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寨(三)
四人回到祠堂時已是日落時分。將士們修養(yǎng)好已是饑腸轆轆,但將軍沒回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當(dāng)眾人瞧見顏辰回來,心中比過節(jié)還興奮。
重點是將軍還打了兩只野雞回來!
沈望咽了咽口水,跟旁邊的新兵說道:“你們不知道,咱們將軍的廚藝可是一絕,上得了戰(zhàn)場下得了廚房!我瞧著將軍今日心情不錯,咱們今晚有口?? ?p> 這話還沒說完,兩只健碩的野雞就砸在了沈望手上。
“去,找戶人家的廚房把野雞打理了,今晚我給大伙兒做炙雞吃。”顏辰看著沈望這笑呵呵的吃貨樣真是無語凝噎。
這小子光瞧見他手上的野雞,怎么不關(guān)心下他背上還有一老頭呢!
卸下重?fù)?dān)后,顏辰汗流浹背、席地而坐,拿起水壺就是一頓狂飲。他體力極佳,但西南這熱氣就像蒸籠,悶得人透不過氣,消耗極大。
駱汐一回來就去找疏林說悄悄話,婉安幫阿昭安頓爺爺,怕她見到那么多生人太拘束,一直陪著聊天。
都挺忙的,沒有人理會這位出力最多的大將軍。
顏辰不由得撇了撇嘴,瞪了眼瑾煜。
瑾煜:這沒人哄,還怨我頭上?
祠堂背后就是一戶人家,廚房里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應(yīng)有盡有,甚至還有半缸大米。沈望把兩只雞打理好,起灶生火后,便屁顛顛地跑去請他們將軍大顯身手了。
燃燒的柴火噼里啪啦,炊煙冉冉升起,給這朦朧夜色中的苦竹寨添上了一抹暖色。
顏辰挽起袖子,正準(zhǔn)備開工,只見駱汐走進門來。
“沒想到顏將軍還會做飯?”她語氣毫無起伏。
“會個一兩手。在軍營里除了練兵打仗也沒啥事做,偶爾研究下食材烹法也挺有樂趣……”
他身體無比僵硬,生怕又說錯啥惹這道長不開心。
而駱汐自然而然走到他身旁,把用布包著的杏子和紫蘇葉放在臺上。
“方才我下山路上順手采的。此處瘴氣重,對身體有害,我待會熬一鍋真君粥,再煮一些紫蘇飲,可以消除體內(nèi)滯氣?!?p> 見顏辰愣著不說話,她臉頰微熱,埋頭說道:
“我也會做飯?!?p> 面對這毫無緣由的較勁,顏辰倒是輕松了起來,笑著點了點頭,然后一聲不響地幫她煮上了白米。
窗外繁星漫天,屋內(nèi)星火灼灼,兩個身影交相輝映,如普通人家一樣稀松平常,卻又彌足珍貴。
不久后,眾人狼吞虎咽享用這頓大餐。香噴噴的炙雞、配上清爽的真君粥和紫蘇飲解膩,沒有比這更適合盛夏的美食了!
沈望恨不得把那油亮鮮香的雞肉嚼上十幾遍才舍得咽下肚。正感嘆他們家將軍的非凡廚藝,嘗了一口那用鮮杏和白米煮出的真君粥,那清甜的味道:
“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
一拳頭敲在了他頭上。顏辰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
“吃飯哪那么多話!趕緊吃了去洗碗!”
子時。喧鬧的祠堂恢復(fù)了寧靜。皓月當(dāng)空,星河垂掛,山泉淌過留下潺潺水聲。
阿昭悄悄走出了祠堂。確認(rèn)身后無人跟隨后,她找到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遮住身形,原本澄明如玉的黑眸漸漸褪色。須臾之后,數(shù)百條蛇蟲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她身旁。
她得意一笑,正準(zhǔn)備馭使這些毒蟲,余光瞥見地上一灘水微微震動。
不是風(fēng)!
阿昭千鈞一發(fā)之際躲開了以極快速度刺向她的一劍。青霜劍氣逼人,眼前掠過的白色衣袖寒意陣陣。
她身輕如燕,腳尖一點便退到了幾丈外,拉開了距離。輕哼一聲:“果然瞞不過駱道長啊……枉我費盡心機演了一出戲,這撿來的衣服臭死了!”
駱汐不想多費口舌:“你是苗巫,為何要對村民施蠱?”
月光映照出阿昭那雙令人沉淪的明眸。她狡黠一笑:“道長,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才是?!?p> 駱汐也不啰嗦,頷首同意。
“你如何得知我是蠱師?”
只見駱汐攤開手心,一條詭異的蠶不停抖動。
阿昭愣了愣,恍然大悟:“呵!原來這小家伙被你鎮(zhèn)住了。唉!血淚養(yǎng)大的蠱終究也是不聽話啊!”
早前駱汐和顏辰在山上時,她就感受到了金蠶的異動,接近阿昭所在的山洞時,她便用靈力壓住了金蠶的邪氣,讓阿昭無從知曉。
“駱道長,你又何必花精力去救尉遲正豪那狗奴才。你即便是馴服了我的金蠶蠱,那奴才早晚也是要死的,畢竟他可是為了臭錢把命賣給——”阿昭語氣透出極大的厭惡,但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這寨子也一樣,里面的人死不足惜。不,死可能都便宜他們了。道長,你在世外修行倒是落得清靜,殊不知這世上有的人比魑魎魍魅還可怕?!?p> “具體緣由恕我難以相告。不過說好了還禮,我也就給你們一個忠告。這里的人,以及其他一些成國人,處心積慮加害的正是以命保護他們的同胞?!?p> “姑娘所說是否和十八年前南境的一場激戰(zhàn)有關(guān)?”男子從陰翳中走出,銀色的光光輝輕墜在他的玄衣上。
一時無人說話,只有聒噪的蟬鳴響徹山林。
顏辰捕捉到了阿昭臉上那一瞬間的錯愕表情,但她隨即又回到了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嘴角有一絲玩味。
“原來是小顏將軍!你們怎么一個個那么多問題,可讓我難辦了……小將軍,你剛才對我的照顧可真是無微不至,長得又那么俊,讓我好生心動。你的問題,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單獨聊聊?”
顏辰可不像他哥,這只懂打仗的糙漢子哪會處理這般露骨發(fā)言,一時啞然。
“你要花前月下情意綿綿請自便,別在這礙我事。這苗巫冒充村民接近,是要把我們都喂蛇了?!瘪樝m是道出事實,語氣中卻分明有一絲惱怒。
阿昭心中已有了大概,覺得逗這兩人甚是有趣。不過眼前倒是有棘手的事情得趕快處理掉。
“既然看出我要做的事,那可就留你們不得了?!?p> 霎時,阿昭瞳孔再度轉(zhuǎn)為駭人的深灰色,剛消停的蛇蟲立刻恢復(fù)了活力,張牙舞爪朝駱汐和顏辰涌來。
顏辰上前護住駱汐,用佩刀砍掉圍攻過來的蟒蛇毒蟲。但這些詭異玩意簡直是源源不斷,即使削掉了大部分,照樣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能近身,兩人的腿都被蜈蚣蟄了好幾下。
駱汐瞥見阿昭正馭使一部分毒蟲往祠堂去,右手一揮,一股強烈的劍氣沖破周遭的蛇蟲,劈在了阿昭面前。
阿昭也無暇顧及那些被劍氣震懾的蛇蟲,駱汐提劍追上,阿昭身法輕巧化解了劍勢,轉(zhuǎn)身卻被駱汐看出破綻,用氣勁讓阿昭失去平衡,青霜劍掠過她頸邊,劃出一道血痕。
而她此時也被另一道勁力擒住。顏辰不知什么時候也突破了蛇蟲的圍攻到了兩人身旁。他雖擅長槍術(shù),但用起刀來也游刃有余。即便阿昭用巧勁脫身,他也能抓住機會讓阿昭沒法拉開距離,保持近身對戰(zhàn),他的體魄和武力優(yōu)勢,加上駱汐的洞察力,把阿昭纏得進退兩難。
此時祠堂里的人聽到了動靜聲,紛紛出來查看情況。眼前便是一黑一白一青三個人影,刀光劍影,步伐輕盈,若不是那密密麻麻的毒蟲分外倒胃口,真有些月下起舞的氣氛。
阿昭見勢不好,在躲過顏辰一擊后縱身一躍踏上了一棵大樹。一縷倩影立于樹枝,和身后皎潔的圓月相映成輝。
繼續(xù)糾纏下去于她無益,必須速戰(zhàn)速決。
她拿出一串銀鈴,輕搖了幾下,鈴聲清脆動聽卻又令人不寒而栗。頃刻間,方才還吵鬧的蟬鳴聲失了蹤跡,整個山林從不同方位發(fā)出銀鈴撞擊聲匯成一片,同時還伴著震耳欲聾的悲鳴聲,似是千軍萬馬慟哭不止。
疏林神色凝重,似是預(yù)料到了什么,將佩劍應(yīng)鐘緊握手中。瑾煜和婉安也是大氣都不敢出。
剎那間地面震動,多處出現(xiàn)了裂縫,幾十具白骨破土而出,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而與此同時樹林那頭也出現(xiàn)了眾多白骨,齊齊朝祠堂這邊走來。
將士們已經(jīng)嚇傻了:方才那些詭異的尸傀儡就罷了,現(xiàn)在還白骨還魂了,而且這寨子哪來那么多具白骨???
最難以置信的是,這些骸骨身上竟是大成軍的鎧甲!
李征及時把白虹拿了出來,準(zhǔn)備隨時沖進亂局中給將軍雪中送炭。
在駱汐和疏林眼中,此時的情景則更為復(fù)雜。陰魂漫天,哀鳴不止。這哪像一個村寨,活生生就是冤魂無數(shù)的墳場。
這是招魂鈴!
原來這苗巫事先在寨子幾個特定方位掛上銀鈴,繼而用自己身上的那串銅鈴和蠱術(shù)做引,萬鈴俱響,亡魂歸位,她這是用自身做媒介布了一個招魂陣!
事態(tài)發(fā)展早已超出了駱汐的預(yù)計。她已來不及思考為何這寨子如何能鎖住這么多魂魄,以及阿昭如何通曉招魂之術(shù)。她若再不想辦法把這些煞氣冤魂壓制住,他們這一大群人恐怕都要交待在此處了。
她旋即手掐劍訣,以青霜劍氣畫符,口中念道:
“杳杳冥冥,太上敕令,萬神朝禮,諸神聽召,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天雷大作,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瞬間覆蓋了整座山林,輕易就沖破了邪氣。方才還來勢洶洶的骸骨頃刻間化作齏粉,穢氣流散,萬千陰魂轉(zhuǎn)眼間盡數(shù)消散。
阿昭被驚得全身僵硬。她還算清醒,眼前這震懾萬物的強大力量和未知的敵我懸殊,要是她輕舉妄動可就難以善了了。
金光逐漸消失,苦竹寨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留下好不容易茍過這一劫的阿昭。
大難不死,還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事情。
她瞇了瞇眼睛,狡黠說道:“道長真是慈悲,放了我一馬。不過你這神通廣大的手段,莫非是——”
話音未落,一縷凌厲的劍氣直沖她而來。她連忙躲閃,躍向另一棵樹,身后粗壯的樹枝竟被生生斬斷。
身穿霜色道袍的男子負(fù)劍立于枝頭,似是鳥羽一般輕盈。
阿昭方才在祠堂里腦子里盡是入夜后的計劃,沒太注意駱汐這位跑上跑下幫忙的師兄。此刻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道長眉目俊朗,氣宇軒昂。若是把清冷的駱道長比作寒潭冷泉,這位葉道長倒是像山間明月——月出醉人,卻又匿人無聲。
剛才那一劍,帶有絕對的殺意。這道士,很強。
阿昭輕蔑笑道:“殺氣騰騰的,倒像是我猜對了什么?!?p> 疏林微微一笑,看不出情緒:“請姑娘賜教!”說罷以劍氣畫出符文,朝阿昭襲去。
阿昭此前與駱汐和顏辰兩個高手纏斗多時,體力消耗極大,后又強行施法招魂,早已精疲力竭,哪還躲得了疏林這滴水不漏的進攻,手腳瞬間被符文束縛,動彈不得。
疏林立刻提劍追上,避開要害,刺中了她的左肩。
鮮血順著應(yīng)鐘劍身滴下,不知怎得疏林看著阿昭那雙渾濁的眼睛遲疑了片刻,倏然竟被阿昭抓住了手腕。
“師兄小心!”駱汐大喊。
疏林立刻恢復(fù)了集中力,金光咒護體,躲過了阿昭的襲擊,一個翻身回到了樹下。
阿昭左肩吃痛,深知這身體定扛不住對方下一次攻擊。她的雙眼逐漸回復(fù)成原本的淺墨色,唇角掛起戲謔的笑容:
“從來沒人能活著走出我久昭的招魂陣,你們可真叫人驚喜——”
“我好歹也吃了你們一頓飯,算是報酬,再給一個忠告——顏將軍,勸你早點回營。好自為之,當(dāng)心被狼吃了?!?p> 駱汐看了一眼顏辰,那好看的側(cè)臉無比陰沉,深邃的眼眸垂下,布滿了陰影。
久昭轉(zhuǎn)眼盯著葉疏林看了許久,輕聲說道:“這一劍之仇,我定要你好好償還。下次見面,你可逃不掉了?!?p> 語氣上揚,攝人心魂。疏林身體也僵硬了一瞬。
陰魂朝久昭慢慢聚集,許久后才消散,而她早已沒了蹤影。
確定安全后,駱汐收劍入鞘,正準(zhǔn)備仔細查看下剛才那些破土而出的骸骨究竟是何方來頭,忽然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顏……顏辰,你作甚——”當(dāng)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是在顏辰的懷里,臉羞得發(fā)紅。一時情急,反而把顏辰的衣裳揪得更緊。
始作俑者卻并不在意她的抗議,徑直走向婉安。
“唐姑娘,方才她被毒蟲咬了,還請你幫忙看看腿上的傷?!彼嵵卣f道。
此時駱道長的脾氣依然未消:“顏瑞白!你腿上不也有傷,為何非要將我——”
“我稍后再看,讓唐姑娘先為你診治。”語氣不容反駁。
這話一出駱汐覺得自己倒像是無理取鬧不占理了,不再吭聲。
“這寨子下面埋的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瑾煜問道。
眾人都在內(nèi)心默默整理剛發(fā)生的種種異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顏辰曲腿坐著,輕描淡寫說道:“我有一些猜想,但還需要時間查明證實。比起這個,瑾煜,我明早便啟程返回青居大營。我擔(dān)心——”
“不行?!瘪樝驍嗔怂脑?,堅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