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家的房子生在半山腰上，這里排著密密麻麻的房子，從走廊上就可以看到別人家的房頂。
家里擺不下太多的板凳，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夾好菜，把房間里的那張床當(dāng)做凳子使用，那是紅姨他兩口子的床。
吃完飯后大家都統(tǒng)一的把碗放到那個已經(jīng)裝了一大盆碗的盆里，虞小一謹(jǐn)記虞城的教導(dǎo)，不管事大事小，都要出手幫忙一下，他也想得出紅姨家和自己家一樣，碗不是吃一頓洗一頓，而是吃了一大盆之后一起洗，這樣可以節(jié)省洗滌劑。
可想到人情世故這塊也要做到位，于是就說：“紅姨，我?guī)湍阆赐氚?。?p> 紅姨也只是尷尬的笑笑。原本都不打算洗的，可能是礙于面子，有客人到家里來，看著這么一大堆沒洗過的碗，說出去，不知道自己的臉面往哪里放？終于還是端了一鍋水架在電磁爐上。紅姨一直攔著，虞小一一直沒能出手。
那時正值高考結(jié)束，六七月份的季節(jié)，實在太過悶熱。加上坐了一天的車，虞小一感覺全身都黏糊糊的。又是在這封閉狹小的房間，更是讓人熱得難耐。蒼蠅更是不停的叮咬，從山上斜吹下來的風(fēng)都從房頂上掠過去。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愈加困難。
晚上的時候，大家都只是尷尬的坐著。紅姨也只是簡單問了一下小一家里的事。張紅在問到小一叫你給了他多少錢時，小一只是緩緩低下頭去，然后又抬起頭來看著紅姨的眼睛：“我老媽給了我400塊，他們說沒錢了，叫我打電話回去，他們會發(fā)轉(zhuǎn)給我的?！?p> 小一最后也沒說了啥，此時一直望著他背的那個書包，那是他初一的時候上學(xué)，書包背帶斷了，同學(xué)送給他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陪了他六年。在去紅姨家的前一個晚上，虞橋保把書包的拉鏈修好了，又用針把背帶牢牢的重縫了一遍。里面裝著一件襯衣，一條褲子和一雙鞋。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懵懵懂懂就到了這里。以前說話做事都是大人們做主意，他們說不行就是不行。而現(xiàn)在，他感覺到自己說的話在父母心中越來越有分量，父母不再有那么多反對，而是表現(xiàn)出理解與支持，這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兩個四十多歲的大人，兩個19歲的孩子（小楊還沒下班），一個16歲的初中生。兩張床，大的一張，由幾塊板子搭成，夠睡三個大人。小的一張也是有幾塊板子搭成，寬度不到一米三，停放在外邊的走廊上，走廊是用墻圍著的，墻上裝了窗戶，床尾還堆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什么瓶瓶罐罐這類似的。
張紅叫楊星和他們一起睡在里邊那張床上。可初中生還是有點叛逆，他可能認(rèn)為自己都這么大了，還和父母睡在一起，不丟人才怪。于是和虞小一兩人一起睡在外邊的走廊上。
虞小一從來沒受過這種罪，自己雖然是農(nóng)民出身，也剛從農(nóng)村走到大城市，但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在農(nóng)村的家里，他有自己的臥室，寬大敞亮，里面總是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還有撲鼻的桂花香。光是自己臥室的大小就超過了這間屋子加上外面走廊占地面積的總和。
悶熱、汗水、腳臭、蒼蠅好像全部集中在走廊上一樣。窗戶又不能打開的太大，此時外邊下起了毛毛雨，山風(fēng)不斷地刮進(jìn)來，會直接把雨帶到床上。
虞小一輕輕把窗戶開了一個口，然后把頭湊上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感受一下外邊的涼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楊星去上學(xué)了，張紅和楊忠去工地上了，他甚至不知道小楊回來過沒有。
醒來后，他只是坐在床上發(fā)了一會兒呆。不久后話就響起了，是張紅打來的。叫他如果餓的話，可以煮點面吃，等下午楊星回來的時候，和他一起去買菜。
沒等楊星回來，下午5:00他就去店里了。盡管店主叫他點來上班，他還是想早點去，給人留下個好印象。
虞小一始終把虞城的話牢記在心中。要懂人情世故，要會來事，勤快一點，不要讓別人覺得你偷懶。盡管他覺得這樣奉承不是他的作風(fēng)，讀了這么多年書，覺得自己不是那種阿諛奉承的人，始終覺得自己很優(yōu)秀，總是高人一等?？勺约阂裁靼?，這里不是學(xué)校，而是整個社會。畢竟虞城在外打拼了這么多年，說的話，總是有一些用處的。虞小一一進(jìn)去就不停的夸老板娘，她孫子長得可愛。平常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遇到這種情況的，著實讓人尷尬。
走進(jìn)店門的那一刻，虞小一已經(jīng)提前設(shè)計好了一個笑容。這時只有老板娘和她女兒在店里，虞小一像他們打完招呼之后，就趕緊上去幫忙。見到老板娘在剝大蒜，就上去邊和他一起剝大蒜，一起聊會兒天。然后又去外面收拾了幾桌客人吃剩下的餐具，抹了幾張桌子，他感覺到確實挺輕松的。一個月開2700的工資，原來是2600，后來老板娘對張紅說，看那小伙子一副笑臉，所以就開到了2700，他不知道的是站在張紅后面的那個小伙子早就提前設(shè)計好的笑容。盡管工資有點低，但可以供飯吃，住所的話就回張紅家住，這樣生活上就基本沒什么開銷。
虞小一上班時間是晚上8點到次日凌晨5點，他提前三個小時來了，白天的時候，客人確實不多，自己也比較清閑。他就坐在店門邊上，老板娘叫小一回來，叫他坐在出餐口的位置。
晚飯是這家人一起吃的，小一整整吃了三碗。吃飯期間小一沒說話，只是不停夾菜到碗里，然后大口吞掉。只見兩個成年人在那里喝酒，他不知道誰是老板，誰是老板兄弟。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像個局外人一樣，就像是一個陌生人在別人的家庭里吃飯，總是讓人感覺別扭，不自在。晚飯過后，女婿開車把老板娘和她女兒帶回家去了。此刻的店里只剩下老板和他兄弟以及虞小一，他們是來值夜班的。
虞小一還幻想著晚上應(yīng)該沒什么人了吧。沒想到，這才是他家生意的高峰期。來店里的人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火爆，這間小屋子甚至一度被擠滿。當(dāng)客人走后，虞小一要立刻收拾他的位置，迎接下一位客人。外邊的服務(wù)員只有虞小一一個人，他需要做的就是把粉條和面條端到客人面前，給他們剝大蒜，擦桌子，拖地，因為客人總是把骨頭或餐巾紙丟在桌上或地上，虞小一只能快速打掃干凈，他去提垃圾桶過來，沒想到手一下去，直接抓在別人的口痰上，他忍住了，沒吐出來。趕快去廚房用洗滌劑洗了一下手，又出來繼續(xù)干活。很快垃圾桶和裝客人吃剩下的廢湯水的桶都滿了，老板就叫他去倒。外面天雖然已黑，但是新人越來越多，虞小一提著廢水桶出去了，要穿過人流到達(dá)對面的大路上去，倒在道路邊上的排水溝里。提過去的時候就差點碰到幾個女生的裙子，他們的年紀(jì)和虞小一差不多，小一還慶幸自己帶了口罩。去丟垃圾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就吐在了垃圾桶里。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加上晚上忽冷忽熱的風(fēng)，直接把它給整吐了。
這時突然有點羨慕收銀員的日子，只需要一天坐著收收錢就行。又感覺到這家店好像全部包在自己身上一樣，外邊的什么臟活累活全由自己來做，老板只在里面坐著煮好粉，然后配好佐料，就叫他端出去。由于在各種工作狀態(tài)之間的切換，他手都沒來得及洗，再給別人打包粉條的時候，客人看著那雙臟兮兮的手，直接說粉條不要了，雖然他已經(jīng)開了錢，還是叫虞小一把粉倒掉，然后轉(zhuǎn)身離開，老板直接甩給虞小一一個白眼。還好有一些人通情達(dá)理，這給他們端錯粉條之后也沒有責(zé)怪什么，只是簡單的說一聲，沒事將就了。
來往的人絡(luò)繹不絕，店里越來越忙，一直持續(xù)到凌晨兩三點。小一在這期間就沒停下過手來。
客人走的差不多了，虞小一說自己要走了，老板沒說什么，只是板著一張臉。叫他去后廚把碗洗了。虞小一想反對，但沒說出聲，已經(jīng)在心里罵了千百遍：“這狗娘養(yǎng)的，什么都不做，就會指使人！”可又沒什么辦法。老板還是把那臭烘烘的濕漉漉的，厚重的圍裙丟給了虞小一，虞小一一開始還假裝系不上去，最后還是老板幫忙，幫他從后邊栓好。老板先給他做示范，碗應(yīng)該怎么洗，然后就把一塊海綿和三百多個大碗丟給了虞小一，剛開始虞小一動作還有點緩慢，老板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叫他加快一點。不錯，青年人有的是力氣，虞小一洗碗的動作變得更加嫻熟。老板走出去招呼外邊零零散散來店里的人。后廚里架在火上的鍋一直在沸騰，里面是什么鹵雞腿，鹵鴨脖啊什么的。虞小一就站在距離大火不遠(yuǎn)的洗碗池，他在那里動作嫻熟，飛快且流暢。額頭上的汗一直像斷線的珠子，拍打著洗碗池里的水，他感覺到每一滴都要掀起驚濤駭浪。
4點多鐘了，筷子還沒洗，裝脆辣椒的盤子也沒洗，碗還沒清，老板兄弟待在外邊掃地。老板坐在出餐口等待著客人。
從虞小一的視角是看不到外邊的天空的，他只看得見店里，明亮的燈光讓他誤以為天已經(jīng)亮了，到下班時間了，他向后退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錯了，外邊天空還是一片黑暗，他想象著這里要有幾聲雞鳴，那就太好了。他的目光和一個穿著西裝的人恰好碰到。他又回去把沒洗的筷子給洗了。等把后廚的工作都給弄好了之后，他走出來和老板說，他要下班了。老板兄弟叫他把地拖了就可以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平常自己一個有潔癖的人，拖的地會叫人不滿意，老板兄弟一直在旁邊，指著他拖不干凈，還手把手的教導(dǎo)。
凌晨4:45的時候，天麻麻亮，還好路燈在。他下班了，穿著短袖，背著他的書包，朝著來時的路，走在沒人的大街上。他已經(jīng)一夜沒睡，可凌晨的微風(fēng)又將他吹醒。走著走著卻不知道自己落了淚，竟如此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