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鹽盜匪

　　說到意外兩個字時，巫言刻意加重了語調(diào)，面上卻仍是一副呆呆愣愣的表情，讓東兒一時無法分辨他的用意。

　　東兒略作思量，收刀入鞘，換了話題：“敢問少主，萬鬼道以命換命的規(guī)矩，還做數(shù)么？”

　　巫言神情輕滯，有些意外：“是有這么個規(guī)矩，不過——”

　　“不過什么？無論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睎|兒的眉間盡是擔(dān)憂，陸予清的傷情已經(jīng)不能再拖。

　　巫言搖搖頭，頗是惋惜：“你想用你的命去換她的命，怕是不夠格?！?p>　　他將腳邊的骷髏頭踢到一旁，旋即抱臂在胸，無奈道：“從你們?nèi)肴f鬼道的時候起，你就已經(jīng)失去了同我做交易的資格?！?p>　　東兒握住刀鞘的手一緊，深深吸了口氣：“她可是官家[1]的人，身后還有三萬陸家軍，少主可掂量清楚?！?p>　　“你這話好沒道理，”巫言伸手拂去肩上的雪花，“陸家軍我開罪不起，那些人我便惹得起了？我只是袖手旁觀，還是說，明哲保身一樣該死？”

　　東兒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生氣卻又毫無辦法，這筆帳，只要巫言沒有動手，就怎么也算不到萬鬼道頭上。

　　“那么，”東兒拔刀架在巫言脖頸，眸中殺意畢現(xiàn)，道：“用你的命換她，夠么？”

　　巫言抬起兩根手指夾住刀身，緩緩?fù)七h(yuǎn)，漠然道：“但我并不認(rèn)為，在萬鬼道的地界對萬鬼道的少主下手，是一個多么明智的決定?！?p>　　成群的蜘蛛迅速織成一張毒網(wǎng)，自東兒的腳爬上她的衣衫，數(shù)量之巨嘆為觀止，困得東兒毫厘不能動作。

　　東兒頭皮發(fā)麻，持刀的手微微顫抖，眼神里透出幾分恐懼，卻又出了奇的堅(jiān)定。

　　巫言很是滿意地勾了勾唇，成百上千的蜘蛛在小黑的帶領(lǐng)下，用牙齒狠狠扎進(jìn)了東兒的肌膚。

　　在東兒失去意識前，巫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了一句：“現(xiàn)在，你夠格了?！?p>　　**

　　翌日，薊北。

　　薊北位于極北之地，極盛風(fēng)雪，與南方不同，風(fēng)刀雪箭，打在身上，都是疼的。

　　韓驍在山谷埋伏了整整兩個時辰，身子幾近凍僵，才等來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押著一車貨物，罵罵咧咧地?fù)u進(jìn)山谷。

　　韓驍不敢離得太近，是以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為首的那人舉著彎刀，并不謹(jǐn)慎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不服氣地罵道：“呸，他的兄弟就是兄弟，合該圍著篝火烤著羊肉大口喝酒，我他媽就得出來干這種粗活爛活?！?p>　　身后的一個少年聽到司空徹的抱怨，貓身上前，一臉狡黠地看向車上的貨：“老大，不如咱們——”

　　司空徹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你有幾條命敢跟大哥對著干？”

　　司空徹的目光往韓驍所在的巖石處打過來時，他臉上那道幾乎貫穿了整張臉的刀疤一下就牽動了韓驍心底無盡的恨意。

　　韓驍?shù)母绺珥n松嶺，一個十六歲時便跟隨他的父親——四方名將之首獵鷹折戟韓定上陣殺敵的少年將軍，就是折在了這樣一個人的手上，連尸首都沒能完整的找回來。

　　自兩年前韓松嶺身死的消息從沙鹽海傳回，韓驍便無一刻停歇的瘋狂查找關(guān)于沙鹽海的一切線索。

　　但作為一個盤踞在四國邊境數(shù)十年、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的“匪窩”，沙鹽海又不單單只是做一點(diǎn)殺人越貨的買賣這么簡單。

　　其中牽涉的利益關(guān)系，就像是一張細(xì)而密的蛛網(wǎng)，在風(fēng)雨聲中勉強(qiáng)維系著四國邊境極陰暗處的表面和平。

　　要想將沙鹽海及其分布在大寧的其他勢力連根拔除，莫說韓驍這樣一個小小的手上沒有任何兵權(quán)的“少將軍”，便是如今緒成帝手中最鋒利的刀、手眼通天的情報組織——信密堂，掌握到的關(guān)于沙鹽海的情報亦是寥寥。

　　便是真的遣人去查，底下的官員也只是做做樣子，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稟奏上去，就說不過是尋常的殺人越貨，然后再與沙鹽海的人談妥，隨便交幾個人頂罪，便算揭過。

　　韓松嶺一案韓定繞不開監(jiān)察司，遞了幾次出兵剿匪的折子都被監(jiān)察使以“到底是私仇”駁回。

　　于是韓定又向忠義侯[2]寫了信，請地方出兵繳匪，忠義侯念其喪子之痛，很是不忍。

　　忠義侯雖是同意了，調(diào)來的兵馬卻只是裝模做樣地糊弄一二。

　　畢竟，沙鹽海的水到底有多深，他們也不敢輕易去試。

　　運(yùn)氣好還能討個封賞，運(yùn)氣不好就得把命賠上，何況，像韓松嶺那樣武藝高強(qiáng)又十分聰慧的人都能折在里面。

　　何必呢？

　　薊州監(jiān)察使江臨如是說道，言語中雖處處是對薊北邊境失去了韓松嶺這樣的人才的惋惜，和對韓定歷經(jīng)喪子之痛的安慰，卻大有大事化小的意思。

　　韓定憤而拂袖，怒道：“監(jiān)察使大人！若今日死在沙鹽海的是你的兒子，你又當(dāng)如何作為？”

　　江臨被質(zhì)問后反是嗤笑一聲，道：“這么多年，沙鹽海與朝廷都是相安無事，若不是令郎執(zhí)意招惹，又怎會丟了性命？”

　　“相安無事？”韓定聞言，指著江臨逐漸變得青紫的臉色搖了搖頭，厲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江臨！這些年到底是相安無事，還是——”

　　“韓將軍慎言！”江臨臉色鐵青，咬著牙湊近道：“豈不聞禍從口出！我權(quán)當(dāng)你是因著難以忍受喪子之痛的失心瘋，今日之事我不會告知旁人。”

　　江臨拍了拍韓定的肩頭，道：“但這一樁，若你執(zhí)意要鬧大，就算是鬧到京都鄴城，鬧到陛下那里，我也敢保證，結(jié)局也不會與現(xiàn)在有任何差別?！?p>　　“什么？”韓定疑惑道。

　　江臨見他平靜了一些，稍稍松了口氣：“你是定安王一手提拔的，跟隨先帝東征西討，承景七年，江山初定，受封四方名將時，你本出身祁東，先帝卻要你鎮(zhèn)守薊北，你可知為何？”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十二年后，新皇登基，將前朝勢力幾乎拔凈，卻獨(dú)獨(dú)沒有動你們四個。”江臨說到這里，故意頓了頓。

　　韓定沉默了。

　　江臨接著道：“你以為陛下不敢動你們？錯！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3]，陛下現(xiàn)在最想除掉的人就是你們四個，但他不能，因?yàn)榈浆F(xiàn)在還沒有能夠鎮(zhèn)得住四方的新的將領(lǐng)出現(xiàn)，所以陛下只能賭，賭你們對大寧、對百姓的忠誠?！?p>　　“陛下賭對了?！?p>　　韓定靜靜地評價道，然后似自言自語般：“陛下要通過沙鹽海來維持北部邊境地底下見不得人的地方的和平，就要讓一個能讓百姓心安的人守在這里，可我兒松嶺卻死了。”

　　江臨見他終于開竅，面上才堪堪現(xiàn)回原本的溫和。

　　他摸著已然花白的胡須，嘆惜道：“韓松嶺小將軍在追查沙鹽海一干犯案人等行蹤時，不慎跌落懸崖，尸骨無存。”

　　那時韓驍剛滿十六，第一次跟著師父出遠(yuǎn)門前往云州拜訪師叔，得知兄長死訊趕回家中時，正好聽著這么一句，而父親的態(tài)度，顯然是默認(rèn)了。

　　自那之后，韓定便不許他去查韓松嶺的死因，也不許他去查關(guān)于沙鹽海的任何事情，好似他哥哥就真的只是意外墜崖一般。

　　韓驍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暗中查出來黑狼幫的司空徹是害死他哥哥的真兇，又花了近九個月的時間去跟蹤司空徹，直至最近，才有了些動作的苗頭。

　　沙鹽海大致有七個幫派，黑狼幫是當(dāng)中專職押運(yùn)的護(hù)衛(wèi)隊(duì)，行動時須有一個副幫主以上的高手陪同。

　　韓驍調(diào)查黑狼幫快兩年的時間里，黑狼幫有過三次較為大型的行動，其中兩次都是金銀財(cái)物，只有這一次，是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