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潤酥的心思（一）

　　話說那天潤酥從茶舍回去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

　　她坐在窗臺下，看著淅淅瀝瀝的雨，心里直嘆氣。那些冰冰涼涼的水像珍珠一樣隨意滾落，從高高翹起的屋檐墻角，一路滑過瑩潤的石板面。

　　在石板邊上站久了，還能見到自己的倒影。影影綽綽的，并不清晰，卻又很干凈。

　　“我要你一只眼睛?！?p>　　回想起那日那個人說過的話，她又忍不住一陣心顫。隨后移步桐花鏡，抬眼望去，里面端的是一張細皮粉面的桃花臉，面若芙蓉，生得楚楚動人，嬌麗萬分。若是少了一只眼...誰知道這張臉會變成什么模樣？

　　“‘朝來試看青枝上，幾朵寒酥未肯消’?！?p>　　還記得老夫人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慈祥的眉眼瞬間化作欣喜的笑意，“瞧瞧這小丫頭眉眼生的多好，但‘寒’字不太適合姑娘家，還是叫潤吧、以后，你就叫潤酥好了。”說罷，她將跪著的她扶了起來，讓她跟在小姐身側(cè)，說是從此以后要好好照顧小姐。

　　小姐叫云煙。許云煙。

　　臉圓圓紅紅的小姑娘，就那樣局促不安的揪著自己漂亮的衣襟，躲在母親后面緊張的看著她，而后展顏一笑。

　　稱得上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guī)闳コ詶椖喔?，還有雪餅、”小丫頭歪著頭掰著手指頭給她一樣一樣細數(shù)，眼睛亮晶晶的。說到興頭上了，就拽著她的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說是現(xiàn)在就要帶她嘗嘗。

　　她不知道棗泥糕和雪餅是什么樣的，興許她見過，但沒吃到嘴里，終究是記不得是什么味的。待后面跟著小姐走街串巷，終是嘗到了。

　　滋味竟是那樣甜。

　　甜的她發(fā)暈發(fā)膩，朦朧中只記得自己才張了幾次嘴，手里的三四塊糕點已然不見了蹤影。

　　她怔怔的望著滿臉笑意的小姐，頭一次說不出話來。

　　“嘻嘻，我就說很好吃吧？”

　　小姐什么都不懂。

　　后來她也嘗到了桂花糕，翡翠糕，云糕...各種各樣的糕點都嘗過了，可是記憶里最初甜的發(fā)膩的朦朧感，卻是再也記不清了，也感受不到。發(fā)黃的記憶頁上唯一清晰的，竟是小姐拉著她跨過那么多條她平時不敢跨越的街道，來到那些多得令人眼花繚亂的小攤面前，和尋常所有人家的孩子一樣，大聲嚷嚷，捏著幾個銅板討糕吃。臉上都吃的滿是渣子。

　　聽到旁邊有人說：“真快活?！?p>　　她也傻傻的跟了一句：“是啊。”

　　真快活。

　　長到八歲，她頭一次這么快活。那些記憶里母親的呵斥和父親的毒打，都隨著這幾片棗泥糕輕飄飄地落了肚，再也看不清蹤跡。

　　但說是服侍小姐，其實就是陪玩。她的生活卻也因這陪玩的身份而翻天覆地。

　　她有了新名字，穿新衣，吃好吃的，偶爾玩的開心了，家里遇到了好事情，在小姐的央求下，她還能在冬日里和小姐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說著冬日里誰也聽不見的悄悄話。她記得床榻有多暖和，被子有多柔軟，身下還墊了一層厚厚的兔毛，暖得窗子上的冰花都化作了水。

　　小姐小小的頭從被窩里鉆出來，然后遞給她一個湯婆子。

　　她頭一次知道，原來寒冷的夜里，有這么多能夠取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