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追捕

　　整個主日，托恩·魏特曼都在率領警備部隊追蹤排查匪徒的逃跑方向。為了防止匪徒從太空港逃離，艦隊方面已經在太空港區(qū)登陸并設立基地，管控那些極其不安的難民們?；靵y的形勢下，人會做出很多常理難以預料的舉動。

　　劫匪是在上一個間日的35：17分打暈了安保人員，闖入臨時居所劫走了維多利亞·維佐利、盧卡斯·維佐利和佩特拉·維佐利。匪徒的目的實在是莫名其妙，只是為了一個所謂的機器人？？難道綁架他的家人對匪徒完成任務有什么好處么？而且，機器人······惡魔一樣的東西，怎么會重現于世呢？

　　“這樣看來，匪徒們想要搶走那個機器人和里面的數據，雖然我們暫時不清楚機器人偽裝成了什么人，但這更意味著我們應該保護它，日后可做研究之用?！蓖卸鳌の禾芈治龅馈Ｍ卸鳌の禾芈f話時的太空站口音比他的祖父和父親還要重，加上他那一貫柔和的語調，導致在場的人若不是跟隨托恩多年的老臣，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大家都搖搖頭。費多爾·波克起立，陳述自己的觀點：“托恩，雖然十多年來我支持你所做出的所有決定，但在這次，我要提出部分反對?！?p>　　托恩點頭：“不能容忍反對意見的就不是我了，請講吧?！?p>　　費多爾·波克作為警備部隊的副司令員，一直是托恩·魏特曼的心腹。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現在匪徒已經基本無處可逃，明知在太空站里除非使用高能核武器或反物質武器，否則不可能撼動太空站一分一毫，卻還是堅決做出這樣的事情，其背后一定另有隱情。然而，費多爾·波克猜想的隱情和托恩·魏特曼的版本大相徑庭。

　　“托恩，你方才說的那種解決方案只是一種情況。而我要說的，則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共和歷9130年，難民船隊到來之前的數日，洋流太空站。

　　太空站有專門設置的一百多個集體用餐地點，食物由太空站中央廚房統(tǒng)一制作配發(fā)，居民們可以到那里（相當于超大型食堂）享用美食（中央廚房使用的食材全部來自太空站自己種植的作物和畜養(yǎng)的牲畜）。就在那一天，費多爾·波克只是晚去了一點點，只是轉移一份文件到另一個虛擬硬盤上，就失去了自己的老位置。他端著自己的主日餐在附近徘徊，終于發(fā)現了一張小桌子還有空位，于是毫不遲疑地坐了下去，開始狼吞虎咽。

　　那張桌子只夠兩個人坐，波克的對面坐著一個戴著滑稽形式的帽子和面罩、衣服破破爛爛的人，還要用墨鏡遮遮掩掩。費多爾·波克一抬頭，目光落在那人的面罩上。他用了好一會兒才發(fā)覺對面的人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吃了幾口后，他再次抬頭，這次對上了那人的目光。費多爾·波克使用了他慣用的那招，換了副兇狠的眼神盯著那個神秘人。結果波克慘遭失敗，那人沒有被波克的小伎倆嚇到，仍然很平靜地盯著他看。

　　那人到底想干什么？波克的心里隱隱產生擔憂。那人似乎有所察覺，聳了聳肩，直接開口了：“不必緊張，波克先生。我可不是什么壞人?！?p>　　“你既然不是壞人，那何必鬼鬼祟祟地盯著我看？”波克嗤之以鼻。

　　“這樣吧，”神秘人將身子前傾，靠近了對面的波克，低聲說：“我如何能取得您的信任，波克先生？”

　　“你可以把面罩摘掉，開誠布公地和我面談?！?p>　　“那可不行，波克先生，我這張燒傷了的臭臉怎么能拿出來見人呢？”

　　波克想了一下，讓神秘人摘掉墨鏡。

　　神秘人果然緩緩摘下墨鏡。兩雙眼睛對視的那一瞬間，費多爾·波克感到一陣眩暈，仿佛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活動的能力。他失去了對自己身體各部位的控制，差點癱倒在地。

　　波克的眼睛幾乎不能對焦，根本看不清神秘人的眼睛。不過他的聽覺被無限放大，多么細小的聲音在他耳朵里也能被放得無限大。

　　神秘人干笑兩聲，說道：“您為什么捂住耳朵了呢？”

　　這聲音就像是紐維爾深海探測聲吶在接近海中巨獸的時候發(fā)出的尖嘯聲一樣刺耳。波克此時才發(fā)覺自己的雙手已經捂緊了耳朵。

　　似乎是意識到波克喪失了回答的能力，神秘人又自嘲兩句：“也是，您現在無法回答我的問題。那么，既然我已經取得了您的信任，我就直入主題吧。我奉主教之圣命，向爾等諭示最終之真理、永恒之秩序······”

　　波克沒有聽清那人都說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人用了一大堆花樣百出的修辭，最后真正有用的信息只有這樣一句話：“違抗本宇宙秩序者將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在事后回想，來通知我那些迷信玩意的神秘人的背后一定有強大勢力。而且某種程度上，他說的那些事情都一一應驗了。我們遭遇了難民危機，還卷入了地面的紛爭，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威脅······這些事情，一定有一個源頭。而那個源頭，就是偽裝的機器人。機器人的某些設計違反了那個迷信的家伙所說的——宇宙秩序之類的東西，最后它跑到哪里，哪里就混亂不堪。既然匪徒想要得到它，那匪徒和背后的黑手不就是渴望一種技術么？那種帶來災禍的東西，不如趕緊把它趕出我們的生活。換句話說，我們要把那個機器人交出去。”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開始爭論起來。

　　費多爾·波克的一個手下突然跳起來大吼：“先生們，在這里吵架有什么用？現在的核心問題是，偽裝者是誰？”

　　沒人能給出答案。線索太少了。機器人需要多么精妙的設計、多么智慧的計算機程序才能夠完全替代掉一個活生生的人？

　　托恩·魏特曼只能寄希望于仍在醫(yī)院看守的凱恩斯博士了。希望這個老頭能靠譜一回。

　　凱恩斯博士已經盡力靠譜了。等到他反應過來，“皮耶特羅·維佐利”早就不知所蹤了。

　　凱恩斯跑到醫(yī)院的大門處，發(fā)現看守的士兵全部沉沉睡去，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個該死的家伙！害得我只能再一次拿起槍了！”凱恩斯罵著，一把拿起地上掉落的激光槍，追出了醫(yī)院。他知道，“皮耶特羅·維佐利”現在只會出現在一個地方，“他”的家人也只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太空站指揮中心。那里防衛(wèi)空虛，破壞者要想達成目的，就只能前往那棟宏偉的建筑里了。而且，能夠以破壞力如此之強的手段行事的人，大概也就是聽命于神眾使團了吧。

　　艾伯特·凱恩斯拿出了自己年輕時參加運動會時的沖刺速度，沿著回廊一路跑向太空站指揮中心。

　　指揮中心是一棟圓柱狀的宏偉建筑，外墻用玻璃裝飾，在恒星藍色光芒的映射下顯得光彩奪目。不過現在里面只是稀疏地亮著幾盞燈，顯然沒有什么人。不過，大門處暈倒的守衛(wèi)士兵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凱恩斯只能貓著腰步入指揮中心的大廳。

　　亮著燈的房間除了幾間辦公室，就是——太空站總控制室——太空站設備運行的樞紐，托恩·魏特曼常常發(fā)號施令的地方。

　　凱恩斯孤身一人勇闖虎穴，此時連匪徒的人數都不知道。他真的希望托恩·魏特曼能聰明一點，不再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猶豫。剛剛他已經繞過太空站直接呼叫了海軍陸戰(zhàn)隊，對方答應立刻從港口抽調人手趕來。

　　“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讓難民們涌進來造成這么多麻煩！”凱恩斯心里已經開始叫罵了。

　　叫罵也沒用。如果他的假設正確的話，“皮耶特羅·維佐利”此時已經在總控制室里了，并且和匪徒們對峙。他要是闖進去，那就是一個三角博弈的態(tài)勢，而他自己只需要撐到海軍陸戰(zhàn)隊到達就能夠宣布獲勝。希望如此吧。

　　凱恩斯不敢用電梯，只能悄悄推開樓梯間虛掩著的門，從樓梯上到三層。他沒有急著開門，而是先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確實能夠聽出來對峙的話語，其中一個聲音正是他熟悉的皮耶特羅·維佐利的聲音。

　　“你們劫持我的家人，就是為了我這顆人頭？”皮耶特羅的話里有哭腔，“既然如此，不如你們拿走吧，現在這個情勢下，你們是無路可逃的?！?p>　　“我們找到逃亡路線只是時間的問題；你？我們當然要你活著了，你不可能死。只是，你應該回去?！边@個聲音就明顯屬于匪徒了。

　　“到哪里去？回到那該死的獵犬星云，去軍隊里當炮灰？”皮耶特羅說話開始顫抖。

　　“你還在偽裝？別掙扎了，你身上有我們想要的所有東西，”剛剛那個匪徒又說道，“你說是吧，那個躲在樓梯間里偷聽的老頭？”

　　凱恩斯大吃一驚。還沒等他意識到指揮中心根本沒有監(jiān)控系統(tǒng)，那個匪徒又說：“老頭，別藏了，我們都知道你早晚會來，并且?guī)弦淮箨犥娙?，對吧？?p>　　凱恩斯更加吃驚了。他的所有行動，所有考慮，都被這群匪徒知曉了？！難怪托恩·魏特曼的警備部隊搜查了那么長時間都沒能抓住匪徒！

　　凱恩斯干脆直接把激光槍調整成爆能模式，大力推開門，直面那群匪徒。

　　匪徒只有三個人，都身穿防護服，頭戴維生作戰(zhàn)頭盔，根本看不清面容。皮耶特羅·維佐利站在遠處，左手按在一臺計算機的全息鍵盤上。

　　凱恩斯立刻舉槍瞄準了為首的強壯匪徒。面對這樣的威脅，那三個匪徒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凱恩斯能感覺到，那三個頭盔底下藏著的面孔，此時正對他投出兇狠冰冷的目光。只要他們起了殺心，他們隨時都能辦到。

　　“你們是否清楚，在太空站綁架公民可是要判重罪的？”凱恩斯警告他們。此時他也只能用銳利的目光反制匪徒。

　　“那可是難民······照你們的工作效率，絕大部分人都沒能走出臨時安置點去務工，即使難民去務工也沒能拿到居留許可。換句話說，你們根本不該管這件事，你們沒有這樣的權力?！?p>　　“太空站已經按照公民的標準為前來避難的人發(fā)放了補助，他們已經是我們的公民了！”凱恩斯提高了嗓門。他的目光注意到三個站立在高處的匪徒身后。在他們和大屏幕之間，是三位人質。其中只有維多利亞·維佐利是清醒的。她聽到凱恩斯的話，仿佛搬到了救星，隔著面罩發(fā)出嗚咽聲。最強壯的匪徒直接轉身，一腳重重踩在她身上。皮耶特羅又顫抖了一下?？墒撬裁炊紱]說。他明明看見了。

　　“你們那無能的政府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個字都沒有提哦！表面上地面還在配合你們，實際上他們早就已經疲于奔命，耗盡了耐心！地面上的人早就拋棄了太空站······唉，總是有人想要在危機面前獨善其身??！”匪徒的態(tài)度極其囂張。

　　凱恩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一反以前和氣愛開玩笑的怪老頭模樣，直接扣動了激光槍扳機。一槍擦著強壯匪徒的右臂打在了大屏幕上。可是那個匪徒竟然巋然不動，連閃躲的傾向都沒有！

　　“雕蟲小技，還不用我躲閃。別以為這樣的伎倆就能威懾我，讓我放下槍乖乖投降······沒門！”話音剛落，猛烈的火力突然落到凱恩斯身邊。凱恩斯爆發(fā)出全身的力量飛身閃躲，重重地摔在一張辦公桌后面。他直接縮起腿把辦公桌當做掩體。

　　出乎他意料，匪徒只是象征性地開了幾槍，并沒有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到底上傳完畢沒有？時間不多了！”匪徒走下來，拿槍指著皮耶特羅·維佐利的腦袋。

　　“早就上傳完畢了，格德維德夫。我只是在等?！?p>　　“你在等什么？”強壯匪徒很不耐煩。

　　“獲取并下載太空站機構里的信息。還需五十秒。在那之后，我就能隨心所欲地侵入任何一個國家的網絡了······”皮耶特羅·維佐利一邊流淚，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援軍怎么還不來啊······”凱恩斯幾乎絕望了。他的猜測是最絕望的，他猜對了，他根本來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