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已是亥時,殷宅燈火通明。
“軒,嫂嫂,我回來了。”殷輊剛踏入家門就大聲呼喊。
長兄如父,對大哥直呼其名?無昔有些驚訝。
很快一個手里抱著嬰兒的女人迎出來——鐘月環(huán),殷軒之妻。她一雙明眸勝似星熒,優(yōu)雅大方,相比無昔要雅致許多。
應該說放眼整個十才縣,能有此般姿色和氣質(zhì)的,屈指可數(shù)。
“你大哥在書房忙著算賬呢,快進來吧?!鄙┥┮蝗缂韧臏睾停戳丝礋o昔,“這位是你朋友嗎?”
殷輊略做介紹后,馬交給了門房老蔣,讓嫂嫂帶無昔和臟姑娘去前鋪挑衣服,自己則拿著劍和布囊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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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鋪里,點了兩盞燈,勉強看得見。
“輊兒經(jīng)常帶朋友回家,不過女的倒是第一回。”嫂嫂談吐溫雅,既顯露了貴族女子的格調(diào),又不讓人覺得做作。
無昔微微頷首,隨手吊起一套衣裙與臟姑娘比對了一下,憑借微弱燈火和超強目力,確認尺寸合適。因為只是應急換換,無昔沒考慮穿起來好不好看,不然可能要挑太久。
“就這套了吧,多少錢呀?”
“既是輊兒的朋友,哪有收錢的道理?盡管拿去?!?p> “這怎么行?我和殷輊也才剛認識”
“莫要客氣,日后還請多多關照輊兒?!?p> 無昔點到為止,微笑著收好了衣裙。
并非樂于白嫖,無昔不缺這點錢,而是嫂嫂拿捏得好:送不是白送,是要幫忙的。當然幫忙只是說說,其實就是白送。但如果無昔執(zhí)意要還錢,就顯得不通人情了。
二弟和妻子都不簡單,十六歲就撐起家業(yè)的殷軒,會是怎樣子的?無昔有些好奇。
無昔:“時候不早了,我們還得去客棧?!?p> 嫂嫂:“確實不早了,不妨留宿寒舍吧,家里還有間客房?!?p> 無昔:“不用不用……”
剛要拒絕,突然后背被什么東西撞了,無昔敏銳地向前跨出一步,轉(zhuǎn)身,只見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腦袋靠過來。伸手扶住。
“***”無昔內(nèi)心不停問候。
就像是在默契地配合嫂嫂,臟姑娘毫無征兆又睡著了,叫喊不醒的那種。于是空氣尷尬了十來秒,無昔才妥協(xié):
“看……看來得麻煩您了?!?p> ————
殷輊小心打開布囊,黃鼬蜷縮成一團,尚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像這般強行震出或抽出靈魂,軀體雖然沒有意識,但基本的生命活動仍在繼續(xù),三天左右才會徹底死亡。而生老病死和自殺他殺等,則是直接軀體和靈魂同時死亡。一些特殊的修行者另當別論。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感,好奇?憐憫?疑惑?敬畏生命?或許都有,殷輊沒有把鼬妖尸體交給除妖局,以表委托完成。
委托人是米姓的一戶普通農(nóng)民。昨天夜里,一家人正準備睡覺,忽然聽到院子里驚亂的雞叫聲。
夫婦倆立即抄家伙跑出屋子,只見一頭巨大的黃鼠狼,雞籠破裂,雞群騷亂。黃鼠狼被發(fā)現(xiàn)后瞬間逃竄。
雞被咬死了一只,叼走了一只。損失不可怕,可怕的是可怕本事。凡人不敢,也追不上妖怪,心驚膽戰(zhàn)熬到天明,便趕緊報除妖局。
一向俠義心腸的殷二爺,毫不猶豫應下了這個報酬不高的委托。剛剛在除妖局,殷輊沒說已經(jīng)殺了那妖怪,只是說“放心,不會再出現(xiàn)了?!奔热灰蠖敹歼@么說了,那就真的不用擔心。
殷輊仔細凝視著小黃鼬,小的傷口已經(jīng)看不見,連疤痕都不留,而頸后一道鮮紅的口子格外顯眼,雖沒流出血,也不愈合。它眼睛閉著,呼吸平穩(wěn),似乎睡的很安詳。
殷輊重新包好,露出口鼻以免悶死。
這時有人敲了敲房門,殷輊把布囊藏在角落里,確認不容易察覺后才開門。
“以后盡量這么晚才回,除妖再重要也別把命搭上?!币筌幬欀碱^說。
“呵,十才縣里還沒有能威脅到我的妖怪?!?p> “你這狂傲還不改改。妖怪詭異莫測,哪是你捉摸得透的?更何況在晚上,暗箭難防啊?!?p>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早點回。沒什么事的話我要睡了。”
“你帶回來的朋友,今晚借宿在家里?!?p> 給無昔安排好房間后,嫂嫂就跟一家之主說明了。殷軒自然沒意見。
殷輊緩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好好好,您該咋滴咋滴?!闭f著關上了房門。
原本只是想交個有點特別的朋友,沒想到哥哥嫂嫂比自己還熱情。然而此時殷輊更想不到的是,無昔留宿其實是因為那臟姑娘的“臨場發(fā)揮”。
對于弟弟的無禮,殷軒早已習以為常,或者應該說是自己慣出來的。
真正的兄弟,何需太多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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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由于怕弄臟了人家的床,無昔把橫抱著的姑娘放地上,脫掉她滿是泥土和灰塵的外衣,簡單地給她擦擦臉、理理頭發(fā),才丟到床上去,蓋好被子。整個過程,她都睡得死死的。
“你倒是享受……”
處理好臟姑娘,無昔才去洗浴,緩解跋涉的疲憊。
其實到了無昔的層次,身體上的疲憊幾乎是不存在的,主要是心累。泡熱水澡有助于放松身體,從而集中精神地思考。
初來十才縣,短短一時辰,先是遇到來歷不明、難以溝通的臟姑娘,提前體會到做娘的操勞,再是曾受人之托找的殷輊,而現(xiàn)在,就在殷輊家里。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不經(jīng)意間,已順了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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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小榻上的無昔早早醒來,嗅到更加濃郁的妖氣。
這不是一般人能嗅到的氣味,而是修煉到一定程度,能夠分辨人和妖的直覺。
看一眼床上仍在熟睡的神秘丫頭,霎時吃了一驚。
她的頭發(fā)從根部約二寸開始逐漸變黃,到發(fā)尖完全是卡其色,皮膚緊致白嫩了許多。
這個時代的一般人家,平日里風吹日曬的,皮膚都比較粗糙,除非是官員富商的夫人或者宮殿里的妃嬪。
比起昨晚的臟姑娘,竟可愛了不少,只是臟還是很臟。
看到這,無昔已經(jīng)猜出了七七八八:
某妖的靈魂離體,附身在眼前的溺水姑娘上。溺水,是從昨晚她的皮膚和渾身泥土判斷出來的。
而她兩次睡死,其實是進行靈魂和身體糅合的外在表現(xiàn)。今晨的變化,則是糅合基本完成的結(jié)果,妖的身體特征部分出現(xiàn)在人身上,比如最明顯的黃毛。
單憑黃毛還判斷不出什么妖,可能是黃貓黃狗的。當務之急不是找出真相,而是隱蔽她的妖氣。
偌大十才縣,總有人和無昔一樣會偵察妖氣。而別人能不能包容這個半妖半人?大概率是不能的。要保護好她,就必須隱蔽她的妖氣。
“我怎么會想保護她?她的生死與我何干?”無昔有些懷疑自己。
“與我何干”的想法沒有停留很久,無昔從法寶儲物袋——一個可以裝十余倍體積的袋子——中掏出一個玉鐲,邪笑著走向黃毛姑娘。
這是舊友贈送的御神鐲子,一可以保護元神,二可以隱蔽存在,包括但不限于氣息和存在感。
眾所周知,鐲子一般會比手小。無昔抓起她的一只手,報復似的使勁把玉鐲套進去。
黃毛先是表情扭曲,然后才驚醒,撕心裂肺的慘叫讓人揪心,手足狂亂地掙扎。
然而她的掙扎在無昔面前,完全是徒勞的。很快鐲子就箍進去了,妖氣也隨著消減。
黃毛揉揉嬌柔的小手,啜泣起來:“你你你又欺負我!嗚嗚嗚~”
無昔臉色一厲,嗔道:“要不我給你摘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黃毛雙手藏在腰后,眼睛卻倔強地瞪著無昔。
“現(xiàn)在馬上給我去洗澡?!?p> “?。肯丛??”
黃毛附身后通過糅合,接受了原主的部分記憶,因此基本的語言交流沒什么問題,然而其中并不包括洗澡。
“難不成還要我?guī)湍阆??”無昔準備如果她給了肯定回答,立刻摘鐲子,然后把她丟回河里。
沒拔刀已經(jīng)相當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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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初,殷輊一如既往地洗漱然后吃早餐,打算過會再去看一下無昔,畢竟男女有別。
嫂嫂就不一樣了,對她來說無昔是客人,所以已經(jīng)讓貼身婢女去叫了。
而婢女的回復是,無昔說“知道了”,然后就聽到“稀里嘩啦”的水聲和少女的呻吟聲。婢女哪能管客人的事,只能趕緊跑回來告訴主人。
飯桌上的主人們六目相對,想不懂是什么情況。猶豫了一下,作為家里唯一的女主人,嫂嫂奮勇當先,親自前往客房。
客房門前,嫂嫂沒聽到異常的聲音。正要敲門,門自動打開了。
“呀,殷夫人,我正要下去呢。”無昔倉促笑道,額前垂下幾縷頭發(fā),上衣有幾點濕跡。
再看房內(nèi),一個黃毛丫頭披著昨晚前鋪拿的衣裙,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羞辱。
“這姑娘……頭發(fā)……”嫂嫂昨晚的印象中,這只是一個又臟又亂又害羞的姑娘,一直躲在無昔身后,低著頭不看人。此時一看,卻是個玲瓏可愛的——黃毛丫頭?
無昔大腦飛轉(zhuǎn),想到個還算合理的說法:“她頭發(fā)天生就是黃的,為了不引人注意染成黑色,剛剛給她洗掉了?!?p> 其實黃毛剛才真就點頭了。無昔終究狠不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咬緊下唇,把她拖進了浴桶……
關好房門,無昔隨便搪塞說黃毛不吃早餐,跟著嫂嫂走了。
黃毛獨自一人在里邊思考人間險惡。
無昔沒見到殷軒,有點小遺憾,他已經(jīng)去店鋪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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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除妖人除了吃飯睡覺,要么在除妖,要么在去除妖局的路上。
早餐結(jié)束,殷輊和無昔一踏進除妖局,就看見小吏沖過來。不過昨晚是笑容滿面,而現(xiàn)在,是慌慌張張。
“殷二爺,米家的閨女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