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當天,家里的那兩男一女似迎娶新娘子一般把我弄回家,并且千叮嚀萬囑咐的交代我接下來的日子最好是與世隔絕在家靜養(yǎng),不要上班,是擔(dān)心我在單位食堂的用餐狀況。不要外出,是擔(dān)心我去外面饞嘴。我就這樣日復(fù)一日的白粥稀飯,稀飯白粥。直到終有一天當我站在鏡子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近乎成了《畫皮》里的小唯。
我看著自己,對著鏡子里的那個人問了一句:“是你嗎?”。然后走到那個冰柜前,打開門,看了看那些瓶子。是的,我還是很幸運的,這群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還在那兒。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瓶子能那么輕易的逃過一劫,也許這群人根本沒心思關(guān)心我的屋子,當然也就沒心思關(guān)心這個冰柜。我關(guān)上柜門又返回到鏡子前,突然覺得現(xiàn)實是如此的滑稽可笑:一個不正常的妖怪在這個家里生活了那么久,居然還能如此的堂而皇之的想干嘛干嘛,更可笑的是這群人居然還如此熱衷于收留這個怪物,以至于不讓其遠離自己的視野范圍。我站在鏡子前思索了片刻后突然意識到,也許我應(yīng)該離開這兒,徹底的離開這所大房子。我?guī)缀蹩梢钥隙ㄈ绻俨浑x開,我將會被這所大房子活生生的吞噬干凈,干凈的連一根骨頭都不會留下!
我走到冰柜處打開門,看了一眼那些瓶子。要是我真打算離開,那我該如何處理它們呢?是該扔了,還是帶走?這時我忽然想起在醫(yī)院時的那一幕,梓豪夫婦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要不然不會有那樣的反應(yīng)??伤麄儏s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為什么?
我又查看了一圈那些瓶子,很顯然它們并沒有被移動過,但……但是這并不能證明它們沒有被發(fā)現(xiàn)……是的,不能證明!
“咚咚咚……”,我猛的關(guān)上了柜門“啪!”,隨后下意識的吸了口氣,緩步走過去開了門:“娘娘……”
“玲瓏,你剛出院,別再瞎折騰了?。 彼呎f邊拉著我走到床邊坐下。
我沒有搭話,于是她繼續(xù)說道:“玲瓏,你媽……你媽她估計快回來了吧?你看你們現(xiàn)在這個家,連個女主人都沒有,家里沒有女人真的就不能算個家。你爸也不是個會照顧自己的人,梓豪又是個不管不顧的家伙。看著都糟心……”
她就這么一直說個不停,而接下去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慢著,她剛剛說什么了?她說老媽要回來了?回來了?我……在醫(yī)院時我曾經(jīng)和她說過,我會經(jīng)常去看她,我會接她出院,可……可我只去過一次,僅有的一次。我該怎么辦?她要是再見到我會怎樣?難以想象。我該怎么辦?
我未等嬸嬸說完便插話:“娘娘,我剛出院,感覺挺累的,想睡會兒,實在不好意思。”
“噢,對,對……對,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你看我還一個勁的說的沒停,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打擾了?!彪S后便起身,剛轉(zhuǎn)過身子就見到那個冰柜:“玲瓏,這個冰柜……”
我的天,連她都知道了?!我趕忙跑過去用身體壓住柜門:“噢,這個是奶奶留下的,原來是用來放藥的,現(xiàn)在我也就擺點小吃?!?p> “噢,噢,注意身體,別亂吃啊?!彼难凵窭锼坪跬嘎吨唤z疑惑,但臉上卻還是堆著笑。
直到我目送她出了門才算是松了口氣。我又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冰柜。我知道秘密終會有暴露的一天,不能再這樣整天生活在惶恐里。事到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離開這兒再也不回來了。
晚餐時我開門見山的直接告訴在座的所有人:“我決定搬出去自己住?!?p> “什么?!”老爸一下子從位子上竄了起來:“玲瓏,你開什么玩笑?!你才多大?一個人???”
“我二十五了,要是在過去早做媽了?!?p> “這倒是的,說不定還做奶奶了呢,哈哈哈!”梓豪在一旁順著我說。
“梓豪,別瞎起哄!她是你妹妹,你讓她一個人住外頭你放心???!萬一出事怎么辦?”
“老爸,她都二十五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俊辫骱览^續(xù)肆無忌憚的說著,慧琳則在旁坐一個勁的拉他袖口??设骱浪坪踹€是沒有罷手的意思,繼續(xù)道:“爸,玲瓏在這里又不開心,你就讓她去,她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有分寸的?!?p> “她是女孩子,要是男孩子我才不管她呢?!崩习执_實有些急了。
“你們就是這樣,總是強求別人做些不愿做的事。我支持玲瓏!”梓豪堅持著。
“你支持,你支持個屁???!她出事了你負責(zé)?!你負得了嗎?!要是你媽回來發(fā)現(xiàn)她不在了,怎么辦?!”
“噢,說了半天,你是因為怕我媽知道啊?!我還以為你是擔(dān)心玲瓏呢,呵呵”梓豪的嗓門越來越大,眼看著雙方就要開始交火了。
“算了,算了,你們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老爸似乎很容易在對手面前繳械投降,無論對手是誰,結(jié)果似乎都一樣。
我找了個周末趁著家人不注意時將冰柜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塞在一個超大的塑料袋里,里三層外三層的裹上幾圈扔到了離家一站多路的一個破舊的垃圾箱里?;貋砗笥謱⒛莻€冰柜里里外外洗刷了一番。隨后告訴梓豪我要隨身帶走它。
我答應(yīng)梓豪搬到離他近的小區(qū)。我們在附近的老小區(qū)找了間30平米的一室戶。月租3000,外加水電煤1000,如果一天三頓都吃單位食堂的話,每月還能攢下2000。幸運的是交通費和通訊費單位都給報銷。自己曾經(jīng)還想離開這個單位,現(xiàn)在想想還真是好笑,如果當時離開了,我現(xiàn)在又該如何呢?!
梓豪和慧琳陪我找了房子,又在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花了一周的時間幫我打理安頓好,臨走時還特意交代,如果不想自己做飯就去他那吃,也不多我一雙筷子。
當我第一次獨自一人坐在那個一室戶里,看著這個屋子里唯一的四件陳設(shè):四尺的床,二十寸的電視機,一個超小的滾筒洗衣機,還有的就是那個冰柜,那感覺有些怪怪的。就好像是一只剛出籠子的小鳥憧憬著自由的方向,卻又有些迷茫,似乎還有些荒涼。人也許就是如此的矯情,就像《圍城》里說的:城外的人想進來,城里的人想出去。
自從住進這個小屋子后,每天在單位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多出了好幾倍。從某種角度說它的功能也就是每晚睡一覺。但說到睡覺,也就是從這時起我的睡眠質(zhì)量越來越差,有時候一宿一宿的睡不著,白天則無奈的只能用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吊精神,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我還是經(jīng)常在外面吃飯,管他什么垃圾食品還是地溝油食材,只要是能滿足我的味蕾我照單全收。吃的太多了就回家用“老辦法”把它弄出來。說心里話,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有那么一些滿足感。我也買了些針和針筒,感覺不爽時也還是會像在醫(yī)院那樣給自己來上一針。當然,這些梓豪他們始終都未曾知曉。這就是出來住的好處,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每個清晨總是昏昏沉沉的。幸好沒人管的休息天可以徹底躺倒。十一點起床不僅可以補足覺,還能省了一頓的飯錢。洗漱后便坐在電腦前上網(wǎng)。我想告訴小雨,我終于自由了。然而無論我call多久,還是沒有小雨的回應(yīng)。
無奈又只能選擇下線。退出后突然發(fā)現(xiàn)右下角有個消息條一直在閃,是份郵件,雖然我明白我的郵箱一直都是廣告比正事多,但處于好奇我還是點了進去。
當我看到正文時,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是小雨的姐姐發(fā)過來的,關(guān)于這個姐姐我曾在視頻里見過,也與之交流過,她是臺灣國中的教師。正文里說的是……說的是:小雨已于十一月十六日的下午決定走完了她二十二年的人生,家人及朋友都十分痛心疾首。小雨的告別儀式將于二十五日舉行。以下便是具體地點和時間,以及一些相關(guān)事宜。
這是在開玩笑嗎?惡作劇?又不是四月一日搞什么鬼?!慢著……什么叫“決定走完了她二十二年的人生”?!“決定”,誰的決定?!……難道……難道她……
想到這兒我又一次上了線,我就這么等著,既然她姐姐發(fā)了郵件過來,那就很有可能會上線……
直到下午四點多,終于等到了回應(yīng)。沒錯,是小雨的姐姐。姐姐一上線就立馬和我視頻??吹剿俱膊豢暗哪?,明顯比前階段消瘦許多。她告訴我小雨在去年就已經(jīng)被診斷出了抑郁癥,因此還休了學(xué)。上個月還特意帶她去意大利散心,可沒想到……姐姐幾度哽咽,我實在不忍心再與之交流下去,于是安慰了好久后便選擇了下線。
小雨,她沒有選擇跳樓,沒有選擇服毒,而是趁家人不在時打開了煤氣。也就是這個原因,親人們都非常的自責(zé),如果那天能有個人陪在她身邊也許今天我們還能看到這個惹人愛憐的二十二歲的女孩,然而一切都無法重來。
我關(guān)上電腦,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要再去見一眼小雨,即便她已無法再見到我的樣子,但在我心里無論時光會走多遠,她永遠都是個那個二十二歲的青春少女,這……這令人惋惜,這……這很美好……
還有一項重要的決定:辭職!
搬出來也有近一個月了,也攢了點錢,再加上當初我?guī)С鰜淼?萬元積蓄,不如就此離開這個讓人痛苦不堪的境地。好吧,過去就是因為顧慮太多,老爸老媽管的太緊所以才會直到現(xiàn)在還一事無成,我確實應(yīng)該撒開了自己走幾步了,也許將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不想像小雨那樣將自己埋葬在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里!想到這兒一股莫名的興奮涌了上來,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向單位提出辭職,交接工作,辦理離職手續(xù),速度也是非常快,本來單位也不在乎多我一個或少我一個的。我知道我必須這么做,因為我感覺我不會再回來了,絕不會!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天空中的晚霞,看到了那個色彩斑斕的希望。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等待,除了等待我還會在周末去梓豪那吃晚飯,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他們了,也許是永遠的離開,我想在離開之前應(yīng)該和他們多聚聚,但去臺灣的事我卻始終只字未提,父母家也幾乎不去,不是因為不想,而是,而是實在不愿再去面對那所大房子。
我又合計了一下我的存余,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兩天后狠下心以單位旅游的借口向梓豪又借了5000。剩下的事就是打包行李了,因為梓豪知道我要去旅游便和慧琳一起幫忙收拾,看著他倆的背影我突然感覺到有些不舍和愧疚。是的,我欺騙了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利用了他們,我發(fā)誓我只要一到那安頓下來就馬上和他們聯(lián)系,如果以后混的好還可以把他們接過去。
臨走的前一天我回了趟父母家,回到了那所大房子。奇怪的是我并沒有見到老媽,據(jù)說是還沒有出院。我想這樣最好,否則我一準是走不了的。離別的場景并沒有依依不舍的氛圍,那是當然的,因為大家都把我看成是去旅游的主,自然不會有太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