽一愣一愣的。但氣勢足了,不代表就能追上安遠,這哥們個兒矮,干瘦,身材比例失調(diào),上身長下身短,跑起來,活像一只看見香蕉的猴子,估計這猴兒腎還不大好,剛跑兩步就呼哧帶喘,眼瞅著安遠的背影就要轉(zhuǎn)過街角。

  “嘿!我……”他想罵街,卻生生地把最后一個臟字吞了回去,一跺腳,只得呼哧呼哧地又跑回車上。打火倒車,“皮尺部”的車標赫然顯露。大媽不懂行,旁邊看熱鬧的路人卻已經(jīng)鄙夷地罵了起來。

  “我呸,跟這兒裝哪門子杯啊?我說這小子怎么不直接開車追呢?敢情怕露怯啊,還路虎?……大媽,下次再看見這破車,你告訴我,我直接就給他花了……”

  ……

  “我說遠子,你現(xiàn)在本事大了?。侩娫捯膊唤?,微信也不回,怎么意思?猴子哥在你這兒是一點面兒也沒有啊?”

  這自稱猴子的男子,就是微信里的“吉吉國王”。他知道安遠搬了家,卻不清楚具體地址,只得在附近找了個四通八達的地方,碰運氣等著。

  安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看這貨嘚嘚瑟瑟的倒霉德行,就知道沒憋著好屁,索性停了腳步,聽聽這孫子想與他說點什么?

  猴子見安遠停步,連忙下車。

  “遠子……”這貨一個稱呼剛出口,就被安遠一眼瞪了回去,改口道,“安哥,親哥,我今兒找你,是真有事,大好事?!?p>  他是真怕安遠,這不取決于社會階層的改變,即便他現(xiàn)在真是個人上人的大老板,也改變不了他對安遠骨子里的怵頭。何況,他成為大老板的希望,還得著落在安遠身上。

  “哦?那猴子哥就先說說看吧?!卑策h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事兒是這么個事兒,現(xiàn)在兄弟這有個發(fā)大財?shù)暮脵C會,”猴子拿余光瞄了一眼安遠的表情,言辭更加謹慎,“這不嘛,咱們市里今年做了個規(guī)劃,打算在玉衡區(qū)新建一個,全華北地區(qū)最大的墓園,現(xiàn)如今,兄弟這有個機會能進去吃上一塊,我就琢磨著,這第一呢,安哥你現(xiàn)在不是正在做喪葬產(chǎn)業(yè)嘛,行內(nèi)大拿,干這行門清,第二呢,咱兄弟感情,這么多年處得可不錯,有道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在安遠的注視下,猴子的聲音越說越小……他怕啊,當年安遠也是這幅表情,拿著把刀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然后自己下身的那嘎達肉,差一點就沒了。這是心病,沒治,別說親眼看見,就連想想,膀胱都發(fā)緊。

  “說,說,接著說啊,猴子哥,還有第三呢?你說這都快兩年沒見了,我怎么還是這么愛聽你說話呢?這小嗓子還是這么甜?!?p>  猴子鬢角都見汗了,我說,我特么說什么?。烤湍氵@幅活閻王的德性,我再說下去,身上不得再少點什么東西?但這輩子遇到的最大機遇就擺在眼前,只要再加把勁說服這活祖宗入伙,就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到一口肥的,叫他怎么放棄?可這小子太精明了,自己的名聲在他這兒也早就臭了,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滿嘴跑火車地忽悠,別說事情就要涼,可能人都要涼。

  一咬牙,一跺腳交代出了實情。

  “嗨,我就跟你說實話吧!市里開發(fā)墓地這事是板上釘釘,說死了的。這么大的項目,我確實也沾不上邊。但,安哥,你知道這個項目的大開發(fā)商是誰嗎?”猴子眼里冒出了光,聲音激越,調(diào)門都往上拉了八度,“是周老板!咱們周大小姐!哥啊,親哥,以你和她的交情,她到了衛(wèi)港能不罩著你?只要和她拉上關(guān)系,咱們兄弟大富大貴,就在眼前?。 ?p>  猴子一說這女人的名字,安遠的表情未變,但眼神還是閃爍了一下。

  周老板名叫周裛香,原名叫做周梅雪,裛香是她的藝名,語出唐時李商隱的詩句“匝路亭亭艷,非時裛裛香”。她科班出身,少時工刀馬,后工青衣,當年“少澤班”正紅火的時候,在華北鄉(xiāng)鎮(zhèn)農(nóng)村市場中,也是位戲曲名伶。

  正經(jīng)的名伶。

  她若能在原來曲藝團中,尋得一個跟腳,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能混個戲曲名家,德藝雙馨之類的稱謂。

  周裛香自小學戲,天資卓越,靠著老天爺賞的飯,往臺上只一亮相,那細腰長腿的身段,蹁躚窈窕,柔美如畫,一雙剪水秋瞳,眼波流轉(zhuǎn)之下,就能讓人色授魂銷。開腔咿呀這么一聲,更是婉轉(zhuǎn)瓏玲,動人心弦。這姑娘一顰一笑一回眸,都是那般驚艷……但卻也那般叫人心疼。

  與她分別幾年,安遠心中對她的怨懟之氣已淡,留下的除了悵然,只剩心疼。

  ……

  “要說這幾年,咱們周老板這買賣做得可是越來越大,前兩年還在石市折騰建材,這才多大光景,就干上房地產(chǎn)了。欸,安哥你可別瞧不起這蓋陰宅的,這可不比蓋陽宅掙得少。地價又便宜,領(lǐng)導(dǎo)還支持,只要項目啟動,你就等著在家數(shù)錢吧……

  嘖嘖,咱周大小姐真不是蓋的,就她那模樣身段,真是談生意的料……欸,就人往那一坐,嬌嬌怯怯地招呼上一聲,甭管什么大老板、大領(lǐng)導(dǎo),骨頭得先酥上一半……不是做兄弟的說你啊,你當時怎么尋思的?怎么還和她鬧掰了呢?她是給人做妾,又不是正室,她傍別人,你傍她啊,那老棺材瓤子還能天天盯著。嘖,要擱我……”

  猴子越說越來勁,先是艷羨,再是猥褻,到最后還是沒忍住,流露出對周裛香這白富美的覬覦之情。

  “行了,侯先勇,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呢,想掙錢,有多大能耐你自己去使,別扯上我。我是個健全人,膝蓋骨好使,跪著掙錢我不習慣……還有,你記著點,想端人家這碗飯,就尊重點人家,就是條狗,人給根骨頭,都知道搖尾巴。把你那點陰暗的小心思收收,一大老爺們要點臉,背后傳小話不是爺們應(yīng)該干的事兒?!睕]等猴子說完,安遠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明白了事情的來由,又見這貨越說越不像話,安遠愈發(fā)不耐,自己和周裛香之間到底有過一段,雖然現(xiàn)在早已放下,但那姑娘不容易,不是猴子這種人能在背后,齷齷齪齪地意淫的,擱兩年前,碰到這種情況,他早就上手給他長長記性了。

  “等等,安遠,”安遠一番話夾槍帶棒,猴子侯先勇到底是三十好幾一男人,臉上有些掛不住,竟是克服了對安遠的恐懼,跳腳嚷嚷,“這發(fā)財?shù)臋C會我給你了……我告訴你,安遠,不是我侯先勇熱臉貼冷屁股,可是那娘們先找的我,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就差說明面上了……哎呦喂,那發(fā)春的騷勁……

  我告訴你,那娘們家里老爺們剛蹬腿兒,話里話外就都是你。她答應(yīng)我了,只要你肯幫她,這項目的建材采購可就是咱們的,你要還能爬上她的床,那可就是一場潑天的富……呃……”

  “貴”字還為出口,猴子“呃”的一聲,被安遠一只手攥著脖子,頂在了車上,再一較勁,猴子已是雙腳離地,被單手吊了起來。

  安遠湊近,一條腿別住猴子亂蹬的兩條腿,空著的一只手,輕輕拍打著猴子干瘦的臉頰,嘴里“嘖嘖”連聲,慢條斯理的說道:“嘖嘖,侯先勇你長能耐了???都敢這么跟我說話了……小云死的時候,我對你說什么來著?……哦,忘了啊?沒事,我不急,你好好想想,我相信你,一定想得起來……”

  猴子滿臉通紅,嘴里吐出白沫,雙眼翻白,兩只手拼了命想把安遠的手掰開,可卻分毫也奈何不得安遠鐵鉗一樣的大手。他也想趕緊告訴安遠自己想起來了啊,但你安大爺?shù)故撬砷_啊,不松手讓人家怎么說啊?

  眼見猴子就快要失去意識,安遠這才松開手。猴子身體像一灘鼻涕一樣,從車身上滑了下來,在地上蜷著,連喘帶咳,鼻涕哈喇子流得滿臉都是。

  安遠蹲下,在猴子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鄒著眉頭一臉厭惡地說道:“你吃韭菜了?怎么一股臭韭菜味兒???”

  猴子沒聽清,以為他還要動手,嚇得硬往車底下鉆。

  “哥,哥,咳咳……不是,安爺爺,別打別打,咳咳……我想起來了……嗚嗚……我哪敢忘啊,嗚嗚……”

  他哭了。

  “噓噓,別哭別哭,乖啊?!卑策h豎起食指,放在唇邊,“還記著就是好孩子?!?p>  “嗚嗚……嗝……”猴子努力抑制著哭聲,這回他完全想起了當年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懼。

  “看在你兒子憶云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侯先勇,我就奇了怪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就一點長進都沒有???自己沒事的時候,好好想想小云從水里撈上來的尸體,她那雙眼睛可是一直都沒閉上,沒準現(xiàn)在還盯著你看呢?

  另外呢,今天我揍了你,你也別生氣,生氣也沒用,你打又不敢打,連罵我兩句,都不敢對我說個臟字。你看,我現(xiàn)在又抽了你一個耳光,你都不敢直視我。欸?哪怕你說句場面話也好啊……不會說???沒關(guān)系,我教你啊……”

  “來,看著我的眼睛,”安遠捏著猴子的下巴尖,一臉溫柔,“記住嘍,猴子哥,別再來撩撥我?!?p>  ……

  侯先勇等了一刻鐘,直到安遠走得沒影了,這才抬起頭來。望著安遠離去的方向,眼睛里埋著刻骨的怨毒。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決定也不讓安遠好過,他可是知道安遠去了哪,要干什么。

  他壓著嗓子,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說道:“我兒子叫立臣,侯立臣!不叫憶云,我去你……”

  說到最后,他卻又硬生生把后面兩個字吞了回去,他還是不敢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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