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每周都會去探視一下那個折磨了他一輩子的女人。他沒有讓我去過,我想可能是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肯定也是避免老媽看到一個幾乎已不成人樣的女兒吧。
一個月的工作日總是會感覺過的很慢,但一個月的休息日卻總是轉(zhuǎn)瞬即逝。雖然我失去了很多但至少我還有工作,而這工作如今也許是我唯一能夠肯定不會失去的東西了,但可笑的是它卻是我最不看重的東西。雖然我不看重它,卻每日都會穿著鮮亮,輕顏淡抹的出現(xiàn)在辦公區(qū)域,也許這個時候才能讓我看上去更像個人了。而同事們也都因為我的莫名消失和莫名出現(xiàn)而關(guān)心之至的忙于在我的辦公室里出出進進,談?wù)摰囊捕紵o非是些毫無痛癢的“你瘦了”“辛苦了”之類的調(diào)調(diào),而我也都是以最好的姿態(tài)面對他們,可能是化了妝的緣故以至于讓他們感覺到我的精神面貌比過去還要好上幾倍。呵呵,是啊,人總是在乎那些表象,總是最在乎那身臭皮囊。
只要出了單位的那所大門就像是脫了層皮,那種感覺不是能用疲憊來表述的,那是一種逃脫牢籠,甚至是解除鞭刑后的釋懷,即便那身上的傷痕還散發(fā)著酷刑后的辛辣之氣。
我沒有什么朋友,過去沒有,即使是有過我想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沒了。我明白如今的我無論進哪道門出哪道門都只有我一人。手機鈴聲又開始響個不停。這一定又是老爸,我才剛上班不久他又開始嘮叨起來。好吧,這恐怕就是我的宿命:“我已經(jīng)下班了,馬上就到家……”我沒有給他搭話的機會,因為我根本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或者說我根本不想聽到人的聲音。
“玲瓏……是我……”
“……”我頓時呆立在原地。
“玲瓏……我……我要見你?!?p> 我掛斷了電話,這個人的聲音我這輩子都不愿再聽到了。顯然對方并未罷休,電話繼續(xù)響起,這來來往往的幾十雙眼睛圍向我,再次接通電話:“有什么事快說,我很忙!”
“……”
“不說?那我掛了!”
“玲瓏,等等……等等……看在……看在孩子的份上和我見一面……行嗎?”
孩子?!呵呵,孩子!好吧,也許我該聽聽他怎么說,就算是給他個解釋的機會吧:“行吧,你說個地方吧!”
那是在一周后的一個夜晚,我找了個加班的借口來到了他說的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咖啡館見面。我們沒有共進晚餐,因為我認為完全沒那個必要。當我進門時他已經(jīng)坐在那個角落里了,看上去變化不大,只是那身衣服似乎比過去更得體些。
我沒有吭聲的坐在了他的對面。他將頭微微抬起:“玲瓏?!你……你怎么瘦成這樣?是不是懷孕太幸苦了?”一雙眼死盯著我的臉,猶如正在看著個怪物。
我還是沒有吭聲,就這么看著他。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張臉,還是如此的熟悉,但卻沒了感覺,奇怪,太奇怪了不是嗎?那些快樂的,幸福的日子好像還在不遠處,還沒有走遠,這才過了多久??!呵呵,人生實在是太奇妙了。幸福,在你快樂時通常都不會被察覺,而它卻能毫不費力的在痛苦時拿來回味。
“玲瓏……玲瓏!能看著我嗎?看著我的眼睛。我覺得你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不,是很不好。你……你是不是病了?”他繼續(xù)死盯著我。
我還是沒有吭聲,我覺得無論他對我說什么都是毫無意義的,是的毫無意義!
“玲瓏,我……我很抱歉。真的,真的我……當時完全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想……我想當時我一定是鬼迷心竅了!”他見我還是沒任何反應(yīng)便繼續(xù)說了下去:“在你身體里的是我的孩子,噢不,是我們的孩子,我怎么能無動于衷呢?要是那樣我不就成了禽獸了?!”他從衣兜里掏出個信封,放在桌上,用手指推了過來:“這個,你先拿著,孩子……孩子需要營養(yǎng),你也是?!?p> 這算什么?補償嗎?憐憫嗎?還是贖罪?!呵呵……我又用手指將信封推了回去。
“玲瓏……你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要?你得收下,必須收下。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孩子想想啊?!彼荒樀囊苫?,極力勸說著。
“他死了!”我想就這三個字一定是驚到他了。
“誰?!誰死了?……玲瓏,你說什么,誰死了?!”他幾乎已經(jīng)從位子上跳了起來。
“那孩子……那孩子是個死胎!”我沒有看他的眼睛,我不停的攪拌著咖啡杯里的勺子,視線射向杯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十分的堅定,可餐桌下的那雙腿卻莫名的不停顫抖著。
他頓時從座位上起身,睜大了雙眼,微張的雙唇透露出了他的疑惑:“你開玩笑?……是開玩笑吧?……”
“你認為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有那個心情開玩笑嗎?”我說的很輕,但顯然他聽到了,而且聽的一清二楚,因為他死盯著我,身子緩緩的又坐了回去。
“Why?”他的雙眉擠到了一塊兒:“Why?!……你……你是不是瘋啦?!……”
“這是我的孩子,我有權(quán)決定他的未來,我更有權(quán)決定我自己的未來!”
“玲瓏,這是我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親,你至少應(yīng)該和我商量一下吧?!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單方面做決定?!”逸飛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你那么急干什么?我讓你做決定的時候你去哪啦?!現(xiàn)在急個屁??!”此時的我真想狠狠的給他一巴掌,無奈這是公眾場合,最終我還是將自己的左手壓在了右手背上。
沈逸飛將身體向后靠了靠,無奈的長吐了口氣:“好吧,當初我是有些猶豫,我是在考慮應(yīng)該怎么更好的處理這事。你也應(yīng)該體諒我一下吧,畢竟我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
呵呵,人啊,這就是人,無事時怎么著都好說,一有事所有的毛病都出來了。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根本從未真正了解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從未真正洞察到這個男人的內(nèi)心。此時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十分慶幸的,慶幸的是這么長時間沒有想過他,慶幸的是這么長時間沒有聯(lián)系過他,慶幸的是我那么早就結(jié)束了那個小生命!
“我們是不是沒有什么繼續(xù)的必要了?因為你想要的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蔽也⒉皇窃趩査?,而是告訴他我的想法。是的,我就是這么直接的一個人。我不否認有時候直接可能會很傷人,但我一向認為中國人多半都是因為說話含蓄,或者應(yīng)該說因為說話繞彎子而經(jīng)常會讓人感覺疲憊,讓人感覺更受傷!
“玲瓏,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再有任何關(guān)系了嗎?”
“你覺得還有這個必要嗎?……我覺得有些累了,想早點回去?!蔽姨а劭粗?p> “……好吧,如果你覺得無法再接受我,想一個人靜靜,如果……我體諒你,你身體不好早點回去休息,我們可以改天再談,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已經(jīng)叫了車了,司機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門口了。不麻煩你了,我先走了?!闭f完便起身離開出門上車。
我沒有回頭,沒有去關(guān)心他究竟是也隨之離開還是依舊坐在那兒。出租一路開著,我一路望著窗外。說真的,我真的十分佩服那些所謂的男人的口才,明明是自己的意愿,但卻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這意愿轉(zhuǎn)嫁到對方身上,居然還能表現(xiàn)的如此風度翩翩,如此的堂而皇之!
夜色始終是如此孤寂的黑暗,窗外的人影也始終是那些零落的游魂。好吧,不管怎樣,這也算是有了結(jié)果了,無論如何就算是有個交代了,只是我終究沒明白這是給了自己一個交代還是給了這段戀情一個交代,也許都是吧。
已經(jīng)很晚了,但很明顯老爸還在等我,他獨自一人坐在客廳里,微瘺的背影感覺有些僵硬,可能是坐的太久了。
“爸,還沒休息?”我推門問道。
“噢,回來了?那么晚,挺累的吧?來,我們聊聊,關(guān)于你媽,我想和你說幾句話。”他招呼我坐在他身邊。
“噢”雖然我不清楚他究竟想和我談?wù)撌裁?,但在我的記憶里這還是頭一次發(fā)生在家人之間的談心。
“我今天去看你媽。她談到了你……”他沒有往下說,感覺是在等我發(fā)問。
我沒有成全他的想法,就這么一聲不吭的繼續(xù)干坐著。
“她……她對我說,她很擔心你。她覺得你非常像她,她讓我多開導(dǎo)開導(dǎo)你,告誡你無論遇到什么事都別鉆牛角尖。別走她的老路。……另外,你……你想去看看她嗎?”這段話說的很艱難,我能感覺到老爸的糾結(jié)與無奈。
好吧,我的生活已經(jīng)一團糟,所以也沒必要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事情所擔心了,因為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好,我安排一下看看這周六能不能去一次?!蔽也]有把話說得太滿,說實話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井井有條的安排自己的生活,過去是這樣,現(xiàn)在更是這樣,將來……至于將來我根本沒想過,也許就算是想了也毫無用處。
既然答應(yīng)了就該信守承諾不是嗎?
周末總是來的很快。走進那個屹立不倒的大樓對我來說并不容易。因為在那條熟悉的花壇大道上始終都有無法抹去的傷痕,它們一道道的又回來鞭打著我。我提醒自己振作,一定要振作起來。我倒吸了口氣,挺起胸走在老爸的身后。雖然盡量不往兩邊看,但那一股股的寒潮還是一陣陣的向我襲來。
很快我們就到了住院部的家屬探視區(qū)。當老媽從那間屋子里走出來時,她身上的那件灰色的病服讓我感覺到一絲的恐怖氣息。我就這么望著她,大約過了兩秒鐘后才艱難的叫了一聲:“媽……”
“念慈,玲瓏來看你了?!崩习值倪@句倒是化解了一些尷尬。
“玲瓏,媽媽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學著關(guān)心自己,要學著保護自己。你和我太像了,這點其實不太好,別太倔強,這樣很容易出事?!崩蠇尩倪@些話說起來非常的平和,但到了我的耳朵里卻是變得如此的尖銳刺耳。
“媽,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一定對我很失望……你放心,是我把你送進來的,我也一定會把你接出去,我保證!”我想我的聲音可能聽起來有些顫抖,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并沒有流淚,是的,我沒有,我不能讓老媽看見我哭,絕不能!
當我們回到家時,一種急切的饑餓感又開始作祟。我猛沖上樓,打開那個小冰柜取出那些食物開始不停的咀嚼起來。不停的吃……不停的吃,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有時候無論我吃多少東西都沒有飽腹感?我就這樣不停的吃,不停的吃,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意識到,不行!我吃的實在太多了,即便還是沒有飽腹感但我得把那些吃下去的食物取出來,我僅僅嘗試過一次,而現(xiàn)在我不得不再重復(fù)一次。我從床底下取出個大口的空瓶子,把它平穩(wěn)的放在地上,然后對著它蹲下身子,低下頭,將頭盡量貼近瓶口,隨后將食指和無名指一同伸進口中,用盡渾身的勁拼命按壓舌根底部。直到這時我的身體便開始不停的顫抖,胃部除了脹痛還有股火燒的感覺。喉嚨里不停的返出唾沫和黃水。眼淚隨之噴涌而出。就這樣過了大約十多分鐘胃里的存貨就自然而然的傾瀉而下,于是我明白萬事大吉了,便拔出那兩只手指,此時兩根指頭上已經(jīng)烙下了深深的牙印,也直到這時我的右手便不停的抖動,要過好久才會徹底停止。我還記得上回也是這樣,在我用力時身子扭成一團,整個人抽搐的幾乎無法站立。但等一切結(jié)束后,等一切平靜下來后我便蓋上瓶蓋,走到冰柜前打開門,將它塞進去。這時我看著那個瓶子,我明白那瓶子里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是的。于是,我又合上了柜門,
我就這樣過不多久就往冰柜里放進一個瓶子,再放進一個瓶子,那些裝有我一切的瓶子越來越多。你一定覺得奇怪,那些瓶子究竟是哪來的,那些瓶子……那些瓶子是我在方便的時候去宜家買的。我總是用完一個就再買一個,用完一個就再買一個。是的,在一件事情上我還是要感謝一下那個始終都不怎么喜歡我的祖母的,要不是當初她留下一個那么大的冰柜,現(xiàn)如今的我都不知道該把我的這一切安置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