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真的會像鴕鳥一樣在成都呆著。時間除了是慢性毒藥外,還是一塊磨石,它把伸進我心中的刺慢慢磨平。又過了些日子后,一切風平浪靜,集團公司沒有任何針對我的跡象,公司里所有和我有過聯系的人都再正常不過,他們每一句話每一個聲音中都透出來良好的修養(yǎng),這也幾乎給了我一個錯覺——可能一切本該就是這樣的。只有在深夜的微醺中,我依然會想,這也可能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
南方大雪,北方更大的雪,我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雪留在成都,但是,事實上不是,稱為一個沒有實現的借口更合適。
我必須要在春節(jié)前回公司述職,沒錯,傳真上就是這么說的,駐外銷售點的負責人述職要有具體的數據,要總結前一階段銷售工作的經驗,更要有找到缺點和不足,并且針對缺點和不足要有切實可行的規(guī)劃和措施……好在這不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對每個片的負責人都一視同仁,這樣,我只能在埋怨老天埋怨公司埋怨自己中,都無暇欣賞一路上雪景的壯美,回到了家。
我不是銷售量最高的駐外銷售點的負責人,如果只看增長率的話,無疑是最高的,連我自己都覺得真的受命于亂世,力挽狂瀾的重要人物。所以,我的述職波瀾不驚,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后,在一通點頭和微笑中就過了。
好人做了壞事,總是刻在心里。我算是個好人吧,也許,全公司的人除了王二壞和王大壞外,都是好人,他們也會以好人的眼光看待另一個好人。也可能壞人一直潛伏在好人堆里,總是顯得比好人還好,他們已經拿著獵槍瞄準了我,只是還沒找到開槍的理由。
歲月靜好,辭舊迎新,爆竹聲中一歲除。
無為或者無所不為。
一個人浪蕩在流氓的場子里,就會被貼上流氓的標簽,而混跡在教授的圈子里,人們就信那張教授的名片。這是個公理,可以任意套用。比如:陳麗容活在成功人士的圈子里,她已經就是一個成功人士了。她很多根深蒂固的惡習已莫名其妙地消失,或者正在消失,而替代它們的是幾乎算得上是優(yōu)雅的微笑,均勻的語速和同樣均勻的肢體運動,她甚至要求自己保持良好的作息習慣,特別注重營養(yǎng)和衣著的搭配,還在固定的時間練瑜伽和做美容……
我不會打擊她的這種變化,相反,對其中的大部分我還是非常贊賞和鼓勵的,比如:在失去了贅肉后,她的身材也跟著性感起來,在擁著她的時候,讓我常常懷疑自己是在出軌。
讓我不習慣的是我尚有一只腳都還沒進門時,她就開始不厭其煩地指導我的生活,宏觀的戰(zhàn)線都拉長到幾十年后,我在和這個世界告別時,從容樂觀,無疾而終,微觀的細致到必須每天早晨必須喝一杯溫開水,每天要至少吃半個蘋果,睡前喝一定量的酸奶……
我對她的指導表現得相當隨意,這雖然讓她十分不滿,但她表現出相當的涵養(yǎng),和藹可親,以身作則,不厭其煩,態(tài)度勝過最優(yōu)秀的幼兒園阿姨,以往的那些粗口像是從來都沒在她嘴里出現過,而且以后也不會再有。
大年初三的下午,她在喝咖啡看雜志并且聽音樂的時候對我說:“你不能這么整天呆在屋子里,使自己和外界的社會之間有一堵墻。”
我真的是在家已經呆了好幾天了,而且這幾天都是春節(jié),人們都帶著真情假意,發(fā)了瘋地你來我往。我并不驚訝她如此指導我,我知道這樣的話她是想不出的,她的腦容量和腦細胞的活動指數應該沒有這么強大,她不是撿了別人的唾沫渣就是克隆了某本雜志中的某個很裝的作者。
我說:“墻已經這么多了,我不在意再厚上那么幾層,多上那么幾道?!?p> 陳麗容放下左手中的雜志,騰出來的左手托在咖啡杯底,用學者專家般的模樣說:“沒有必要刻意和別人拉大距離來彰顯特立獨行,特立獨行很多時候是一種對生活沒有自信的表現。當一個人不能在正常的社會活動中引起別人注意時,就會以反常的行為來吸引別人的目光,結局不過只是把目光吸引過去了而已,卻不會給他人愉悅和舒適,相反,還能增加厭惡,至少是無視?!?p> 我哭笑不得,無奈中加入了陣陣的厭惡,手指都指向了她的臉說:“陳麗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這不是你。”
她緩緩地放下咖啡,十指相交放在小腹上說:“這是我,我找到了自己,以前的那個陳麗容已經是過去式了,這是順應時代的蛻變,我抓住了,而你卻還沒有?!?p> 我說:“這真的不是你,你蛻變也好,抓住了什么也好,但不要太過,你可能穿慣了牛仔褲,換成穿裙子穿旗袍都能說得過去,這是改變,可你若超人般地把內衣外穿,這就不是你了,那是超人,是模特,是別人,咱就別這么裝了,累不累啊。”
她笑了笑說:“你其實只說對了一部分,我現在就是穿著旗袍,至于內褲外穿的那個比喻,不過是你內心齷齪的習慣性外露,我們現在是在討論你,是你該做出改變了,哪怕是先有一個改變的態(tài)度也好?!?p> 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改變,曾經都有過的清澈眼神變得復雜,懵懂之花謝落,花瓣飛散,追逐著不同花瓣的人走向不同的世界。討論我需要改變,這點沒問題,至于我去追逐那一片花瓣,我不愿被陳麗容畫出的線約束,因為那些線是她的,而且還是復制別人的。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陳麗容都能做到從容,我更不能先過分,我心平氣和地說:“我改什么呢,我不想過別人的生活,我過自己的?!?p> 她繼續(xù)微笑著說:“你自己的生活?哦,不,你連自己的生活是什么都還不知道?!?p> 我沒感覺到她的話中有一絲的諷刺和憐惜,她太了解我了,說的都是客觀事實,也的確說到了我的痛處,盡管陳麗容的生活是復制別人的,但只要粘貼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她的,我呢,就是在不想復制中生活,但是,不想復制其實也是一種復制,行走在人生的旅程上,前人的腳印已經太多,每一次邁開腳步,都注定會踩在他們的腳印上。我真的不想再說了,打開了電腦找電影看,或許這就是我的生活呈現出的一道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