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司鐸拉比沉著臉說:“摯友,你認出我了嗎?”
阿當(dāng)吃驚的說:“你……你叫我摯友,難道你是拉欣!你怎么忽然間老邁了這么多?”
人的容貌可以偽飾,但心態(tài)無法偽飾。曾經(jīng)的大代權(quán)者拉欣在阿當(dāng)?shù)拿媲罢勑ψ匀?,他的心態(tài)雖不再年青,但絕非垂垂老矣。然而夜之司鐸拉比的行為里透著一種無法掩蓋的疲態(tài)和老態(tài),仿佛已是一個垂死之人。
拉比表情麻木的說:“拉欣以為他是最后的一個了,但他的后面還有我。我回到了更遙遠的時代,鑄造了三件忌器,然后一路煎熬過來,已經(jīng)太疲倦了?!?p> 阿當(dāng)愣了一下,隨即便領(lǐng)會了拉比的意思。拉比曾穿越到創(chuàng)世之初,他就是五萬一千多年前試圖弒殺圣靈的夜王尤多。他雖然失敗了,但留下了三件足以威脅到真神的忌器,并以拉比之名一直守護著他昔日的追隨者——如今苦難深重的夜族。
阿當(dāng)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拉比卻長嘆了一聲。
他目光渾濁,黯然道:“或許你是對的,拉欣和我都錯了。所以這一次,我會尊重你的選擇。我苦心孤詣,為你制造出了封神入圣的最佳時機,你卻要用它去換回一個毛丫頭的生命。也罷!那都隨你好了。”
阿當(dāng)有些不解的問道:“你說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夜之司鐸拉比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引你來到內(nèi)世界,我竄通了驚瀾港的小仙子,我慫恿起克米特的野心,我說服拉欣讓他勸動妖魁起兵攻打魔都·欲望之扉,我本打算利用妖魁牽制住魔皇和魔王們。否則你以為憑著你的那種胡作非為,就能在星蘭古陸上站住腳嗎?”
阿當(dāng)聞言,這才恍然大悟。但隨之而來的,這也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夜之司鐸拉比為阿當(dāng)謀劃眾多,可謂盡心竭力。
人生于世間,當(dāng)然要做自己的事。但別人期望你做的事,你卻并不能拒絕,因為他們會有所期望,必定早已有所付出。只做自己的事,別人對你的付出,何以為報?
夜之司鐸拉比捶了阿當(dāng)?shù)男乜?,喝道:“你這家伙,婆婆媽媽,真是惹人厭。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吧。此后你的路上,將不再有我,但我可以將我的畢生所學(xué)全都傳授給被你救回來的那個女孩子?!?p> 阿當(dāng)垂著頭,愧疚的說:“那個……有什么事,是我能為你做的嗎?對了,我找到你們家的娜仁托婭了?!?p> 夜之司鐸拉比老氣橫秋的說:“我在她出生的時候就找到她了,還用得著你跟我提這個?你若是想為我做點兒什么,我把安妮和夜族托付給你。我曾經(jīng)是夜王尤多,安妮可算是我的后人,你讓她的命運好一些,我就能瞑目了。”
阿當(dāng)懷著感恩之念,連連的點頭。
夜之司鐸拉比將手一招,把那面寫著舟人文字的長旆召喚到手中,并將它雙手托著,鄭重的遞給了阿當(dāng)。
“你可以用這面旗移轉(zhuǎn)忌器·焚如槍,把它們都交給娜仁托婭?!币怪捐I拉比囑咐道:“祝你好運了,摯友。不久以后,你這位貪狼王孫麥拉斯就會回矗云山認祖歸宗,矗云山的那個我,一定會把你揍成豬頭!哈哈哈哈哈……”
伴著那蒼老的笑聲,阿當(dāng)頭重腳輕的摔回到了角族特雷德的面前。
那位光頭大漢,還在跳著腳大呼小叫。
阿當(dāng)揮起手中的長旆敲了特雷德的腦袋,氣道:“行了!你一條賤命,還怕死是怎么的?一會兒你拿著這旗,把焚如槍裹起來,連著旗幟一起交給卡芬小姐。我保你沒事,你這種混球,燒死你都費火,你還是慢悠悠的老死在床上吧!”
角族特雷德晃著一顆大頭,伸手接過了阿當(dāng)遞給他的長旆,那長旆上嵌滿了寶石,一看就是樣好東西。
但其實,阿當(dāng)和特雷德都不知道,那瑞光搖曳的長旆正是昔日人類征遠軍的令旗,而它所召喚出來的金頂軍帳正是人類征遠軍上將軍的營帳。矗云山的舟人是人類征遠軍的后裔,故此誰持有這面令旗,誰就是舟人的首領(lǐng)——矗云蠻汗。
阿當(dāng)和特雷德在安妮的露天花園里又等了許久,安妮沒有回來,卻是六名衣甲鮮亮的冰族魔劍士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
為首的冰族魔劍士以犀利的目光把阿當(dāng)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他身上釋放出的寒氣和寒意讓阿當(dāng)從頭頂涼到后腦勺,一直涼到了后脖子、后背、后腰、后臀、連同后腳跟。
冰族魔劍士朗聲說:“麥拉斯殿下,在下冰族席德爾,是安妮小姐身邊的首席護衛(wèi)。我家小姐說,你要的東西沒法通過傳送魔法陣,所以請您跟著在下去紫云島,她才能把那樣?xùn)|西交給你?!?p> 阿當(dāng)也打量著面前的冰族席德爾,他相貌俊朗,年紀不過二十之?dāng)?shù),但他能成為首富千金的首席護衛(wèi),實力不會比終焉劍使幽族波洛斯差得太多??傊帐傲税?dāng)和特雷德,應(yīng)該不在話下。
阿當(dāng)聳了聳肩,暗想:“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會乖乖的把忌器·焚如槍交給我,拖了這么長時間,伊爾汗他們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炮轟紫云島了。那丫頭想我也劫持過去,那好吧,反正我也無處可去?!?p> 阿當(dāng)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一個請帶路的手勢。
冰族席德爾瞇著眼睛,他本想跟阿當(dāng)較量一番,不料阿當(dāng)直接就上道了,這令好戰(zhàn)的席德爾不禁好生失望。
于是,席德爾和另一名冰族魔劍士在前方帶路,阿當(dāng)和特雷德走在中間,后面還有四名魔劍士壓陣,他們一行八人離開了露天花園,穿過長長的走廊和樓梯,來到了紫云嵐商會分部地下的秘密通道。
在通道的一端,是一座小型的定向傳送魔法陣,有一名佝僂著身子的老管家捧著明亮的魔法石,站立在定向傳送魔法陣操作臺的旁邊,他正是阿布洛特家族的老管家博舍爾先生。
當(dāng)初把偽裝的工具送給阿當(dāng),又把阿當(dāng)送上了駛往魔都·欲望之扉的飛空船的那一位,正是這名貌似人畜無害的小老頭。
阿當(dāng)撇了撇嘴,向博舍爾先生打了個招呼。博舍爾先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禮,隨后就把魔法石放入到操作臺凹槽里,啟動定向傳送魔法陣,把阿當(dāng)他們八個人送到了紫云島的海岸邊。
在波蘭滾滾的岸邊,安妮·阿布洛特小姐帶著幾十名魔法師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
安妮瞧見阿當(dāng),便指著旁邊的一只高聳入云的鐵箱子,幸災(zāi)樂禍的說:“瞧瞧這個,它就是忌器·焚如槍。槍長一丈八,但封存它的禁錮之匣里布設(shè)了一萬六千道禁咒,方高五十六丈,匣中盡是浸泡在水銀中的古神殘骸。沒有禁錮之匣,槍上蒼白焚火就要將接觸到的一切全都燒得連灰都不剩。你有本事,就把它拿走好了。”
阿當(dāng)斜著眼睛瞥視著安妮,假如拉比沒把那面能召喚金頂軍帳的令旗交給阿當(dāng),阿當(dāng)還真就無計可施了。
但現(xiàn)在情況大不相同,阿當(dāng)伸手從特雷德的懷里接過了征遠令旗化成的長旆,將它迎風(fēng)揮展。
頃刻間,瑞光萬道,祥云鋪地,一座金頂玉柱的宏偉大帳傲然立在眾人的面前。
阿當(dāng)?shù)靡獾囊恍Γ瑢Π材菡f:“阿布洛特小姐,麻煩你讓你的手下把禁錮之匣抬進帳中,我自己確實拿不動它。”
安妮愣呵呵的揮了揮手,她帶來的魔法師們立刻就像避瘟神一樣飛快的施展出抵消重力的魔法,把裝滿了各種極兇之物的禁錮之匣扔進了金頂軍帳里。
按說移交一件貴重物品,理應(yīng)先驗明正身,但對于焚如槍這種忌器,卻完全沒那個必要。因為忌器·焚如槍上的兇暴戾氣,隔著方高五十六丈的禁錮之匣,依然令人躁動不安,不寒而栗。若非是此等兇物,自然不會有滅神之威能。
以金頂軍帳收下了禁錮之匣,阿當(dāng)卷起長旆,將它變化成征遠令旗,將它遞給了角族特雷德。
按照阿當(dāng)和特雷德之前的計劃,特雷德接過令旗,就應(yīng)該立刻離開商會,將它交給莫妮卡。但這里已經(jīng)不是紫云嵐商會的分部了,而是在四面環(huán)海的紫云島上。
角族特雷德眨了眨眼睛,將征遠令旗叼在嘴里,一個縱身,撲通一聲跳進了波瀾滾滾的霧海里,他居然是打算泅渡霧海,游回到魔都·欲望之扉去。
岸邊的阿當(dāng)、安妮還以一群魔劍士和魔法師們?nèi)伎瓷盗恕?p> 安妮瞧著角族特雷德那拙劣的泳姿,歪著頭對阿當(dāng)說:“喂,他是腦殘嗎?你讓他泅渡霧海呀!你就不怕他被硬骨黑鱘、徑源鯊或者其它什么海怪之類的一口吞了嗎?”
阿當(dāng)眼睛也長了,只得硬著頭皮說:“那不用你操心,我大哥福大命大,陸行不遇兜虎,戰(zhàn)場不被刀兵,大魚和海怪們都不敢吃他。好了,現(xiàn)在我們談點正經(jīng)事兒吧?!?p> 阿當(dāng)將原妖帝國即將突襲魔都·欲望之扉的情況一一說給了安妮。在見到拉比之前,那還只是阿當(dāng)?shù)囊粋€推測。但印證夜之司鐸拉比口中的話,阿當(dāng)已經(jīng)可以確認,迫在眉睫的侵攻確實就是事實。
有些沒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愕冒训都茉谒牟弊由?,綁架他的妻子兒女做要挾,他才肯為了挽救舉族危亡而略盡薄力。
但幸好安妮不是那種家伙,她略微皺了皺眉,打斷了阿當(dāng)那并不周全的論證。
“你不用給我講大道理!”安妮冷著臉說:“我所有的快樂時光,都在這座魔都里。我不保護它,誰來保護它。但你說,云帆艦隊要來炸平我們家,難道那只是一句隱晦的假話?”
阿當(dāng)把早就準備好的理由,堂而皇之的搬了出來。
他長嘆了一口氣,鬼扯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道理我們都懂。我來到魔都·欲望之扉,就是為了消弭這場兵禍。但妖魁是何許人,只憑言辭萬萬不能讓他扭轉(zhuǎn)心意。所以我必須在魔都之外,挫敗原妖帝國的鋒芒,讓他們知道繞開云中帝國,突襲星蘭城邦的行動艱險而且得不償失,唯有如此才能逼他們不得不退卻。”
安妮眨著眼睛,不明所以。
阿當(dāng)強壓著心中的狡笑,大言不慚的說:“阿布洛特先生是天下奇才,他在紫云島經(jīng)營數(shù)年,一定布置良多?;蛟S魔都的蒼白之宮容易攻破,但阿布洛特家的大宅絕不會淪陷。我與妖魁訂下賭約,他來攻,我來守,只要我與你堅守住紫云島,力挫帝國兵鋒。原妖帝國精銳盡出,卻攻不下一座孤島,他們就不得不知難而退。”
安妮沉毅的微微頷首,挺著平坦的胸脯,一臉傲意的說:“原來是這樣?。∧銇碚椅?,那說明你有眼光。幸好你沒去蒼白之宮找那只老兔子!你知道老兔子為什么逃了嗎?他的姘頭就是原妖帝國的黑遂妖帥,他早就打算向那邊投誠了。你要是沒來找我,卻去了蒼白之宮,你就是自投羅網(wǎng)。”
阿當(dāng)聞言,冷汗直冒。原妖帝國敢于精銳盡出,萬里奔襲,果然有內(nèi)應(yīng),但內(nèi)應(yīng)居然是星蘭城邦的大領(lǐng)主,卻讓阿當(dāng)始料未及。
安妮繼續(xù)道:“不光本尼迪克女伯爵是黑遂山的原妖,卡芬伯爵私養(yǎng)的妻妹也是。不過她好久沒露面了,大概是星鯨騎士團覆滅以后,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吧。哼!那些可惡的原妖們把我心愛的魔都當(dāng)成她們家后院了,我一定讓他們?nèi)贾酪幌拢榈哪ё宀皇呛萌堑?。?p> 一般而言,魔族都自居是圣族,他們也不會把欲望之扉稱為魔都,而只會稱它為圣都。但往往就是那些口中贊美不休的人,卻未必珍愛這座喧囂的大都市。
夜族并不自居是圣族,所以他們會直呼這座都市為魔都·欲望之扉。這座欲望沸騰的都市,正是夜族商人們最愛的家園,也是夜族在整個魔界下域最后的一處庇護所。
夜族對魔都·欲望之扉的熱愛,遠遠超過了魔都的大領(lǐng)主,也超過了任何其它的魔族。
安妮抬頭仰望天際,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九艘倒懸著的云帆戰(zhàn)艦已經(jīng)在空天之上露出了猙獰的真容。一場慘烈的戰(zhàn)事即將在須臾之后到來,并將帶著英勇不屈的萬丈豪光永載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