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家為位于遂城十多里外的大山深處,有一條并不寬闊的山路通往,沿著水道邊前行,常人半天腳程便可到達(dá)。
紅娘子處境不知如何,燕君萊不慌不忙,扯了根未抽花的蘆桿捻手里,一邊甩打一邊慢悠悠往前走,她身后,跟著板著臉的齊子里。沒人招惹他,他在生悶氣,氣燕君萊傷沒好就想蹦噠,更氣燕君萊想甩了他。
對于他是悲是喜,燕君萊不以為然,依舊刀子嘴,“你是狗嗎?成天跟著我?!?p> “我是你救命恩人。”
“……仇人還差不多?!?p> 她還是懷疑,將她行蹤賣給九機(jī)閣那個瘋子的人是齊子里。口口聲聲舊識,江湖恩怨一念間,又是多年她完全沒一點印象的往昔,乍然再見,哪有那么鐵的關(guān)系。
“除了你沒人知道我躲夜闌不歸,九機(jī)閣倒是開了神眼,居然找到夜闌不歸堵我?!?p> “你這丫頭講點理好不好,九機(jī)閣是做什么的你難道不清楚,他們的消息網(wǎng)和找人的速度可一點不比我們百曉生差!”
“哦……那怎么偏偏你們百曉生成為了江湖上最大的消息網(wǎng)。”
“因為九機(jī)閣打聽消息是為了接殺人的生意,我們百曉生就是買賣消息,沒那么多風(fēng)險,一切名譽(yù)都是信任百曉生的客人捧場。”
……
倆人一邊走一邊拌嘴,傍晚時分才走到目的地,但院門緊閉,沒人在。鄉(xiāng)下人吃飯全靠地里那點莊稼,一天到晚幾乎都在地里忙活,燕君萊和齊子里在門口等了一刻鐘,小童才隨父母一起回家。
小童牽著紅娘子,他父親牽著牛,母親扛著鋤頭挽著一籃子青菜。家居皇都遂城外,生活清貧,但薄衣不見補(bǔ)丁,看樣子是將就能過得去。
見著燕君萊,小童立馬向她跑來:“小哥你終于來了!”
他倆約定帶走馬的時間是前天,但燕君萊沒有出現(xiàn)。小童見著燕君萊都曉得笑,反觀紅娘子,哼著氣,就把腦袋轉(zhuǎn)過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沒良心的東西。
燕君萊摸了摸小童腦袋,從懷里掏出一塊砂糖。
“有事耽擱了兩天,所以現(xiàn)在才來把馬帶走?!闭f著,她又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塞小童懷里,這基本是她一半家當(dāng)。
隨后燕君萊將紅娘子牽走,走時,還很客氣對小童父母:“這幾日麻煩您二位了?!?p> 小童父母全程是戒備盯著燕君萊二人,見她如此客氣,忙不迭點頭回禮。
之前小童接連牽馬回家,父親問,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說有人給錢讓養(yǎng)兩天。自家孩子年紀(jì)小,他擔(dān)心中間有貓膩,畢竟馬可不是小貓小狗,怎么會有人放心給一個小孩,如今又見到燕君萊衣著樸素其貌不揚(yáng)……
直至她和齊子里離開,這對夫妻的質(zhì)疑依舊沒少。
轉(zhuǎn)身便教育自家小孩,“以后少和生人打交道!!”
……
“你打算去哪里?”
“養(yǎng)傷啊?!笔謿堉€能干啥,去打架還不是被人按在地上揍的份兒。她可沒那么賤,送上門讓人揍。
天色已晚,山林深邃,不知名的鳥兒叫聲悠遠(yuǎn),河水潺潺,多添了一份寂寥。
今夜有月亮,月光透過樹林密枝零散落下,照不亮林中路,只能點綴鬼魅。
燕君萊沒那么矯情,借著月光瞧著路就走,紅娘子慢悠悠跟著她身后,最后是齊子里。
二人一馬在林中行走,惹來不少山林住戶的注視。燕君萊折了樹枝扇打在身邊繞來繞去的蚊蟲,身上已經(jīng)被叮了好些包,樹枝上一對冒光的眼睛盯著二人一馬,是被驚醒的松鼠。
“你回頭,”燕君萊回身,隨即,齊子里從懷著掏出一個小瓷瓶扔她手里,“取一枚紅色的藥丸捏碎,沾點口水抹額頭上?!?p> 她照做,神奇的事發(fā)生了,身邊那些吸血的飛蟲一消而散。
這藥丸是個好東西,但她還是將剩下的老老實實還給齊子里。就在她抬手準(zhǔn)備扔瓷瓶時,齊子里忽發(fā)話:“送給你了,這個東西可以解蟲毒,以后總用得上。”
“……多謝!”如此,燕君萊也不客氣,笑瞇瞇就將藥往懷里揣。走江湖多帶點東西好,以備不時之需。
“我讓你找個地歇一晚,你非得往黑燈瞎火的林子里鉆,有國家大事要你處理?”
“少說點話,黑燈瞎火的地方陰物最多了,小心有女鬼逮你。”
“夜不說鬼,晦氣。”
“晦氣個屁,人死入黃土,腳下何處無孤墳。”誰也說不清,他倆一路踩了多少死人骨。
隨即,燕君萊抬手指山林中:“你瞧,那里就有一位‘大人’在睡覺。”
齊子里順著她所指方向看去,見著林中一被灌木掩蓋的土包,引入矚目也與山林突兀的是,土包上面掛著一墳飄,紅白綠紫的薄草紙隨風(fēng)而動。
夜深人靜,墳飄是活人寄予死人物,襯得周遭景象陰冷凄涼。
“不止這一處,你看遠(yuǎn)點,還有很多。”
聞言,齊子里一邊走,一邊轉(zhuǎn)身看四周,果然,山林中還有不少疑似墳的土包。
“你不怕?”
一個女孩子,會如此沒心沒肺,無所畏懼,齊子里難免驚異。因為歷朝歷代,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最避諱神鬼之說。
簡單舉個例:
兩個村子的村民打架,官兵拿刀勸阻無用,押他們跪神堂,說誰要再動手遭報應(yīng),絕沒人敢再鬧。
燕君萊這樣的性子始終像異類,不懼活人之威不避鬼神之說,橫沖直撞看誰都不入流。無論談吐還是舉止,不論何時何地,總和常人不同….她的灑脫坦然,少有人能企及。
這會兒,聽他這么問,燕君萊冷不丁笑了一聲兒,“呵,怕個毛線,活人比死人難纏得多。”
這話是胡瘋子給她說過,而胡瘋子的死,讓她覺得此話甚是有理。
就拿前兩天九機(jī)閣那個瘋子來說,活著的時候揪著胡瘋子,胡瘋子死后揪著她,腦袋缺了根筋非要和她斗。
看,最后還不是被她一刀剁了才消?!瓦@點,活人變成死人才會清凈。
以后,這種是非不清的事還多得很呢。
再之,死人是活人故,亦是從活人來,不過有一口氣和沒一口氣的區(qū)別。
燕君萊挑眉,有些無奈這種事。她口拙,不會說什么意味深長好聽的話,只是指著左方離山路不遠(yuǎn)的土包。
“我們死后也會這樣。我嘛沒人管,找個山洞掛了就是,或許你還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下葬,不定時有人給你薅墳頭草給你點亮上香,但一百年兩百年后,還不是會和荒草一伍?!?p> 誰死后不是埋土里,所以,怕什么?
燕君萊言行隨意,但偶爾會文鄒鄒說些意味深長的話,齊子里已經(jīng)習(xí)慣她的粗人雅事。
這時,他發(fā)現(xiàn)一件事:“……這不是我們來時路吧??!”
燕君萊不以為然:“吼什么,山里路不是下山就是上山,總能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