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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診

第十九章 變故

聽診 嚮野 2367 2021-11-03 01:06:13

  “在想事?”

  張也敲響他的辦公桌,遞給他一張表格。

  透明的煙灰缸里躺滿了還剩下半截的煙尾巴。

  賀伍一抽去不少煙,屋子內(nèi)煙霧繚繞的陣仗還沒完全散開。

  “沒有,發(fā)了會呆而已,主任您找我?”

  查房匯總的信息在表格中一目了然,張也在他對面坐下,眉目緊鎖,低頭不語的,賀伍一掐掉手上最后一只煙。

  “我們醫(yī)院內(nèi)部人員的身體特查最近一次是在什么時候?”

  文件旁的日歷被往前翻動好幾頁,直到出現(xiàn)有紅色圓圈勾勒的日期。

  日歷中醒目的紅圈停在眼前,賀伍一看仔細了回話:“六月三,怎么了?”

  張也看起來憂心忡忡:“你沒拿到檢查報告吧?”

  賀伍一點開手機翻了會說:“還沒有······不是發(fā)通知說檢驗科那邊統(tǒng)計系統(tǒng)故障,一直也沒找人修理嗎?況且醫(yī)院內(nèi)平常都會做普通體檢,都沒有太大問題,特查報告沒下來應該沒有人催?!?p>  張也盯起桌面,又不說話了。

  “主任?怎么了嗎,如果您急著要檢查報告,我可以當即找人修理?!?p>  張也擺手,閉眼搖搖頭,從大褂胸兜里摸出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接著詢問:“小禾的母親冠心病發(fā)作去世,你清楚嗎?”

  賀伍一想了想說:“知道,她很早提過,怎么了?”

  方正的紙張在桌面攤開,排頭四個字“特檢報告”,姓名那一欄是李禾的名字。

  張也遞到他跟前。

  這座城的秋天太短,窗戶剩個縫,風刮進來竟覺冷得厲害,外邊的天色全乎暗下來。

  賀伍一的辦公室燈還亮著,保安室的大叔提了串鑰匙找上門:

  “咳咳,賀醫(yī)生,鑰匙就先拿給您了,別加班太晚,注意休息,一會您走的時候把鑰匙交給保安室換班的人就好!”

  大叔被煙味熏得夠嗆,走時小聲嘀咕:“我天,自己是醫(yī)生還吸這么多煙?!?p>  “麻煩了?!?p>  賀伍一道謝,眸前疲累,跟窗外攀到屋半腰的晚霧一樣朦朧,煙盒空了倆,煙灰缸里插滿殘骸。

  他走到窗邊透不出氣,用力捶了兩下胸口,好不容易呼出口涼氣,讓玻璃窗沾上點霧。

  眼角狠狠劃開道淚痕,他握緊五指,希望這天再漫長些。

  二十二歲的李禾撲進書里什么都不懂。

  醫(yī)科的專業(yè)知識鋪天蓋地地席卷來,她自覺四年簡直太短了。

  圖書館座無虛席,大多為考研作準備,而她已經(jīng)了定工作,坐在這里進行每學期的知識鞏固而已,顯得清閑太多。

  遠處借閱室門口響起段略急促的腳步聲,“噓”聲四起,賀伍一微笑致歉,而后擠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給?!?p>  他從懷里變出個用玻璃瓶裝好的牛奶,溫溫熱熱的,有水汽結(jié)在杯壁周圍,擱到桌上,又作出點響動。

  “噓,學長,您注意點。”李禾做著噤聲的動作。

  “抱歉,醫(yī)院里沒事,我就逃出來了,順便順了瓶牛奶,還沒涼,你等會記得喝?!辟R伍一把牛奶挪到她面前。

  “謝謝,但太甜了,我不太喜歡,學長您以后不用再幫我?guī)?,再說了,您還在實習,要是被發(fā)現(xiàn),工作丟了就太不值,華北醫(yī)院的薪資待遇很好的?!?p>  李禾嚴肅地教育起他。

  他笑著承諾不會,抽出她摞高的書堆中其間的一本,津津有味地開始看,盡管對里面的內(nèi)容已然爛熟于心。

  李禾偶爾瞧見一兩個專業(yè)問題會隨口問他,他耐著性子作答。

  一天可以過得很平凡,泡在圖書館里許多個小時,餓了點份外賣,他能跟著蹭幾頓飯,兩人會去住宿區(qū)底下的花壇旁邊挑個干凈的木長椅坐著吃。

  大學里她交到的朋友甚少,賀伍一環(huán)顧她四周,覺得僅自己算得上最好的那個。

  但那時賀伍一家里貧窮,未曾想李禾僅因自己給她帶過幾回溫熱的牛奶,講通幾道醫(yī)學難題便感激涕零,只要他去找她,她準會請吃飯。

  她太好騙。

  湘菜、香鍋、麻辣燙······她喜吃麻辣重口的菜品,他陪著,但他更喜歡她點些清粥小菜,似乎清淡的菜品能讓她話變得多些。

  “學長?!崩詈虜噭又肜锏牟酥唷?p>  “嗯?”

  “兩個口味完全不同的人,適合在一起過日子嗎?”

  他不懂她干嘛對著頓普通的飯菜徒增傷感,只是答:“兩個人在一起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很多,吃飯這件事太小太小。”

  她接著問:“學長談過戀愛嗎?”

  賀伍一敲開鴨蛋,向她碗里撥去一半:“沒有,但我有喜歡的人?!?p>  “那她一定很優(yōu)秀?!?p>  “是優(yōu)秀,就是清冷又太呆笨,我們距離太遠?!?p>  他看著她的眼睛,李禾滿眼都在誠心地為他感到可惜。

  “你呢?你有喜歡的人嗎?”他問。

  學校的梧桐樹年歲太長,冬日僅有枝丫還立著,旁人以為下個春天它就能發(fā)芽,賀伍一從前并不相信什么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是替以貌取人換了個比較文藝的說法。

  可是這個人坐在自己面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捧著吃剩的淡粥,笑彎了的眼睛溢出愛意,她看著小指上的戒指,張了張嘴,想到什么似的又搖搖頭。

  賀伍一第一次從她一派謙和的面容中找到那股青春少女的朝氣,原來她笑得開心的時候,可以這么沁人心脾。

  自己從不對什么人感興趣,但她就是來了,突然地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里,一點招呼都不打,然后讓你建立起來的理智碎得一塌糊涂,會很輕易地研究起她的星座,她的生日,甚至是從網(wǎng)絡上查閱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究竟合不合配。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從一日三餐里占據(jù)你的心意。

  “男生可以遇見太多個人的十八歲?!彼坪趸卮鹆怂o的問題,又似乎沒有。

  但他沒繼續(xù)追問,主動收拾起吃完了的外賣盒,淡淡地說:“小禾,以后進了華北醫(yī)院工作,有不懂的都可以問我,華北醫(yī)院的食堂很大,辣口的菜多?!?p>  李禾笑起來:“嗯,謝謝學長引薦?!?p>  他小聲補充句:“其實男人一輩子也沒有多少頓一日三餐?!?p>  他沒想到她里里外外都干凈得一塵不染,有些人就是那么輕易地從第一次見面就讓你著魔,一見鐘情是奇妙的也是會有的,李禾在他空空蕩蕩的心房里建立起他僅有的擇偶標準。

  多少個漫長歲月隨煙霧散盡,賀伍一仍在窗邊,掩嘴早已哭得泣不成聲,喘息里心被人揪緊了作狠地疼。

  他翻開手機相冊里保存的截圖,大多她喊他學長,然后匯報那天的菜名。

  他按滅手機,桌上李禾的身體特查報告讓他緩不過勁來。

  挺拔的身軀到底還是沒有支撐住,賀伍一蹲下身用力捂住胸口,顆顆眼淚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灼出小小的淚坑。

  醫(yī)院是另一個人間,他蜷縮成小團,仿佛只要他今天不離開這個醫(yī)院,此夜不眠,李禾得病的消息就不會真實。

  風吹不散墻上的影,就像賀伍一再也追不上年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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