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對于一個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的黑暗世界里,從來沒有幸福經歷的人來說,是個恐怖無奈的地方。因為它會把現實中的苦難、恐懼、疼痛無限放大。時間線也會在夢里無限延長,打個盹就足以演義一世滄桑,甚至有人無限沉淪在夢中。在夢境里吃鹽不咸,吃蜜不甜,吃肉不香,喝水不解渴,食物又填不飽肚子,但你舒爽的撒個尿試試,那可是十之八九真的尿了床。還曾經因此挨打,被嫌棄被嘲笑。過去二十年里,無數次掙扎在夢魘中,最期盼的就是惡夢早早結束,盡快擺脫夢魘,盡快醒來。
如今的張一針沉浸在夢里卻不愿醒來,以往就沒有做過這么溫馨的夢。那感覺太美好了,上身墊著高枕斜靠在竹床上,胸部以下蓋著散發(fā)幽香的被子,如冬日里被暖陽籠罩,溫暖舒爽。一個頭發(fā)烏黑眉目如畫的姑娘微笑著坐在床前的竹凳上,正向前探身,慢慢把小竹勺里的粥水送入他口中。胸部微隆呼吸如蘭,袖口里露出的手腕白皙纖瘦。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籠罩著一層白色的光暈。千萬不要醒來,千萬不要醒來,心里不停默念祈禱著。害怕打破這份美好。他想把這幅美好的畫面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尤其是那暖暖的微笑。
望著已經睜開眼睛的男人。姑娘那雙清澈仿佛能直透內心的眼眸,似是在詢問,你是誰?你叫什么?你來自哪里?
“我生于亂世,不知道姓名,是在尸堆里被其他部族之人撿回來的。從小就沒見過父母,但我看見過族人是怎么疼愛自己孩子的:抓小動物給他們玩、親手做木刀木槍、有好吃的給孩子先吃、受了委屈有人安慰、被欺負了有人撐腰、手把手教他們張網捕鳥下水摸魚掏兔子洞、辯識有毒的野菜蘑菇、大一些傳授弓馬騎射、告訴遇見好人要懂禮、遇見壞人要遠離快逃、出門時微笑的叮囑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找不到時滿臉焦急團團轉……而因為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族里不但沒人把我當孩子疼愛,甚至沒人把我當人看,每天拿我當做試針試藥試毒的試驗品。痛不欲生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時候我都想:讓我死了吧,這次就死了吧,死了就能見到爹和娘了,但是我就奇怪為什么每次我都能一次次熬過來?我猜想是不是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說著說著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他的心里有太多的苦澀。“以前夢里我也哭過,但是淚水流到嘴里,也沒有嘗到過咸味。而此時粥是溫熱的很香,吃進去能填飽肚子。淚水流進嘴里是咸澀的,我在被子里的手掐了自己幾次了,每次都很用力,很疼。以前在夢魘里害怕極了就會掐自己,或者從高處跳下,極力的大聲呼喊拼命掙扎就能醒來。但是我現在沒有醒過來,所以這不是夢!對嗎?”淚眼朦朧的男人看著聽了他的話,面露沉重感傷的貌美姑娘,繼續(xù)自顧自說道:“我之所以能一次次死里逃生得益于為了生存,什么本事都細心學習。族人每逢打仗和扎寨前都會有專人看地勢――自己的和敵方的。據說更大的部族不惜重金請高人不僅看地勢還能望氣。這個比較復雜我就不全懂了,大概是指氣數氣運之類無形的東西,有大本事的人也能看得見。這個太玄乎的我理解不了,能懂的就是有刀從后面砍過來,雖沒看見也會脊背發(fā)涼汗毛倒豎,站在某處就陰寒刺骨或心慌意亂,就是兇處。反之溫暖舒適平靜心安處為吉位。心靜祥和處變不驚時絕無性命之憂。反之驚恐失態(tài)暴跳狂躁的必在戰(zhàn)場上丟了性命。就是修行人所說的心神失守必有災殃,修心湖,心湖漣漪,心念一動,心血來潮之類的說法我也理解?!痹掝}繞了一大圈看著怔怔注視著自己的姑娘正色道:“進村前我看了一眼村子的輪廓,雖然餓的有點眼花,也是能夠看出一點兒玄妙的。臨水靠山,河水內彎半扣于村前,有拱衛(wèi)守護之勢。房屋錯落成蛟龍游瀚海之姿。東西兩橋如龍爪外探主氣勢外放不受拘束。而那最厲害處就是那畫龍點睛之筆。”說到此處話語一頓,眼神透過向外上方撐起的竹窗,望向院門外那株狀如華蓋的古槐。繼續(xù)道:“槐為陰,雖生得奇大,但進得院兒來清涼而不陰寒,主蔽益而無侵害。院內栽槐為聚鬼
養(yǎng)鬼,院外種槐為拒陰驅邪。我如今在床上暖意融融心境平和,故此宅乃是拒陰抱陽之勢。若說此村是高人有意布置的風水局,那此宅便是陣眼樞紐所在。而那拒陰之槐可保邪祟不侵陰物不擾。觀其形極其有靈,渾然天成如華蓋。主此宅如今或日后必出非王即皇的大圣賢。是此局點睛之筆!”
“好眼光,不枉我苦等一場!”姑娘放下手中粥碗,難得的插嘴贊了一句。同時目光看著男人,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沒能聽懂姑娘話里的意思,繼續(xù)道:“這樣的神仙妙手布置的佳宅福地,居住的怎么可能是凡人?曾聽族里老人常說仙家常隱居俗世間。但卻善能移山填海,凌空飛舉一去幾萬里,又前知幾百年后知幾百栽,能上諸天仙府,能下九幽地獄。拘拿靈魂,起死回生。姑娘救了我,我除了會些粗淺的醫(yī)術,真不知該如何相報,如果姑娘嫌我打擾到了您,我可以馬上就走。我此行是想去西方學習佛法。一者是聽說那里是極樂凈土,人人靜心禮佛與人為善。聽著就很美好;二來是懇請大修行者幫助,超度爹娘到西方極樂世界得享清靜免受地獄之苦。如果不行,能施法讓我看一眼他們的樣子也好,每次夢里我都看不清他們的臉?!本拖褚粋€要飯的,對給了一個饅頭的人說,你能再給我一只燒雞嗎?張一針赧顏低聲道:“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你這么俊俏的姑娘,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救了我已經是只有感激的份兒,不應該再提什么要求了。可是,可是你能幫我見到我爹娘嗎?”低著頭他不敢看姑娘的臉。
“唉!”嘆息一聲。姑娘站起身背對著男人。望向后窗外不遠處茂密的森林,短暫的沉寂,似是在回憶或組織語言。
一雙粉白色矮幫薄底布鞋,配墨綠綢布七分肥庫,褲管下小腿纖瘦白嫩細膩。腳踝系紅繩墜兩顆象牙白珠。七分短袖寬松白色綢布齊臀上褂,舉動間隱約可見腰肢纖細體態(tài)玲瓏。如瀑黑發(fā)用發(fā)帶簡單攏束腦后。只看背影便已是靈秀出塵,好看的不能再好看了。
聲音柔和如天籟,她抬手指了一下后山緩緩道:“那片山林極深處有個古老的妖族部落。據族長說自己的族人是天地間誕生最早的物種。與它們一起誕生的還有一棵碧綠參天的大樹。是天地初開木之祖靈,根須遍布大地,能知過去未來天下事,每每顯靈警示庇護族人。所警示之事件件靈驗,都與部族命運息息相關,所以靈樹交待之事,即使赴湯蹈火族人也必須全力以赴去辦?!鞭D過身復又坐在椅子上,看著男人眼中閃現一絲柔色。“我不僅不是什么神仙,甚至幼年身世和你相差無幾,按那個妖族族長的話說就叫做沒有根腳的。五歲時我被厭倦中原征伐的零散部族成員攜帶著,流落到這片山林中狩獵為生。有次偶然捕獲一只尾羽華美翅膀受傷的大鳥。吃起來那滋味嘖嘖鮮香無比,吃過后心曠神怡五體皆輕。福禍相依的是,當晚就遭同類大鳥遙遙圍住,那為首幾個高大兇悍呼吸間口鼻噴火,只張口一吸,幾十丈外的人就如一顆豆子一樣一口吞下。我被遠處投來的一束綠光護住。其他人被吃的精光,我也嚇暈過去。醒來發(fā)現被帶到一個部落中,所見者人人著鮮艷紅色衣袍,男俊女美且額心有奇異紅色印記如花朵般隱現。族長帶來家族中善占卜推算的鶴發(fā)老嫗,焚香燒符又滴血,一直折騰到老嫗大口嘔血方才罷手。結論是一片混沌啥也沒算出來。做為在修行一途窺得些門徑的人都知道,算不出來原因無外乎那幾個而已。要么是對方有遮掩運勢天機的重寶;要么是對方比你道行高深;要么就是有大德大賢大能,為其遮蔽了天機。無論怎樣,對于一個能讓始祖靈樹覺醒,提醒族人予以庇護并一定要結下善緣的人。族長必然會重視并且想了解的更多些。雖然什么也沒推算出來,但是必須按照靈樹的提示去辦好一切!為什么?因為那是開天辟地與天地族人共生的始靈!雖無法被喚醒,但每次自主覺醒時,不是幫助族人躲過滅頂之災就是帶來天大機緣。最讓族人難忘的就是巫妖大戰(zhàn)落幕,巫族滅,妖族受創(chuàng)實力下降,人族修士趁勢驅趕滅殺妖族魔族。眼看大難臨頭時靈樹覺醒教授族人一法――中土書院后園菜地鬧蟲害,那個比天地歲數都更大的種菜老頭子不想親自除殺沾染因果,正煩心的很。其實他種的是道,那蟲自然也不是一般意義的蟲。獻一個族中有慧根的后輩幫他除蟲做靈寵,若是平常,人家斷然不會入眼,此刻正是大好的機會,也是我族那后輩天大的機緣。如此也算與圣人有了一絲香火聯(lián)系,有誰還敢來滅我族?另外看在腳邊之物的面皮上,圣人也不忍不管,我族危機也能解除。之后果然某天那頭發(fā)都沒幾根的老頭兒來至族中巨樹旁。拍拍樹干道:“抬抬腳,抬抬腳,小崽子,走了!給你換個地方?!痹捖洌即笠豢脴浔凰鐟牙锉Э么蟀撞艘粯?,一把抱起攬在腋下,另一只手一揮,大袖卷了目瞪口呆的一眾族人跨空奔西南而去。只一步便至,把一眾人抖落,大樹隨手一拋,似是有些氣喘,指著那樹道:“你個耍機靈賣口舌的小崽子膽敢背后算計勞我出力,我豈能饒你!”伸手一招咔嚓一聲,一節(jié)樹枝便到手中,一擰一捋之間化作一只碧綠手杖。往地上頓了頓,對族長道:“呵呵,好寶貝呀!拿著它不用刻意心動推演,地面兒上的事兒也能知細察微。唉!拿了你家寶貝也不能白拿。”隨手一翻一頁厚實的黃紙出現掌上。“大徒弟的道理越來越大了,一般紙承載不住,我就替他做了一些,送你一張。其一是以后搬家就不必再找我了,手執(zhí)此紙者隨心意收放即可,原本此樹是享無極長生的,不死不滅。如今收入紙中半月不放出它便化灰身死道消,以懲戒其不敬天道泄露天機。生殺大權雖握于你手但是可別亂用,有此樹在可護佑你族周全。”又指那樹道:“若不是知你日后有大福緣,今日便拍殺你,此后你做什么我不管,只是不可再窺探算計于我!哼!”人已不見,只留一個哼聲,如雷聲在空中滾滾炸響,震懾得老樹瑟瑟顫抖。眾人皆嘆,樂享無極長生道,天地初開祖木妖。一朝觸得圣人怒,亦可身死與道消?!?p> 看著聽得怔怔出神的男人,姑娘把凳子往床邊拉近了些,繼續(xù)說道:“這個村子你看出了諸多不凡之處,的確是多年前妖族的手筆。目前村里居住的都是為躲避戰(zhàn)亂陸續(xù)從中土來的人。我是一年前被族長送來這里的,小時一直在族里單獨居住。每日族中派專人教授生活技能,講解山海地志、佛、道、儒等諸家典籍。族長告訴我在這里等我未來的丈夫,這也是靈樹的預言之一。族長把一片靈樹給他的葉子覆蓋在盛水的陶罐上。言說只有我和有緣人,也就是我的丈夫才能掀開葉子。無緣人會感覺沉重如山岳,動不了分毫?!闭f到這里時姑娘靦腆的看了一眼男人的眼睛,繼續(xù)道:“如果有人畫了個圈兒給我,我就會習慣的在這個圈兒里轉。你知道嗎?這一年里我一直在心里無數次的設想著各種各樣見面的場景,還有就是我的丈夫是個什么樣的人?是武藝超群還是滿腹經綸、能喝豪邁酒還是能吟飛揚詩、性格是粗魯還是斯文、皮膚是黑是白、模樣是丑是俊、身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太優(yōu)秀會不會嫌棄我,能不能包容我偶爾犯的錯。甚至還按照我想像的樣子給他做了幾套衣衫,幾雙布鞋,打了幾雙草鞋?;貋砜匆娔惴诘厣喜⑶覐奶展蘩锬贸隽怂ǎ阒憔褪俏夷切男哪钅羁嗨伎嘞肓苏荒甑恼煞颉D且豢涛要q豫了,忐忑的一度不敢去翻身看你的臉,害怕是我不想看到的那種陌生感覺。”
“結果呢?”男人破天荒的插口問道。
“久違的,似曾相識的,溫暖熟悉的,時常浮現夢中,凝望著我微笑的那張面孔?!被卮鹜?,姑娘盯著男人的眼睛繼續(xù)道:“佛說心中若無佛就算是站在佛前亦是最遙遠的距離。心中若有佛哪怕佛在西天依然如在眼前。能夠放下執(zhí)念便可立地成佛。君又何苦執(zhí)著于遠赴西方?佛教講究修佛即是修心,閉目除了自己還能看見誰?感知世界豈不是只你一人而?你心存善念世界便善,你心自在世間便自在,你心極樂世界便極樂。君在哪里哪里即是極樂之境。又何必去往西方尋找極樂凈土?”語罷,似是用哀求的語氣極其誠懇的,慢慢鄭重說到:“你我身世皆悲苦,君不遠萬里而來,我如今亦是苦等許久,今日有緣相遇,冥冥中似有天意。彼此相擁取暖可好?君能否不去西方留下伴我終老?”怯怯的看著男人,平靜俊臉上睫毛輕顫,淚水簌簌落下。似是等待宣判,或是害怕聽到那個不想聽到的結果。
張一針這一刻似是瞬間被賦予一股莫名豪氣,起身一把拉住姑娘纖細柔軟的小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擁抱。嬌軀輕顫不止,溫婉如玉柔若無骨。姑娘面現羞赧,沒有掙扎,緩緩抬手亦是抱緊男人?!肮媚锏脑捜珲囗?,身為女子心胸如此坦蕩,通情達理。多少須眉亦不能及呀!此情此景,美人在懷我若還執(zhí)意要去西方,哪里還有男人的擔當?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男人斬釘截鐵的豪邁說道。聞言姑娘又把頭往男人懷里埋了埋,抱得更緊了些。用下巴磨蹭著姑娘光潔滑膩的臉頰,嗅著發(fā)絲里少女的清香,男人突然問道:“對了,姑娘你做的衣服和鞋,感覺與我的身材尺碼合不合?”懷中被緊緊擁抱著的姑娘身軀依然輕顫著,面色潮紅,聲音細若蚊蚋顫顫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