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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瓷引

第一章

玉瓷引 宋一嵐11 1299 2021-07-12 11:53:07

  她穿藍(lán)染的布衣,背影曼妙,有一雙濕漉漉的、浸透江南煙雨的眼睛。

  2004年前后,我為完成一篇關(guān)于古法染布的民俗學(xué)論文,曾在云南周城居住月余。

  云南多白族,善織染,那段時日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清晨時分,游蕩在這座扎染之鄉(xiāng)的大街小巷,看一匹匹蒸煮后的染布被高高懸起,漾起滿城的姹紫嫣紅。

  可在我眼中,所有的繽紛濃淡,都不及出自阿特利老先生之手的一匹藍(lán)印花布來得古老美麗。

  阿特利老先生是英國人,卻意外地有做古法扎染的好手藝。他在1987年來到中國,定居在我臨時住所的隔壁,有一方不大的院子,一半植著蓬勃的板藍(lán)根,一半懸著若垂自天幕的匹匹藍(lán)印布。而他白墻青瓦的小房子,就在深淺不一的藍(lán)布后若隱若現(xiàn)。

  他中文流利,講話時常用他那雙清澈的灰藍(lán)色眼睛友善地望著我,讓我不禁感慨男人的魅力果然源自歲月沉淀。他看起來只有七十歲,所以當(dāng)?shù)弥寻耸鍤q高齡時,我大吃一驚。

  “您剛剛說,院子里的布都是您親自染成。以您的年紀(jì),還這樣操勞……”他身邊并無小輩,八十多歲還要掛布漿洗,是為補(bǔ)貼家用?可這樣問實在冒昧,我一時猶豫起來。

  阿特利老先生笑了。他從洗得發(fā)白的襯衣中摸出一只懷表遞給我,里面是一張黑白素描。

  素描中是一個少女美得驚心動魄的剪影。薄似紗的垂布后,她正專注抻平褶皺,五官隱沒在那個年代特有的柔焦中,只大概看得出頸臂,脊背與腰身曼妙的曲線。這一動作如此簡單,可不知為何,我卻忽覺此情此景極美極安寧,一顆心沉甸甸地安眠至地老天荒。

  表針靜止在九點二十七分,仿佛她的歲月也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華。

  “論扎染,我永遠(yuǎn)比不上她?!彼难凵衩悦善饋?,眸中的光芒穿越如織歲月,與1937年那個誤入桃源的年輕異鄉(xiāng)人漸漸重合。

  這個定格在時光中的少女名喚織瑾,向織瑾。

  織瑾是個染娘,1937年時,她恰是雙八好年華,卻能染出烏鎮(zhèn)最好的布。遠(yuǎn)近的媒婆踏破了織瑾家的門檻,織瑾的爺爺卻油鹽不進(jìn),毫不松口。

  鄰里議論著,織瑾爺爺這是想攀一門高親!而阿特利,就是這風(fēng)口浪尖上的“高親”。

  “織瑾,板藍(lán)根要摘什么樣子的?”阿特利挎著竹籃蹲在一排板藍(lán)根前,正搔著卷毛苦惱著。

  “葉子飽滿的,顏色……比你眼睛更藍(lán)一些?!笨楄獜母邞业乃{(lán)布間鉆出個腦袋,眼睛濕漉漉的,像浸透了江南的雨。

  等板藍(lán)根摘好,織瑾指揮阿特利將它們混上石灰和水?dāng)嚢琛?p>  “紺藍(lán),你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嗎?”織瑾一邊監(jiān)督染水的粗細(xì),一邊和他閑聊。

  阿特利搖頭。織瑾說他的眼睛是紺藍(lán)色,于是現(xiàn)在他就叫紺藍(lán)。

  阿特利是在一個月前被織瑾爺爺撿回家的?!懊∽雍軆措U的!”老爺子逢人便吹噓自己的英雄事跡:“那天晚上我聽?wèi)蚧丶?,過橋時就聽見橋下‘咕嘟嘟、咕嘟嘟地冒水泡,我提燈這么一瞧,啊喲!這不是個人嗎!”

  沒人知道阿特利為何會憑空出現(xiàn)在烏鎮(zhèn)的夜河里,包括他自己。爺爺說,他許是從橋上摔下來,入水時磕到了腦袋,忘光了自己生于何處、姓甚名誰。

  奇的是,這個鬈發(fā)藍(lán)眼的洋人,居然說得一口地道的南腔?!按蟾攀巧虾D沁厑淼模睜敔斔较吕锖涂楄f,“那邊有租界,洋人從小就長在上海??此路拿媪?,值錢的。”又拍了拍織瑾的頭,“救了他,就是一份恩情。他是洋人,等哪天老爺子我不在了,他也許還能照拂著你……”

  “嗲嗲(爺爺)你又亂講!”織瑾氣得一把捂住爺爺?shù)淖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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