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江見表妹急的眼圈紅了,也不勸慰。
他沉吟道:“按理說,你要是個兒娃子(男孩),去薩爾闊布鄉(xiāng)小學(xué)鍛煉個幾年沒啥問題,年輕人多吃點苦,在艱苦的環(huán)境鍛煉下沒啥,是好事?!?p> 李茗溪急的眼圈紅了,實在沉不住氣了,噔地一下站起來,紅著臉怨懟著,“二哥,你甭給我打官腔,知道你現(xiàn)在是小頭頭,你不是小頭頭,姑還不讓我來找你呢?!?p> 駱江伸出右手手心朝下做著按壓的姿勢,無可奈何地笑道:“你這性子,咋就這么沉不住氣呢?!二哥還沒說完呢。你坐呀!二哥這里可沒賣站票?!?p> 李茗溪聞言,又坐回原位。
駱江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分析著,“你個丫頭子,薩爾闊布鄉(xiāng)是咱西域縣,乃至整個伊勒地區(qū)最有名的窮鄉(xiāng),窮山惡水的,連個吃住的地兒都沒有,你去那兒,家里人肯定不放心。”
他說完話,起身走到座椅后面的木柜前,彎腰從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個黃書包。
駱濱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本本子,翻找著什么。
他看到本子上的電話號碼,咧嘴笑了,“走,小溪,跟我到書記辦公室打個電話?!?p> 李茗溪跟著駱江走到孫書記辦公室門口。
駱江對孫書記說:“孫書記,我家里有事,用下哈書記的電話?!?p> 阿克達拉鄉(xiāng)政府只有一座固定電話,設(shè)在鄉(xiāng)書記辦公室。
哈書記到市里開會去了,辦公室鑰匙在孫書記這里留了一把。
孫書記從抽屜里掏出一串鑰匙扔給門外的駱江。
駱江眼疾手快,一把接過鑰匙,道了聲:“謝謝了,孫書記?!?p> 兄妹倆走進哈書記辦公室,駱江關(guān)上門,對著李茗溪低聲道:“你站在窗戶邊看著,有人要進來,你就咳嗽兩聲。”
李茗溪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駱江撥打西域縣組織部干部科科長亞森江的電話。
電話接通后,駱江笑著對電話里說:“亞森江科長嘛?我西域市的駱江。”
對方就是亞森江,他在電話里一聽駱江的電話,非??蜌獾暮阎?,“駱江,市里的領(lǐng)導(dǎo),有啥指示?”
聽到亞森江的調(diào)侃,駱江自嘲道:“亞科長,別損我了,啥領(lǐng)導(dǎo),我就是個跑腿的?!?p> 亞森江又開了幾句玩笑。
駱江跟亞森江曾在地區(qū)組織部舉辦的干部考察培訓(xùn)班時住在一個房間。
倆人年齡相仿,很談得來,關(guān)系相當(dāng)不錯。
亞森江是個聰明人,七竅玲瓏的。
他直言不諱道:“駱江,你不會打電話是想念我這個老哥了吧?”
駱江輕笑道:“就知道啥事瞞不過亞科長,我有個私事求你幫忙。”
他把李茗溪畢業(yè)分配的事告訴了亞森江。
亞森江聽后,納悶道:“李茗溪,你跟你妹咋不是一個姓?她是你妹嘛?!”
駱江回到,“我妹隨我媽的姓,哪天有時間請你到我爸媽家吃羊肉,你看到我妹和我媽,就知道李茗溪是不是我妹了。”
亞森江在那邊哈哈大笑,“好了,就是隨便問問撒,行,你妹的事我包了,讓你妹到西域縣小學(xué)上班行不?”
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駱江頓時滿面綻開了燦爛的花朵。
他連聲感謝道:“好呀,到西域縣小學(xué)上班,我們想都不敢想。麻煩了,亞科長,我有空回爸媽家,你到時候一定賞光呀!”
亞森江婉拒道:“好了,你哥我也不用操多少心,就是給教育局局長打個電話的事,這樣,明天上午,讓你妹到縣教育局找裴局長。我現(xiàn)在就給他打電話通融下。”
駱江等對方掛掉電話,才小心翼翼放下話筒。
他一臉輕松地對著瞠目結(jié)舌的李茗溪說:“明天早上,你去縣教育局找裴局長報道。他問你,你就說是組織部的亞森江科長讓你來的?!?p> 李茗溪如同做夢般,不敢置信地問:“就這樣辦完了?!”
駱江點點頭。
李茗溪還是不相信,繼續(xù)追問:“就這么簡單?!”
駱江輕松的語氣回道:“那有啥難得?一個電話的事?!?p> 李茗溪一下子哭泣起來。
駱江拉著表妹趕緊離開哈書記辦公室。
他順手把鑰匙遞給走出辦公室的孫書記。
駱江一手拉著表妹的手,一邊回過頭來對著一臉好奇的孫書記說:“孫書記,半小時就下班了,我請你吃個家常面。”
李茗溪被駱江拽到他辦公室。
駱江納悶了,著急地問道:“小溪,你哭個啥呀?畢業(yè)分配的事都安排好了,分到縣小學(xué)不好呀?!你不會真的想回沙棗樹鄉(xiāng)小學(xué)吧?!”
李茗溪搖搖頭,接過駱江遞過來的手絹,擦拭著臉頰的淚水,破涕為笑,“二哥,你真把我當(dāng)勺子(傻子)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到縣上工作,夢寐以求的事,我連做夢都不敢想?!?p> “那你哭個啥?”駱江納悶。
李茗溪吸吸鼻子,感慨著,“哥,我沒想到,讓姑和姑父為難地睡不著的事,被你這么容易就辦成了。你都不知道,姑父為我的事宰了只羊,托艾力叔請教育局王玉老師、還有一個副局長來咱家吃羊肉,人家都不來。飯桌子都支起來了,可,你都不知道,老百姓辦事多難。怪不得人都想當(dāng)官呢。”
看著表妹小小年紀(jì)一副看破紅塵的老成樣,駱江心里不好受。
他故意打岔問:“姑讓你來找我,原話咋說的?”
李茗溪想想回答:“姑說,把這事給二哥說完后,二哥辦完了,立馬回家。如果二哥不辦,就讓我住在你家,啥時候辦完,啥時候讓我回家?!?p> 駱江擦擦額頭的汗,慚愧道:“看來,媽對我有看法呀!那我爸咋說?”
李茗溪噗嗤笑出聲來,“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哦。”
駱江搖搖頭,催促道:“不生氣,你說,你說,一字不落地說。”
李茗溪捂著嘴巴笑了一會兒,學(xué)著駱峰的腔調(diào),“告訴老二,這事他辦不來,以后就別回這個家了!一年回不了幾趟家,回來后每次讓他辦個事,他就給我講大道理、打官腔的,他以為給我這個當(dāng)?shù)漠?dāng)官呀?!”
駱江自嘲的笑了,苦澀地說:“看來,爸媽對我誤解很深呀。哎,啥也不說了,你回家?guī)臀疑泳湓捊o爸媽,我干了這個工作,身不由己,我這個當(dāng)兒子的忠孝不能兩全了?!?p> 李茗溪看著桌面上鋪開的稿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非常理解道:“二哥,我會告訴姑跟姑父的?!?p> 駱江見時間不早,站起身來,“走,小溪,到了午飯的點了,哥請你吃我們鄉(xiāng)最好吃的家常面。”
倆人走出辦公室,駱江對著孫書記敞開的屋門喊道:“孫書記,走,吃家常面去。”
三人走出鄉(xiāng)政府大門朝右拐,沒走十幾米,來到一家回民拉面館。
這是一家老牌子拉面館,據(jù)說這家姓馬的回民祖祖輩輩就是開面館的。
他家解放前就在這條路上開面館,已經(jīng)有五十多年的歷史了。
這里的回頭客多,許多人都是慕名而來。
回民老牌子拉面館的招牌就是家常面。
家常面跟過油肉面、碎肉面在拉條子的面食上都一樣,拉條子又細(xì)又勁道。
但在配的菜上有所不同。
過油肉面是用切成片狀的羊肉跟白菜、皮牙子、辣椒等一鍋炒。
碎肉面顧名思義,羊肉切成碎末狀跟切碎的芹菜、白菜、皮牙子等一鍋炒。
而家常面檔次高些,根據(jù)食客的人數(shù)來確定菜的種類和數(shù)量。
一般都是三人以上吃家常面。
三人配上三個菜,四人配上四個菜,五人就炒五個菜,依次類推,一般最多是八個菜。
菜肴有辣子炒肉、洋芋絲炒肉、白菜炒肉、韭菜炒肉、韭菜炒雞蛋、皮牙子炒肉等。
在XJ,吃拉條子(拌面)或家常面,可以免費加面。
駱江從餐桌的暖瓶蓋子里順手拿出一頭大蒜,邊剝蒜邊問李茗溪,“小溪,加面不?”
李茗溪搖搖頭,從駱江手里接過半頭蒜也剝了起來。
孫書記喝著服務(wù)員倒的茶水,在駱江和李茗溪身上來回打量著。
他又次嘖嘖稱贊著,“駱干事,你妹長得比演員都漂亮?!?p> 駱江抬眼看看低頭抿嘴笑的李茗溪,自豪地炫耀著,“我妹長得隨我媽了,我媽年輕時的照片,跟我妹一樣一樣的。”
孫書記提著茶壺給自己續(xù)茶,“哈書記開一天的會嗎?又開的啥會?”
鄉(xiāng)黨委哈書記今天去市委開會去了,不在鄉(xiāng)里。
駱江含糊其辭回答:“聽說是一天的會,誰知道啥會?!?p> 孫書記意味深長地笑了,“你呀,就是嘴巴緊,怪不得哈書記那么喜歡你呢?!?p> 駱江連忙辯解道:“孫書記,我真不知道開啥會。咱哥倆關(guān)系這么好,我能瞞你呀?!”
孫書記又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茶。
剝完蒜的李茗溪連忙提起茶壺給他續(xù)茶,李茗溪倒茶的動作很是小心,標(biāo)準(zhǔn)的給長輩倒茶的姿勢。
受到重視的孫書記心里舒坦多了,對著駱江掏出了心里話,“哎,駱干事,我這輩子不求撒,能混到鄉(xiāng)里給我安裝個電話就心滿意足了。安裝個電話3200塊錢,也他媽太貴了撒!聽哈書記說,他每個月電話費都好幾十塊錢呢?!?p> 在西域市,政府機關(guān)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單位可以根據(jù)經(jīng)費的多少給單位的一把手免費安裝電話。
阿克達拉鄉(xiāng)只有哈書記家安了電話。
駱江輕描淡寫道:“哈書記是主要負(fù)責(zé)人,業(yè)務(wù)多,電話費肯定多。”
孫書記掃了眼面館門口,又回頭看看面館廚房的門,壓低嗓門道:“駱干事,聽說沒?最近市里面要調(diào)整提拔一批干部?!?p> 他見駱江茫然地?fù)u頭,“你呀,就知道埋頭干工作,不知道抬頭看路。上個月,市委領(lǐng)導(dǎo)來咱鄉(xiāng)調(diào)研,就是看看咱鄉(xiāng)里干部的精神風(fēng)貌的,聽說哈書記要提拔了?!?p> “哦?!好事呀,哈書記提拔了,孫書記不正好接班嘛?”駱江一臉的真誠。
孫書記擺手笑道:“哪里呀,今年,你提拔的可能性都比我高,整個西域市像你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xué)生沒幾個,你們這些科班大學(xué)生早就被上面瞄上了。沒聽說呀,如今的干部隊伍要年輕化、專業(yè)化,你才二十出頭,又是學(xué)農(nóng)的,年輕又專業(yè),我估摸著,這次調(diào)整干部準(zhǔn)有你。”
“咋可能,孫書記,這話可不能亂說?!瘪樈牭眯睦锩雷套痰模墒侨员憩F(xiàn)出謙虛謹(jǐn)慎的樣子。
孫書記搖著頭感嘆著,“啥時候我這婦科病治好了,我也沒啥遺憾了?!?p> 一直靜坐著聽他倆說話的李茗溪聞言疑惑不解,插嘴道:“婦科病不是女人的病嘛?男人咋會,”
沒等她把話說完,孫書記放聲大笑。
駱江也虛著拳堵在嘴邊,含著笑看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李茗溪。
李茗溪知道自己沒領(lǐng)會孫書記剛才話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吐下舌頭,低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喝著茶。
孫書記笑夠了,解釋道:“我說的婦科病,是一種比喻,我是鄉(xiāng)副書記,副科級干部,當(dāng)了八年的副科級了,是個老副科,私底下都把我們這種老副科稱為得婦科病。”
李茗溪恍然大悟,吐口而出,“那我哥是啥小頭頭?”
駱江朝李茗溪狠狠瞪了一眼,出言制止道:“小溪,別整天胡說八道的,你哥就是個普通干部?!?p> 李茗溪知道自己說錯話,駱江有些生氣了,嚇得再沒敢說話。
服務(wù)員端著飯菜上來了,駱江拿著筷子分給孫書記和李茗溪,對著轉(zhuǎn)身拿面的服務(wù)員說:“兩個加面,三碗面湯。”
孫書記沒夾飯菜,拿起剝好的蒜瓣塞進嘴里開始嚼起來。
對于主動下基層鍛煉的駱江,孫書記和其他鄉(xiāng)干部都發(fā)現(xiàn),他是個頗有才氣的年輕干部。
在大學(xué)就是黨員、學(xué)生會主席,又是自治區(qū)組織部門考察培養(yǎng)的選調(diào)生。
駱江比同齡人更顯得沉穩(wěn)老辣,為人親和。
他身上更具有一種魅力,那就是云淡風(fēng)輕的深沉。
孫書記知道,駱江有大好的前程。
他邊嚼著辛辣的大蒜,邊自嘲道:“算了,不提我的婦科病了,趕緊吃飯。”
李茗溪等孫書記、駱江夾完菜,才朝自己的碗里夾了些辣子炒肉、洋芋絲炒肉和西紅柿炒雞蛋。
她夾了口品嘗下,對著駱江說:“二哥,這家常面就跟家里的味道一樣,好吃又實惠?!?p> 駱江憐惜地看著小妹,板著的臉笑了,“多吃點。鄉(xiāng)里就這條件,這是最好的飯菜了。別等回了家,給爸媽告狀,你二哥請你吃的家常面?!?p> 李茗溪搖著頭,“我又不是告狀胎(意思是喜歡告狀的小人),好吃,好吃,我在WLMQ就沒遇見過這么牌子(好的)的拉面?!?p> 駱江難得打趣道:“要不咋叫老牌子拌面呢?!”
李茗溪當(dāng)日回到阿勒瑪勒村,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跑回家的。
她跑進院子,氣喘吁吁地對著晾嗮衣服的李羽喊道:“姑,二哥辦好了,讓我明天去縣教育局找局長,把我分配到縣小學(xué)了。”
李羽一聽,臉上笑開了花,“太好了,這個老二,沒白養(yǎng)他?!?p> 李茗溪連連點頭。
她想起駱江捎帶的話,“姑,二哥在鄉(xiāng)里真忙,他說讓你跟姑父別生他的氣,他還說,忠孝不能兩全,讓家里人理解下他?!?p> 李羽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問道:“你就沒問你二哥,你二嫂懷孕沒?”
李茗溪臉一紅,羞澀道:“我想問的,可是看二哥說話辦事一板正經(jīng)的樣子,沒好意思問。”
李羽理解道:“也是,這個老二從小就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跟個小大人一樣,他呀,從小就知道自己今后干啥,要啥,也能悶著頭朝那方向使勁兒,難怪你姑父說他賊老二呢?!?p>
伊語滌生
祝大家節(jié)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