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人間熱鬧,阮府添了一位小姐,整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來。
阮老爺端坐在大堂的木椅上,焦急的等待著什么。不一會兒,一個提著木箱背著木筐的算命郎快步走來進來,先是對阮老爺作揖,又陪笑說:“不好意思啦,阮老爺,我來晚了?!?p> 阮老爺走去把他扶起:“無妨無妨,快快隨我來?!?p> 他們來到一間正室門外,只見那老嬤嬤抱著一個女嬰從門內出來,向阮老爺和算命郎彎了彎腰:“老爺,夫人已經睡去了。這是咱家小姐?!?p> 阮老爺笑開了臉,接過小姐。
“李大仙,你且?guī)臀铱纯葱∨∶@等大事,還仰仗您呢。”阮老爺笑著把小姐往算命郎前一送。
那李大仙捋了捋他那三寸胡須:“這姑娘…嘶……我們先移步大堂吧?!?p> 那李大仙擺出他那冊子,看了看小姐的手相,仔細摩挲一番,又比著手指,微微瞇著眼,算了起來。
“嗨呀!”李大仙猛然張開眼,“這…這!”
“怎么了?”阮老爺湊過去。
“這怕是九天之上的白皦上神下凡,文智雙全的呢!令愛上輩子怕是一個不得了的才女,本名應是姝鳶才是!”李大仙皺著眉,鏗鏘有力的解釋道。
阮老爺大驚失色,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
“李大仙,所說可是真話?我小女可真是白皦上神轉世???”阮老爺急忙問。
“不錯啦!我算命很準的,不會唬人。要不,還是繼了她上輩子的眷顧,依舊用‘姝鳶’此名?”李大仙笑著寫下‘姝鳶’二字,遞給阮老爺。
阮老爺點著頭,雙手合十,撲通跪地,磕頭道:“承蒙上天厚愛。讓我阮復海得此仙幸,我定好好栽培此女!不辜負上天的眷戀。”
說著,那阮老爺竟然哭了起來。
自阮夫人早年生病,夭折一位小公子之后,阮府再沒有香火,阮夫人最大的心愿便是阮復海能納小妾,可是阮復海不肯,他對天發(fā)誓,一定伴隨夫人終老,夫人在世一天,便不提納妾。
阮復海這番難得心思,大概也是感動了上天,終于在不惑之年得了一個女兒。
阮復海感激的拉起李大仙的雙手,表情復雜:“謝謝大仙,我一定好好教育小女,不會辜負她前世白皦的盛名!”又轉頭對著一旁的丫鬟說,“紫云,你快快把東西給李大仙!”
紫云一笑:“是,老爺?!?p> 李大仙對著紫云點點頭,接下了那幾兩銀子,又沖著阮復海作揖,便匆匆離去。
“老爺……給我看看女兒吧?!睅仁且粡垳嫔5娜蓊?,顯然,這是阮夫人。
“芍思…李大仙說,咱們的女兒是白皦上神轉世啊,可是一代才女,還給她賜名姝鳶。你看好不好???”阮復海說著,笑得合不攏嘴。
寧芍思接過女兒,輕輕的念著:“阮姝鳶……好名字,好名字!”只見她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老爺,這孩子真是照著你的模子刻出來的。可惜怪我不爭氣,到了這樣的年紀才生下女兒。若是一個男孩兒,他就能多為老爺分擔一些……”
話沒有說完,阮復海就坐在榻上:“芍思,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我們的孩子,都是我們的心肝寶貝,你已經為我做了這么多了,若阮府沒有你,一定是不能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的。何況,我很喜歡姝鳶?!?p> 寧芍思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姝鳶的鼻尖,姝鳶便樂呵呵的笑了起來,寧芍思也跟著笑起來:“是啊,我也很喜歡姝鳶,我一定好好的活著,我要教我們的女兒識字、寫詩、女紅,我要把我會的,全部教給她?!?p> 寧芍思目光望向遠處:“我要教她人世疾苦,我要告訴她須一切靠自己,也要告訴她……”她看向阮復海,“一生愛一人,永世不相離?!?p> 阮復海把寧芍思攬在懷里,輕輕的點頭說好。
北宋咸平四年,阮姝鳶眼看著已經七歲了,正是讀書的好年紀,她從小聰明伶俐,但也十分調皮,喜歡玩躲貓貓,有時候和丫鬟們玩躲貓貓,讓府里亂成一團。
紫云成了阮姝鳶的貼身丫鬟,當然也是管教姝鳶的人。
“小姐,你再不聽話,仔細我告老爺去?!弊显埔贿厡ぶS,一邊提著裙子邊跑邊喊。
“哎呀,紫云姐姐!”阮姝鳶從一旁花叢中竄出來,“別告我爹!”
她跑去抱住紫云的大腿:“紫云姐姐,求求你了?!?p> “哎,小姐,今日你還沒有朗誦《論語》,如果夫人知道了,又該不開心了是不是?”紫云摸摸阮姝鳶的頭,“聽話,乖乖讀書?!?p> 阮姝鳶垂頭喪氣,跑到書房內,拿起《論語》便開始讀了起來,讀了半天,她仍不解。
她問一旁的紫云:“紫云姐姐,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紫云雖然不識得很多字,也沒有看過幾本書,但這句話的意思她卻懂。她俯下身,回答:“意思是,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強迫別人做?!?p> 阮姝鳶拉了下下眼瞼,笑著問:“那既然紫云姐姐也不想讀書,為何紫云姐姐你要逼迫我來讀書呢?”
“這……”紫云蹙眉,“孔夫子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無奈之下,紫云也拖了一根板凳過來,陪著阮姝鳶一起讀著書。
后來,紫云眼睛也睜不開了,頭也是像錘頭一樣,往下一垂一垂的,最后紫云竟然歪著腦袋,睡著了……
阮姝鳶見狀,心中十分竊喜,立刻跑出書房,又出去玩去了。
不巧的是,阮姝鳶跑到花園內,卻撞見了寧芍思。
寧芍思恰好身體好轉,出來散散心,看見本應在書房的阮姝鳶,卻是惱怒。
“鳶兒,你過來!”寧芍思喊。
阮姝鳶慢慢挪過去,垂著頭,低著眼,玩著自己的手指。
“娘……我……”阮姝鳶嘟囔著,“我不想看書。”
寧芍思嘆氣:“怨我教子無方。鳶兒,你可知,那算命先生道你是天宮中才女轉世,我不想辜負上天好意,努力栽培你。可你哪里是才女模樣?你這樣,是成不了大器的?!?p> 阮姝鳶回答道:“娘你這樣有才,又是成了怎樣的大器?無非是嫁了一個好人家……”
說罷,那寧芍思捂著胸口喘著氣,兩眼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這件事情傳到了阮復海耳中,阮復海皺著眉點點頭,把家中所有人召來大堂。
阮姝鳶跪在大堂中間,但是她卻并沒有落淚,只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阮復海氣得手發(fā)抖,指著阮姝鳶道:“阮姝鳶,你可知你娘身子不好,你為何說那樣的話來氣她!今日你不想讀書,來日你打不來算盤,早晚會被人算計!四書五經,那是圣言,是捷徑!”
阮姝鳶仍舊咬著牙,不愿意吐出一個字。
“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就不姓阮!”阮復海轉身拿出下人端著的戒尺,氣沖沖的舉起戒尺向阮姝鳶走過去。
眼看著戒尺便要落到阮姝鳶的身上,紫云卻撲過來,護住阮姝鳶,她哭著求道:“老爺……是紫云的不好,紫云一不小心睡著了,小姐才……老爺,你要打便打紫云好了,小姐年幼,皮肉細嫩,萬萬打不得??!”
那寧芍思也被丫鬟扶著出來,她也跪在地上,拉著阮復海的衣袖:“是呀老爺,鳶兒固然有錯,但我們卻是不能打她的啊?!?p> “芍思,你起來。她我是非打不可,若你們袒護她一次,她便恃寵而驕,還以為自己真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了?”阮復海一本正經的說。
他再次舉起戒尺,示意下人拉開紫云。最終還是在阮姝鳶的身上打了十尺。
阮姝鳶卻目光堅定不移,也沒有喊疼,也沒有落淚。
阮復海卻蹲下身道:“讀書,乃修身養(yǎng)性也。提高自己的心性情思,修正自己的道德品行。當年正是因為你娘才氣過人,我才和她結緣,她結識了許多才人,在生意上也幫了我不少忙,你若覺得這不算是什么大器,那你且給我展示一下你所謂的大器。鳶兒啊,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打你,是要讓你記住你現(xiàn)在說出來的話是如何的幼稚!我是不想讓你走錯路?!彼酒鹕?,對紫云說,“從今日起,小姐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紫云擦干淚,點頭,走去扶起阮姝鳶。
阮姝鳶卻松開紫云,跪在地上,重重向阮復海磕頭:“爹。”又轉向對寧芍思磕頭,“娘。女兒知錯了,女兒再也不貪玩了,女兒一定發(fā)奮努力,成為爹娘的驕傲。”
阮復海點點頭,然后招手示意她離開。
從那以后,阮姝鳶終于知道了爹娘的用心良苦,她也真的開始投入讀書,不僅會誦讀四書五經,《詩經》《弟子規(guī)》《三字經》她也是讀的朗朗上口。
直到阮復海同意她出房門后,她的氣質果真大有變化,少了以前的頑皮,多了份睿智沉穩(wěn)。
阮復海笑著摸摸她的頭:“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為了獎勵她,阮復海還同意紫云帶她出門玩。
她走上街,看見街頭幾個小孩子在地上寫寫畫畫,她走過去,問:“你們在干什么呢?”
“我們在看容家大小姐畫畫啊。”幾個小女孩轉頭回答她。
“我看看?!比铈S湊過去,“是挺好看的。”
“喂,你是誰,我怎么沒有見過你?!比萘愕馈?p> “我是阮姝鳶,你好?!比铈S伸出手,表示友好。
容零白了她一眼,她很看不慣阮姝鳶這副自信的模樣。
阮姝鳶笑笑:“畫是好畫,只是不如其人罷了?!比铈S轉身要走,那容零卻一把拉過她:“你什么意思?”
紫云見狀,拉開阮姝鳶,忙給容零道歉。
“紫云姐姐,是她不識禮儀,你為何給她道歉?”阮姝鳶問。
紫云耳語,那容零是容家嫡女,也是受寵愛的很,阮府的生意也全靠容府招攬著。因此萬萬不能得罪了他們。
“紫云姐姐,容府為什么家大業(yè)大,他們是做什么的呀?!比铈S問。
“是京城的藥材供給的大商戶呢!”
容零卻死盯著紫云,順手拿著手上的木枝砸到紫云身上:“喂,死丫鬟,說什么呢!”
阮姝鳶氣不過,怒斥:“我看我們年紀相仿,你怎的對長輩這樣的無禮!我爹對我家嬤嬤都要尊重三分!”
眼看著那容零起身,就要抓起泥打那阮姝鳶,誰知容零突然大叫一聲:“是誰!”
她摸摸后腦勺,摸了一手泥。
“阮家妹妹,快跑!”遠處一位端莊小姐沖她喊。
阮姝鳶一愣,拉著紫云跑開了。
直到躲到遠處的房子邊上,看見那小姐朝著容零走來,阮姝鳶才看清剛才那位小姐的面容。
那位小姐生的美麗大方,舉止優(yōu)雅。她昂著頭說:“容零,阮家不敢得罪你,我朱家難道不敢得罪你嗎?我都看見了,是你先無理取鬧,你怎的,還想打人?今兒我就教訓你了。”
“又是你!每次都是你!”那容零哭起來,旁邊的小伙伴們就安慰著她,拉著她走開了。
眼看著那位朱家大小姐就要走開,阮姝鳶立馬跑過去喊住她:“這位小姐!”
那朱家小姐緩緩回頭,遲鈍半分,才作揖說:“原是阮家妹妹?!?p> “你怎么知……”阮姝鳶問。
“噢,方才聽你叫阮姝鳶,又看你穿著得體,那么無疑只有阮府的千金才是如此?!蹦侵旒倚〗憔`開笑顏,“你好啊,我叫姜投。”
“姜投…不對不對啊。你不是朱府的嗎?”阮姝鳶說。
“的確如此,可是,我爹寵愛我娘,我又并非是獨生子,家中還有一位哥哥,于是我也就跟我娘姓了。再者……”姜投說到這里有些難以啟齒,“我爹姓朱……這個投字又是廟中高僧所贈?!?p> 阮姝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拼拼湊湊的想:“朱……投?”
姜投立馬臉紅,埋著腦袋。
“沒事沒事,我絕不笑你?!比铈S說著,還是笑了起來。
“姝鳶妹妹,你多大啦?”姜投問。
“我今年七歲。你呢?”阮姝鳶回答道。
“我九歲?!苯墩f,“我一直不喜歡容零,她每每刁難人,我只要看見,都會盡量幫一把,因為她是絕對不敢把我怎么樣的,她家再厲害,都不敢惹我們,你別害怕,有什么來找我就行。”
“你們家……是做什么的?”阮姝鳶問。
“爹爹是朝內從六品官員。”姜投說。
“怪不得她怕你,可是她都如此囂張,為何還有人愿與她作伴?”阮姝鳶又問。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在意這些?姝鳶妹妹,你若是不嫌棄,我與你便是姐妹了,恰好我也沒有什么朋友?!苯墩f。
“若果真如此,豈不大好!我整日在家讀書悶得慌,又很少出來看看世面,恰好朋友也很少。這位紫云姐姐,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有你,我便開心了許多。”阮姝鳶回答說。
姜投笑了笑點點頭。
此后,二人成了密不可分的紅顏知己,一起長大,一起游山玩水。
大中祥符四年,此時的阮姝鳶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年方十七,向她示好的玉樹臨風的公子不少,可惜阮姝鳶一個也瞧不上。
一天阮姝鳶與姜投在街上慢慢走著,一位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搖著扇子,大步走來。
“唰”他一收扇子,理了理鬢發(fā),將扇子倒握在手中,向阮姝鳶作揖。
阮姝鳶嚇著往后踉蹌了一步:“你是誰?”
“哈哈?!蹦侨颂ь^,風情萬種的看著阮姝鳶,“姑娘不記得在下了?”
阮姝鳶搖搖頭:“我從未見過你?!?p> “可是昨夜,我們分明見過。”那公子說。
姜投猛的抬眉,側著頭看向阮姝鳶。
阮姝鳶急忙搖著頭,又看著那公子:“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p> 阮姝鳶正要走開,那公子笑著拉過她的手腕:“我昨夜與你相識于夢中,你卻不記得我了,好傷我的心哪。阮姑娘可有婚配,不知在下是否有機會…”
姜投怒罵:“你不要臉!”
這句話激怒了那公子,他也怒回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他又向后看,招了招手,“過來!”
隨即,十余個剛猛的家丁走了過來,惡狠狠的看向阮姝鳶和姜投。
那公子立馬變了臉色:“連老子是誰都不知道,卻在這里亂叫,阮姝鳶,你知不知道,就像你這樣的貨色,到杜家也只能當個妾!”
姜投抖了一下身子,輕微的喊著:“杜如棄…”
阮姝鳶看著杜如棄的眼睛:“這位杜公子,恐怕是太敗杜家風氣。都知令尊是朝廷心腹大臣,了不起的人物,卻不知私底下有個這樣的兒子。如今你將我們團團圍住,是要如何?將我們拉去揍一頓,還是將我強納入府內?”
杜如棄輕笑:“我要你們跪下給老子道歉?!?p> 姜投說:“若是拒絕呢?你這樣的惡霸本就該繩之以法,誰不知道你家的錢財都是……”說到一半,阮姝鳶拉著姜投的手腕示意她不要繼續(xù)說下去。
誰知,那杜如棄無比囂張,走到姜投面前,俯下身,正視她的雙眼:“你爹怕是以后在朝廷不好過了?!彼裥茁?。
這時,容零卻提裾而來,挨著那杜如棄,用著嬌滴滴的聲音道:“杜少爺何事這樣生氣?”
杜如棄一把摟住容零,摸著她的頭:“那阮賤人用些不正當手段勾引老子,我正打算將她和她的同謀繩之以法呢!”
“杜如棄,你別亂說話!”姜投又氣又怕,聲音已經沒有了開始的強勢。
阮姝鳶卻只是十分隱忍,皺著眉頭不說話。
容零早已不是以前那個被姜投壓一頭的人,她仗著杜家的勢力,已然開始興風作浪。
容零突然走到阮姝鳶身后,用膝蓋將阮姝鳶后腿一擊,阮姝鳶便突然失力跪地。容零笑道:“阮姝鳶,你爹重病,管不了你了。你娘也早在五年前死了,依我看,你現(xiàn)在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蟲,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阮姝鳶憤然起身,給了容零一記耳光。容零霎時眼淚流出,走到杜如棄跟前:“杜公子…你要為我做主?。 ?p> 杜如棄咬著牙,捏緊阮姝鳶的臉,舉起右手正欲還她一耳光,阮姝鳶緊閉著眼,過了一會兒,依然沒有響動。她張開眼,一個白衣男子用黑色面具掩著半張臉,用力握住杜如棄在空中的手。
杜如棄直喊疼,他手下的家丁又紛紛圍著白衣男子,目標轉向他。他卻絲毫不害怕,將杜如棄的手臂打得脫臼后,又把他掃向那些家丁。
他們顯然不是他的對手,他沉著冷靜,出手速度之快,已然看不清招式。
在一片混亂之后,此人緩緩起身,走到阮姝鳶跟前,問:“阮姑娘,無礙?”
阮姝鳶點點頭,問:“你是誰?”
“刑部尚書,傅鈺?!彼皇悄坏幕卮?,手上還亮出了一塊腰牌。
“謝謝大人出手相救。”阮姝鳶和姜投向他作揖。
那杜如棄聽了后,連忙爬了過去,直給傅鈺磕頭:“大人…我知道大人位高權重,大人千萬不要和我這樣的人過不去啊,大人你饒了我吧,我不知道這阮姝鳶…哦不,阮妹妹和你這樣交好……”
“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阮姑娘不是你能動得的,她于我有恩,快滾!”傅鈺瞋目道,又看向阮姝鳶,柔聲說,“阮姑娘,你過來。”
阮姝鳶挽著姜投走了過去,傅鈺遞給她一個小鈴鐺,說:“以后遇到危險,你就搖響這個,我會來?!?p> 阮姝鳶看著他要離去的樣子,頓了頓,問:“我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你,大人何故救我?”
“你不認識我,我卻是認識你的?!?p> 他只留下這樣一句話,作揖后轉身走開了。人群埋沒了他,阮姝鳶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這件事情果真奇怪,為什么會突然來了一個如神仙似的人物,這樣的厲害,又這樣的神秘?
阮姝鳶向姜投打聽此人,姜投卻說,自己從未聽聞過這個人。
這件事情消散了很久,許久之后,阮姝鳶回憶起來,還以為自己是大夢一場。
因為從來都沒有這個人,沒有人知道,傅鈺,這個人到底是誰。
后來阮姝鳶做了一場夢,那是在她五歲那年,她見過這個人的。
她蹲在原地,一個白衣男子向她走來。他的音容笑貌,阮姝鳶全部記得,或者說是夢的清晰,與傅鈺一模一樣。
他說:“小丫頭,你在做什么呢?”
她回答他的問題,眼睛卻一直盯著地上:“我在畫畫?!?p> 他笑著又問:“你看看哥哥好不好?哥哥給你糖吃?!?p> 阮姝鳶抬頭看了一眼他,卻說:“哥哥好看,但是,我不吃哥哥的糖?!?p> “噢?為什么?”他問。
“娘親教我不能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比铈S抬頭看了他一眼。
“丫頭,哥哥不是陌生人,哥哥看著你長大。你要記得哥哥,我會一直悄悄保護你?!彼α艘幌隆?p> 阮姝鳶看著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夢醒之后,阮姝鳶覺得十分真實。
但是,在她五歲的時候,這個傅鈺看上去都是成人模樣,為何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他仍是原來的那般模樣?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姜投,姜投取笑她:“莫不是看了美男子走不動路,日思夜想了?”
阮姝鳶直氣:“你別胡說八道了。”
阮姝鳶回到阮府后,徑直走到阮復海的房內,看見紫云服侍在一旁,她貼耳問:“爹爹如何了?”
紫云嘆氣:“還是老樣子?!?p> 阮姝鳶掀開簾子,坐在床沿,看著滄桑的父親,她眼中忍不住有些淚花。
阮復海慢慢睜開眼,看見阮姝鳶在眼前,他拉過阮姝鳶的手,含著氣,虛弱的說:“鳶兒,你也見了,爹快要不行了。你娘在你十二歲那年離開,爹早已悲痛欲絕,再不婚娶,而你現(xiàn)在已經十七歲了,還沒能嫁人,爹也有過錯……”
“爹…您別說了……鳶兒不嫁人,長我兩歲的姜姐姐也沒有嫁人,我還早著呢,爹爹,我要想辦法讓你快快好起來…鳶兒不能再沒有爹了!”阮姝鳶趴在他身上,痛哭起來,紫云見狀也隨之哭了起來。
阮復海摸著阮姝鳶的頭,嘆氣道:“你要知道,自從我重病后,我們家日趨落寞,已經沒有了營生,我死后,你可怎么辦?要去喝西北風不成?鳶兒…爹是真的疼你,爹希望你能夠嫁一個好人家,后半生也無憂愁了?!?p> “嫁一個好人家…”阮姝鳶自顧自說著,“爹…你可知朝中刑部尚書,名傅鈺?!彼拖骂^紅著臉。
“我從未聽過這個人?!比顝秃0櫭迹靶滩可袝c你何干,鳶兒心動了?”他臉上出現(xiàn)了欣慰的表情,又隨即咳嗽幾聲。
“不,爹…我不認識這個人。”阮姝鳶抱著她的父親,“爹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天阮姝鳶在庭內散步,突然從后方傳來一聲:“阮姑娘…”
她猛然回頭,沒有看見一個人。
她微微眨著眼,緩緩蹲到地上,把頭埋進雙膝,不久就卸下所有防備,嚎啕痛哭。
她的頭被人輕輕一點,她抬頭看著這個人,是傅鈺。
她拉著他的衣袖,問:“你是我夢里的那個哥哥嗎?”
傅鈺動了動喉結,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把她抱著。
阮姝鳶沒有反抗之意,眼角的淚水還在順著臉頰往下流:“傅鈺…我的爹爹好像快不行了,還有就是,那個杜如棄,我很害怕,我…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見到你,我覺得格外親切,我總有一種感覺,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守護我…我們以前是認識的?”
傅鈺眨了眨眼,又搖搖頭,依舊不說話。
“其實你根本不是刑部尚書,對不對?你只是為了救我?!比铈S抬起臉,注視著他深邃的眸。
他眨了眨眼,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時候,紫云跑了過來。
“小姐…你怎么一個人蹲在這里說話?”紫云瞪大眼睛,“我的小姐…你怎么了!”她竟然一下子嚇得流出眼淚。
“一個人?”阮姝鳶再看向傅鈺時,已經是虛無一片。
“我難道出現(xiàn)了幻覺嗎?”阮姝鳶起身,擦干眼淚,走向紫云,“紫云姐姐,我沒事,我只是有點…”她哽咽了一下,“有點承受不了最近的事情?!?p> 阮姝鳶拉過紫云的手:“怎么了,紫云姐姐?”
“小姐…”紫云突然撲通跪下,“小姐大恩大德,紫云永生不忘!”她用力對著阮姝鳶磕頭。
“紫云姐姐…你…這么突然?”阮姝鳶懵在原地。
“紫云即日起就要離開阮府了,還有幾十余個家仆,我們都要離開了,他們有的已經走了…紫云是千萬個舍不得小姐和老爺,但是紫云也不得不離開了。家里人寫信說我娘身子不行了……”她捂著嘴,眼淚流進手中的縫隙,“小姐…紫云舍不得你。特此過來道別。”
阮姝鳶張著嘴:“怎么會……”
紫云拿出賣身契:“小姐你看,老爺說阮府日益蕭條,現(xiàn)在已經連奴仆的月俸都已經發(fā)不起了,因此把我們全部差遣回家了,另外,老爺對我們很好,還給我們一人發(fā)了二兩銀子做路費用。”
阮姝鳶痛哭著摟著紫云:“紫云姐姐!我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我應該怎么辦?你陪了我十七年,你以后…常來看我好不好?”
紫云連連點頭。
阮姝鳶退后一步,向紫云行了禮。
紫云趕忙制止:“小姐…這怎么行!”
“紫云姐姐…你于我而言,與親姐姐無異,這禮,如同見長姐的禮,本是鳶兒該給的?!比铈S禮畢后,又把頭上的銀釵取下給紫云,“鳶兒沒有什么能給紫云姐姐的,鳶兒唯祝紫云姐姐,平安喜樂,心想事成。”
紫云抿了抿嘴,接過銀釵。
“還有一事,紫云回鄉(xiāng)之后,就要成親了,聽人說,此人吃苦耐勞,孝順仔細,待人很好。小姐請放心,不必為紫云操勞?!?p> “紫云…如果他待你不好,你一定回來找我!”
兩人相擁之后,阮姝鳶就將紫云送到門口,目送她離開。
從此以后,阮姝鳶日日守著阮復海,照顧周全。
但是經濟來源一直貧乏,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阮姝鳶白日里背著阮復海去藥鋪幫忙,也偷偷學了一些醫(yī)術。
每天打點藥物的分配,掌柜的是個女人,叫做花晚,極其同情阮姝鳶的經歷,并答應幫她。
姜投也會偶爾來探望她,兩人依舊十分交好,姜投也會給阮家提供救濟。
有一次,姜投告訴阮姝鳶,她相中了一位公子,名叫林愈,并很快要與之成親,到時,一定要阮姝鳶去參加她的婚禮。
阮姝鳶大驚:“竟然這么快啊??磥硪院笾挥形夜驴嗔尕炅恕!?p> “姝鳶??!以后我嫁過去了,是不能經常陪你了?!?p> “那,那位林公子對你好不好啊,是什么身份???”阮姝鳶問。
“他嘛,寫字很好看,而且也會說笑,長得也十分英俊,家境也還好,重點是我們一見鐘情,已經偷偷通信了很多次了,想不到這次他直接來朱府,帶了很多聘禮向我提親。”姜投笑著紅了臉,“我很喜歡他?!?p> 阮姝鳶有些走神,表情凝重,她想到了另一個人。
“姝鳶…你怎么啦?”姜投推了推她。
“噢噢!沒事沒事?!比铈S笑道,“姜投…我們家已經十分落魄了,那,賀禮,可能稍許輕薄一些?!?p> 姜投愣了一下,擺出不開心的表情。
“姜投,你不會因為這個生氣了吧,實在是對不起,我…”阮姝鳶說。
“生氣?我會因為這個事情生氣嘛?姝鳶,你這么說真是傷人心,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是看這些的人嗎?哪怕你送一幅字畫,我都會珍藏,你真的太傷人心了?!苯稉]袖要走。
阮姝鳶一把拉過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姝鳶,我真的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就是沒錢了嗎,不就是你爹生病了嗎?你怎么突然垂頭喪氣的?連說話也沒自信了?我真不喜歡這個樣子?!?p> “什么叫‘不就是你爹生病了嗎’!你知不知道我爹對我來說多重要?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娘走的早,你何苦這樣為難我?”阮姝鳶氣得皺緊了眉。
“對不起…我剛才…沒有注意到這個,姝鳶,我,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振作起來,我可以幫你?!?p> “姜投,你每次幫我,我都特難受,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同情、被可憐的那個人,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p> “你想多了。我也是為你好?!?p> “姜投,我想靜一靜?!?p> “我從來不在意你的身份地位?!苯墩f完轉身走了。
花晚做事很隨性,但是又瀟灑,可惜是個寡婦,這藥鋪,是他丈夫留下的,她教阮姝鳶醫(yī)術,教她分藥。阮姝鳶時常戴著面紗示人,她怕這件事傳到她爹耳里。
“花晚姐,我有時候真的很迷茫,我好害怕我愛的人,全部離開我?!比铈S靠在自己的手上,看著坐在面前的花晚。
花晚的頭發(fā)全是一根木釵挽起來的,余發(fā)落在額前,顯得她格外悠閑,她常著一身紅棕色的衣服,甚至裙擺有些破爛,但依舊干凈。
“小阮,你現(xiàn)在這么年輕,前途還很長,不需要考慮那些別的。你知道嗎?當我的丈夫離開我時,我想死的心都有??墒?,我的丈夫既要我開心康樂,好好活著。我豈能辜負了他?”花晚說著,鼻尖一酸,眼前竟有些模糊。
她用衣袖沾了沾眼睛,又續(xù)續(xù)說:“你活著,是為了自己啊。這并不會耽誤你依舊喜歡別人?!?p> 阮姝鳶如夢方醒:“花晚姐,我應當像你一樣堅強,我一定好好活下去。為我父親養(yǎng)老送終?!?p> 阮姝鳶又問:“花晚姐,你的丈夫,是怎么去的?”
花晚聽罷,眼底流露出無限哀愁:“罷了,與你說說也無妨?!?p> 就在一年前,花晚夫君去山里采藥,此時的花晚正在家中縫衣,她想著,人雖窮,但衣服終究得干干凈凈,一絲不茍。哪怕衣服上凈是補丁,但拘謹小心的過日子就好了??杀氖?,她一針一針縫補著衣服,時間也就一分一秒的流逝了。
她等到深夜,丈夫依舊沒有回來。
她背著竹筐,手中持著鐮刀,決定自己去山里找,她找遍了整座山,嗓子已經喊啞,依舊沒有人回應。
她就這樣悲痛到在這孤山中度過了一個晝夜,第二天醒來,又繼續(xù)找,第三天也是如是。
直到后來,她已經雙眼發(fā)黑,她決心回家,萬一…她的丈夫早就在家中等候她了呢?
后來有人跟她說,在這山下的溪澗中找到了一具尸體。
她慌忙去看,這個人已經被人抬到岸邊,已經發(fā)爛發(fā)臭了。
她為了確認,鼓著勇氣走到尸體跟前,掀開那白布,一看,已經泡的模糊了五官,不過這一身黑衣,應就是她的丈夫。
她痛哭了起來,埋著頭哭了好久。
花晚說到這里,眼角的淚水也如線般滴落在桌子上。
阮姝鳶輕輕拍著花晚的背:“花晚姐,你真是個堅強的女人?!?p> “小阮,為了我的丈夫,我做什么都可以?!?p> “我知道的?!?p> 再絢麗的玫瑰,也需要陽光雨露的滋養(yǎng),否則就沒有盛開的希望,花晚是一朵干花,永遠的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華,她活著,是因為信仰,但她終究無法顧及裙擺上的破洞了,這就是現(xiàn)實。
不幸的是,在阮姝鳶和姜投和好之后,姜投告訴她,她的爹在朝廷果然受到了針對。
杜如棄果然還是不肯放過他們,而她的傅鈺本身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只能嚇住他一時。
阮姝鳶捏了捏那個小鈴鐺,心想:“要不然…不,還是算了,我不能一直靠著他?!?p> 傅鈺和阮姝鳶的秘密,只有他們兩個人之間彼此清楚。沒有傅鈺這個人,是因為他冒充刑部尚書,但是這個人明明是活生生的,大家都親眼看見過的。
可是,他到底是誰?
“杜如棄真是心狠手辣,剜了別人的眼睛,如今又想強娶你,又報復到我爹頭上。”姜投說著緊握拳頭砸向自己的手心。
“什么?他還剜了別人的眼睛!”阮姝鳶說。
“是呀!你不知道嗎?他一年前可是一個瞎子?!苯墩f,“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雙眼睛換了上去,才得以重見天日?!?p> 阮姝鳶深吸了一口氣:“我竟不知!”
“嗯,他做過的黑心事,還多得很呢?!苯墩f,“不過,我爹…我害了他。”
“姜投啊,你可別這么說,是我的錯。哦不,就是他杜如棄的錯!”阮姝鳶越說越來氣,“要是他能死了就好了。”
姜投笑出聲:“怎么?你能有這么大本事?”
阮姝鳶連忙搖頭。
“你呢,最近跟花晚學醫(yī)術,學的怎么樣?”姜投問。
“長進挺大的。只是…你千萬不要告訴我爹,我爹會打斷我腿的!”阮姝鳶說。
“嗨呀,我不會的,你放心啦?!苯缎χf。
阮姝鳶在這后來,又想起一個商機,那就是賣字畫。
趁藥鋪不是很忙,她就去街上賣字畫,盡管她收入微薄,但是已經足以照顧阮復海的生活起居了。
阮復海每每問她哪來的錢,她就說:“爹,鳶兒懂事了,自己會賣字畫掙錢了?!?p> 阮復海拉起她的手:“可憐我的寶貝女兒,你還是快快出嫁吧。”
“爹,我們家一點攢下的錢都沒有了嗎?”阮姝鳶問。
“有是有,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這錢動不得?!比顝秃;卮?。
“要不,我們把這府邸賣出去?”阮姝鳶問。
“不可!這宅子是祖宗傳下來的,是阮家的本,只是我們世世代代守住,到了我這一代,卻守不好,我真是愧疚啊!”
“爹…您別這樣說?!比铈S說。
一日阮姝鳶在街上畫著畫,一位公子走來,身影頗像傅鈺,但是完全不是。
他走來,拉著阮姝鳶的手,帶著她一起畫。
“公子!”阮姝鳶嚇得丟了筆,“我們尚不熟悉?!?p> “在下名林愈?!彼⑽⒆饕尽?p> “林愈?是與姜投定了親的那位?”阮姝鳶問。
“嗯?!?p> 說到這里,姜投拿著糕點朝他們走來:“你…你們認識?”
阮姝鳶十分慌張:“不…我不認識他,我也不知道他…”
林愈卻說:“我們只是志同道合,一起探討字畫罷了。”
“可是我…姜投,我真的是才認識他的?!比铈S說。
姜投噗嗤一笑:“看把你嚇得,我沒有說什么呀,你們倆本就應該合得來,你們要探討便探討就是?!?p> 阮姝鳶長舒一口氣:“林公子,下次請注意一些,你是有婚約的人,莫要再弄些誤會。”
林愈笑了笑,沒有回話。
阮姝鳶從此嚇得不輕,不敢再輕易拋頭露面。
“現(xiàn)在的公子哥,都好生輕薄?!彼搿?p> 此時的民間,柳三變的詞傳的沸沸揚揚,很受百姓歡迎。
其中《望海潮·東南形勝》《玉蝴蝶·漸覺芳郊明媚》《臨江仙·鳴珂碎撼都門曉》格外出名。
阮姝鳶打心底的仰慕他,也經常仿寫他的詞。
雖然柳三變應試不順,但他也頗有情趣與志趣,仍然對科舉不死心。
阮姝鳶敬佩他,認為他有著非凡的志趣。盡管他混跡煙花巷,但終究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
之后那林愈竟然去了花晚的藥鋪,碰上了正在對坐聊天的阮姝鳶和姜投。
林愈一開始并沒有看見姜投,只喚了一聲:“鳶兒?!?p> 姜投實在受不了,起身猛敲桌子,問:“你們當真是才認識?”
“是啊是啊?!比铈S急忙說,“林公子請自重?!?p> 林愈一驚,抱住姜投:“抱歉,我把阮姑娘當成我已過世的妹妹了,太過親切,因此…”
“過世的妹妹?”姜投說,“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有過世的妹妹?!?p> “因為過去太久,所以沒有提及?!绷钟忉尩溃謸嵛恐?。
姜投這才振作起來:“林愈,你會一直喜歡我,對吧?”
“嗯?!绷钟Ьo了姜投。
阮姝鳶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過不長了,阮姝鳶變賣了家里的所有東西,只剩下一座空宅子,不過阮復海始終不同意賣。
后來來了一幫人,站在阮府門口,要求阮復海還賬,阮姝鳶查遍了賬單,卻找不到阮府所欠的債,后來得知,阮府的管家借用阮府的名義借了一大筆錢,現(xiàn)在已經帶著妻兒去了別地。
阮姝鳶為了讓父親好好養(yǎng)病,答應他們十日內必定還債,他們這才散去。
崩潰的阮姝鳶支撐起了整個阮家,父親還渾然不知,只是躺在病床上,還認為阮家即便山窮水盡,也還有一筆積蓄可以依靠著存活。
五天過去了,阮姝鳶依舊沒有攢到那么多的錢,她卻不敢向病重的父親開口。
誰知一日,在她回家的時候,她心里遽然一抖,仿佛星星隕落,她感覺自己心中的肉缺了一塊一般。阮姝鳶知大事不妙,她焦慮不安的跑回父親房內。
簾子依舊緊閉,窄小的床沿上,是阮復海無力的手。
阮姝鳶緩緩的走了過去,跪在地上,握住父親的手指,又輕輕拉開帷幕。
父親蒼白的臉上掛著扭曲的表情,不知是痛苦的掙扎,還是不安的擔憂,他的嘴唇也是慘白的,整個人就像一張紙,輕飄飄的。
阮姝鳶輕輕開口,俯著身喊:“爹爹…”
她咽了一口唾沫,又喊:“爹爹!”
突然窗戶被大風吹開,房內原本葳蕤的燈火變得飄忽不定,像一只手,伸向阮姝鳶。
她的臉上的淚痕縱橫闌干,風吹后,臉變得格外生疼。
她坐在阮復海的身邊,大聲咆哮,訴說她心中的痛苦:“爹爹,我該怎么辦…我應該怎么辦,爹爹,我只有你了…我連你都沒有了,鳶兒應該怎么活下去,鳶兒知道你為了鳶兒好,娘也走的早,我現(xiàn)在是一個孤兒了!”
那天夜里,阮姝鳶只是抱著阮復海冰冷的尸體睡了一夜。也不知道是如何睡著的,第二天醒來,阮姝鳶的雙眼紅腫,她不知道父親所說的最后一筆積蓄在哪里。她萬不得已,終究賣了這府邸,還了管家的債,厚葬了阮復海。
在送葬的隊伍中,阮姝鳶面色蒼白,步伐穩(wěn)重,全然失去了曾經單純快樂的模樣,她的希望在這一刻,全部幻滅了。
天空中飛揚的紙錢,像極了她被撕碎的心。
在守靈的時候,姜投抱緊了阮姝鳶,阮姝鳶繃不住,又哭起來。
“我知道,我爹雖然很嚴厲,雖然他經常打我,但他其實比誰都要重情,他教我學習識字,給了我一個格外優(yōu)越的生長環(huán)境,讓我無憂無慮的長大,他很愛我娘,我娘死后,他再不娶?!比铈S吸了一口氣,“我小的時候雖然恨他,恨他打罵我,恨他為了一件小事把家弄的底朝天,但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p>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我爹去世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阮姝鳶痛哭著說,“家里一個人都沒有了,那樣深的夜,那樣微弱的燈光,然而他卻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絕望而痛苦的死去?!?p> 姜投擦了擦她的淚,聽她說著。
“你…你沒有看見他死時的表情…”阮姝鳶的臉變得浮腫起來,“是那樣的痛苦!他在臨死前,他的寶貝女兒卻不能陪伴他……我該死?!?p> 阮姝鳶砸了砸她自己的大腿。
“姝鳶!”姜投立馬制止,“你別這樣…”
三日后,阮姝鳶再次走到原來的阮府跟前,可那阮府的牌匾,已經換成了容府。
容府家大業(yè)大,這京城,也只有容府能用能買這樣大的房子。
阮姝鳶含淚跪下,對著這座府邸深深的磕了頭,并發(fā)誓,將來自己有出息了,一定將這府邸買回來。
她磕完頭,正要起身,抬眼卻看見一雙精美的鞋子站在她跟前。她連忙起身抬頭,這跟前人卻是容零。
“容零……怎么是你?!?p> “怎么不能是我,這里明明寫著容府二字,我怎么不能來這里?”
阮姝鳶忍了忍,側身過去,說:“我回去收拾幾件衣裳?!?p> 容零卻一把把她揪回來:“你是什么身份?這是你想進去就進去的?真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容零…你別太過分!這里本來…這里以前本來就是我家!”阮姝鳶快要哭了出來。
“你也知道,你以前,都說了以前,那現(xiàn)在和你有什么關系!”容零惡狠狠的說。
“讓我進去,那里面還有我娘留給我的東西?!?p> “噢?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了……”
“哈哈哈!這么求人可是不行的喲?!比萘阈χf。
阮姝鳶瞪著她,卻不得不求她,她慢慢蹲下身,跪在了容零面前,又道:“我求你……”
“噢!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你娘的那些東西,好像被燒了…還有你說的那些什么衣物,我嫌晦氣,一并燒了。好吧,那么你現(xiàn)在再去看看,有什么東西可以拿走,對了,如果你拿錯了東西,我可是可以告你偷竊的!”容零趾高氣昂的說。
阮姝鳶捏緊了拳頭,起身去掐容零的脖子:“我要殺了你!!”
“救命呀!”容零大叫。
幾個家丁聞聲而來,提著木棍,朝著阮姝鳶的背和腿打去,阮姝鳶被撲到地上,抓了起來。
容零捂著脖子咳了幾聲:“快快快,打死這個瘋婆子?!?p> 阮姝鳶縮成一團,快要被打得暈了過去,不知道地上是自己的淚水還是血,她突然想到什么,摸了摸腰間的小鈴鐺。卻想起,自己換了件衣服,那小鈴鐺也在府里。
她雙眼一黑,就要沒了知覺,只聽見容零說:“差不多行了,別真把她打死了。”
她醒來后,渾身酸疼,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間別致的小房子內,但完全沒有力氣起身了。
她咳了幾聲,一口熱血從她喉間涌出,她翻身吐到了地上。
這時,一個像女人般的身影朝她靠近,她努力往后縮了縮。
“哎呀我的乖乖。”那個紅色的身影開口,分明是個男人。
他頭發(fā)梳的亂糟糟的,系了一根紅頭繩在腦后,但是長得膚白貌美,叫人一時不知是男是女。
他的指尖細長,舉止優(yōu)雅,但細看,是衣衫不整的,那紅衣穿的極其隨便,連衣帶都是胡亂拴在一起。
“你是誰…”阮姝鳶問。
那紅衣男子一笑:“別怕別怕,這里很安全,你待在這里,沒有人傷害你的?!?p> 他俯身笑了笑,陰柔又古怪。
阮姝鳶倒下:“謝謝你救了我?!?p> “你嘛,真是個可憐的乖乖。”他說,“我叫歲倞?!?p> “碎鏡…破鏡不能重圓,破碎的碎,真是悲哀?!比铈S淡漠的看著他。
“呸呸呸呸!誰是碎了的鏡子,難不成你看這里是青樓,就一口咬定我這個碎鏡啦?”
“什么?!這是青樓!”阮姝鳶著急的想起身。
“乖乖,你先別動,你渾身是傷呀。”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寫出他的名字,“是這個歲倞呢。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賣了你的。你莫害怕我?!?p> “可…歲倞,你住在青樓?”阮姝鳶說。
“嗯哼,我和姐姐們關系可好著呢!”歲倞調皮笑著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阮姝鳶。”
“哇!這個名字真好聽,和姐姐們名字一樣,如花兒鳥兒?!睔q倞說。
“真不知你是夸我還是罵我。”阮姝鳶尷尬一笑。
“當然是夸你啦?!睔q倞說,“要不你在我這住上幾日,我保證你能好得快快的!”
“不了。我還是先回去吧。花晚姐還在等我?!比铈S說。
“哇!你的姐姐的名字也像花兒一樣呢!”歲倞又說。
“……”
阮姝鳶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卻走不了幾步路。
歲倞看不下去,一把背起阮姝鳶:“把我脖子摟著?!?p> 阮姝鳶到了藥鋪后,花晚見狀,立馬把阮姝鳶移置到偏房,謝過歲倞后,又取藥給阮姝鳶擦拭。
“小阮,剛才背著你的那個男人是誰?”花晚問。
“花晚姐,是他救了我。他走了嗎?”阮姝鳶說。
花晚看了一眼外面,確認的點點頭:“走了?!?p> 阮姝鳶心想:“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他?!?p> 又說:“他真是個怪人!”
姜投最近置辦婚禮忙的頭暈腦脹,婚禮的前天晚上,找到阮姝鳶,想采納她的一些建議。
這時候,花晚突然忙慌著遞給阮姝鳶一個藥包,要求她務必送到藥包上紙條的地址。
阮姝鳶有些錯愕,姜投看了看她,笑著說:“沒關系,我同你一路去吧,我也該回去了。”
在半路的時候,阮姝鳶突然碰到了前幾天救了她的歲倞。
“姜投,這個公子是前幾日救了我命的人。我還欠他一個人情,我想,今天請他吃個飯。”阮姝鳶說。
“哎呀,我能理解的。你去吧,送個藥嘛,反正很順路,我替你送咯?!苯缎χ鴶[手。
“太好了!謝謝你啊?!比铈S笑著推了推姜投。
“跟我還客氣什么呀?!?p> 阮姝鳶快步跑到歲倞身邊,他還是一襲紅衣,阮姝鳶覺得眼熟,不是因為幾天前見過面,而是因為有一種很早很早就認識彼此的感覺。
“歲倞,你還記得我嗎?”
他一愣,隨后一笑:“你這么美啊,乖乖。我當然記得你?!?p> 阮姝鳶低頭一笑:“是呀…那天太不堪了?!?p> 歲倞勾起她的下巴:“哎,我們的乖乖原來長得像天上的仙女。這樣的仙女也要被人欺負?”
阮姝鳶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往后一縮:“陳年舊事,今天我是想來請你吃點東西的?!?p> 歲倞癟癟嘴:“我剛才已經吃過了。”又笑道,“但我可以陪你吃點東西?!?p> “要不然…我們四處逛逛吧,反正我也不餓?!?p> “好呀。”
阮姝鳶走到一個小鋪前,拿起一個玉鐲子,不算得精美,但也好看。
“你喜歡嗎?”歲倞問,“我今天出來沒帶錢…”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歲倞你幫我看看怎么樣,我的一個朋友明日大婚,我想買個這個送給她。”阮姝鳶說。
“這樣啊…你朋友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溫柔可愛,大氣敏銳,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p> “那這個應該會適合她?!睔q倞咬著食指沉思說。
“聽你的語氣,不是很滿意啊?!比铈S說。
“我滿意不滿意不重要,你又不是送我的。我只是覺得…可能紅色更加適合她?!睔q倞說。
“我剛才沒有看到紅色!”阮姝鳶認可他,一邊買下了紅色的瑪瑙手鐲。
不巧的是,阮姝鳶在這里碰到了容零,阮姝鳶本身不害怕她,可失去了一切的阮姝鳶在她面前是這樣的渺小而自卑。
容零也碰巧對上了她的目光,譏諷的說:“怎么?原來你不好杜公子,好這口?”說完,她看了看阮姝鳶一旁的歲倞。
“歲倞,你走?!比铈S皺眉。
歲倞在一旁,看不清形勢。
“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這賤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勾引姜投的未婚夫呢!”容零滿懷敵意。
“你說什么…?我沒有!”阮姝鳶憤怒的看著她。
“沒有?就你這副樣子,還好意思在大街上賣字畫,真是丟死人了。你不就是想引起林公子的注意么?”
“容零,我警告你,你再胡言亂語,當心我不客氣!”阮姝鳶道。
“就你這種低賤的人,憑什么對我不客氣,真是笑死人了?!比萘愠拷?,推了她一把。
“喂喂喂,我真是看夠了。你,容零,憑什么欺負她?真是三觀隨著五官長,難堪得要命?!币慌缘臍q倞開口了,也推了容零一把。
“你……你算什么東西?你竟敢說我長得丑?”容零氣急敗壞道。
“喲喲,我這還沒說你長得丑呢,你自己就攤牌了?”歲倞不甘示弱。
“你…我知道你,你給我等著!”容零轉身走去。
歲倞翻了一個白眼,道:“本大爺?shù)戎?!?p> “歲倞…那個,謝謝你啊?!比铈S說。
“沒有的事。今天都被她掃了興致,這樣吧,我們改日再約,下次我去你們藥鋪找你就是?!睔q倞說完笑著沖她揮揮手,就轉身走了。
阮姝鳶站在原地,忐忑不安。
第二天清早,阮姝鳶伸了個懶腰,早早的打扮好,準備出門。
看見桌子上花晚留了一張小紙條:有點事不在,出去記得關門。
阮姝鳶笑了笑,忽然想起來什么:“紅手鐲!”她立馬跑進房內拿著紅手鐲上路。
她漫步到了朱府,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婚禮的布置,朱府上的牌匾都掛上了大朵的紅花。
只是朱府外,一群人把門口圍的水泄不通。
林愈等不了,下了馬,望著朱府。
朱老爺從門里出來,外面的人叫嚷著:“怎么回事??!”
阮姝鳶皺皺眉,也跟著走過去,擠過人群,湊到朱老爺身邊:“朱叔叔,怎么回事呀?”
這個時候,朱老爺猛吸一口氣,一把抓住阮姝鳶的手腕,問道:“我的女兒昨天最后見的人是你!你把我女兒帶到哪里去了?”
阮姝鳶搖頭:“我不知道?。∥易詈鬀]有和她在一起,她昨天晚上…”阮姝鳶猛然想起什么,“糟了…該不會…”
“你快說,我的女兒在哪里?”朱老爺氣得臉已經通紅。
“她昨天幫我送藥,然后…我沒有和她在一起,我…她昨天晚上沒有回府嗎?”阮姝鳶也著急的回復道。
“你…你怎么能讓我們的女兒做這種事情呢?”朱夫人也從門里走了出來。
“你…你真是不像話!”朱老爺指著阮姝鳶說,“快,你們愣著干什么,快去給我找!找人哪!”
“是…是,老爺?!毕氯藗兗娂娚⑷ァ?p> 阮姝鳶目光渙散,一屁股坐到地上,渾然聽不進其他的聲音。
“要是我的寶貝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朱老爺氣得跺腳。
“岳父大人,在下愿意帶人去找令愛!”林愈走到朱老爺面前作揖說。
“好…好!”朱老爺捂著胸口擺手說。
林愈上馬,正調轉馬頭,卻碰到了另外一行人。
“容家、杜家的人怎么來了?”人們紛紛議論著。
“你們不用找了!”掀開車簾的人正是容零。她緩緩下車,向四周點頭示意,“因為姜投就正在我的車上?!?p> 朱老爺喜道:“那…那還不快讓她下來,別讓賢婿等久了!”
阮姝鳶慢慢抬頭起身,看著眼前的混亂場景。
“她啊,她恐怕一時半會下不來了?!比萘阈χ_車簾。
阮姝鳶恍惚看見,里面的姜投失去了神智般倚靠在車窗上,頭發(fā)散亂,只單薄的穿著一件白色衣裳。
“我的女兒…怎么了!”朱老爺踉蹌的走到轎子前。
“她昨日送藥去杜府,不巧碰到幾個悍匪,被糟蹋了身子。朱老爺,你應該感謝我們救了她,否則,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死是活呢!”容零說。
“什…什么?!”朱夫人聽罷,暈了過去?!胺蛉?!”丫鬟們忙過去攙扶。
“你們…還不快滾!”朱老爺遣走了團團圍住的人。
“杜府…那藥是杜府的…我怎么不知道…”阮姝鳶瞬間失力跪在地上。
“還不快把小姐抬進房內!”朱老爺說。
林愈下馬,站在朱府外。
阮姝鳶在混亂中被人押進了朱府,還有容零、杜如棄、林愈,都一并被請進了朱府。
“原諒我把各位請進來,只是這件事,應與你們每個人都相關?!敝炖蠣斦f,“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在她大婚當日居然遭受了這種事情…我需要你們每個人都給我一個交代!”
容零勾起笑容:“朱叔叔,我們大概不需要給你一個交代,需要的…應該是她!”容零瞪著阮姝鳶。
阮姝鳶埋著頭,跪在地上,只是哭。
“阮姝鳶…我問你,你…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朱老爺說。
朱夫人此時被慢慢扶了出來,痛心疾首的大哭說:“為什么我可憐的女兒會相信你…你為什么要害死她?如果送藥的人是你,不是我女兒,那該多好!她這輩子都完了…完了!”
容零得勢,走上前去,給了阮姝鳶一個響亮的耳光:“阮姝鳶,你把姜姐姐害成這樣,你不知錯嗎?”
阮姝鳶抬頭,滿面淚痕:“我怎么會知道要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不是有意害她…”她又面向朱老爺,磕頭說,“朱叔叔,你讓我看看姜投吧,求求您了!”
“朱叔叔,我看她還是有點不清醒。好在我證據(jù)確鑿,那么今天,我就來給大家講講,這個賤人到底做了什么!”容零聲色俱厲說。
“其實昨夜,阮姝鳶早就安排好了人藏在杜府的必經之地,然后故意找理由走開。”容零說。
“容零!我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阮姝鳶含恨望著她。
“因為你喜歡林公子,我說的沒錯吧?”容零說著轉頭望著林愈,“林公子,現(xiàn)在輪到你告訴大家,這個阮姝鳶是如何勾引你的?!?p> “好。她每日在外面作畫寫詩時,總是以讓我提建議的理由讓我過去,我過去之后,她就趁機握住我的手,讓我很是難堪,有一次,還被投兒撞見…”林愈不緊不慢的說。
“都聽見了吧!”容零說。
“多虧我及時出手,救了姜投一命,呵呵…阮姝鳶呀阮姝鳶,想不到你是這樣的心狠手辣呀?!币慌缘亩湃鐥壵f,又走到阮姝鳶跟前,蹲下身,“當初你要是跟了我,就不必受這么多苦了。”
容零皺皺眉。
“把…把她給我抓起來!”朱老爺漲紅了臉,指著阮姝鳶。
阮姝鳶絲毫沒有了抗拒的勇氣,輕而易舉的被人捆在了凳子上。
“一直給我打到她認錯為止!”朱老爺說,“你真是太給你死去的爹丟臉了!”
阮姝鳶突然開始大笑,邊笑邊落淚,容零咬咬牙,大吼:“給我打!”
三十鞭以后,阮姝鳶已經皮開肉綻了。
這個時候,姜投扶著門走了進來:“夠了!”
她又走到阮姝鳶身前,蹲下身,流著淚問:“剛才,我一直在外面聽,他們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她的眼淚就像珍珠,一顆顆落到地上。
阮姝鳶用力搖頭,嘴里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
“還死不認賬!”容零說著,拍了拍手,“把人帶進來?!?p> 被押進來的人是花晚,阮姝鳶輕輕吸了一口氣,看著她:“花晚姐…”
然而,花晚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徑直跪在朱老爺面前說:“阮姝鳶早就對姜投心生嫉妒,這一切的的確確是她所為。“
“花晚姐!我沒有…不是我!”阮姝鳶斥道。
“阮姝鳶,杜公子有眼疾,我叫你送藥去,你送的是哪門子藥?”花晚冷冷的說。
杜如棄這才把藥包拿了上來,往地上一丟:“這藥里面參了合歡散,阮姝鳶,想不到你厲害啊,竟然用這種手段,還想讓我對姜投做點什么?要不是本公子沒有及時服用…那這下姜投就是杜夫人了?”
阮姝鳶說:“我從來都沒有動過這藥?!?p> “你心思如此縝密,真是令人害怕?!比萘阏f。
姜投閉著眼,眼淚從眼縫中溢出來,她后退幾步:“你…你竟然為了得到林愈,不惜讓我被人糟蹋,你還想讓杜如棄…”姜投搖著頭,捂著耳朵蹲下身。
“姜投!你清醒一點,你不要相信他們,不要相信他們?。 比铈S大喊。
“我知道你沒了爹娘孤苦伶仃,我知道你沒有錢,又無依無靠,但是…你為什么要來毀了我的幸福,我昨天晚上,想死的心都有了!”姜投說,“還是你覺得…我是同情你…因此你恨我?”
“我沒有…”阮姝鳶閉著眼,垂著頭。
“容零,昨天晚上的那幾個悍匪在哪里?”朱老爺問。
“早就逃之夭夭了?!比萘阏f。
朱老爺抖著手,指著阮姝鳶:“給我接著打…”
“想不到…我女兒那樣幫你,你卻因為嫉妒,反過來害她,真是東郭先生與狼?。 敝炖蠣斦f,“好了,把小姐帶下去休息,其余的人,先回去吧?!?p> “岳父大人…”林愈走上前說。
“別叫我岳父大人了,這婚結不成了,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們,你先回去吧。”朱老爺說。
“爹?!闭驹陂T口的姜投說,“我想再和她說幾句話?!?p> 姜投慢慢蹲下身,淡漠的看著阮姝鳶:“知人知面不知心。從今以后,我姜投再沒有你這個朋友,我們各走各的道。這次,我放過你,是看在我們從前那么好的份上?!彼柿艘幌拢巴?,我希望我再也看不到你?!?p> 阮姝鳶知道自己已經解釋不清了,她飽含眼淚,拿出一個沾滿血的紅手鐲,輕輕遞給姜投,這是她們最后的交流。
姜投緩緩接過紅手鐲,站起身,她呆呆的看著這紅手鐲,又瞇著眼望著門外。
“如蕊初開,萬般柔情??蓱z殷紅,折煞人心。”
姜投說完,用力把握在手中的紅手鐲摔碎了。
阮姝鳶不禁失聲大哭,她明白,她就像掉進深淵,被折翅的鳥兒,永遠沒有翻身的日子了,只能在崖底流干淚水,等待著死亡。
阮姝鳶被他們打暈之后,丟到門外,受盡人們的辱罵,在她醒來之后,只有一個念頭:花晚。
她爬到藥鋪外,卻看見歲倞,似乎在尋找她。
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回頭抱起她,去了環(huán)采閣。
他心疼的看著她:“我的乖乖,你怎么又被人打成這樣?”
她只是咬著自己的手指,泣不成聲。
她一把抱住歲倞:“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p> 她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歲倞,歲倞表示十分同情,不過他并沒有安慰她,而是告訴她自己的故事。
“你知道為什么,我會住在這環(huán)采閣嗎?”
阮姝鳶搖頭。
原來,從前歲倞也是一個孤兒。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他的父母就把他放在一個搖籃里,又把搖籃放在河流里。上天眷顧,那搖籃竟然順著河流流到了下游,被環(huán)采閣的鴇母看見,撿了過來。
從此的歲倞,和環(huán)采閣的妓女們以姐妹相稱。
阮姝鳶此刻明白,為何他們如此投緣,為何他們如此相合,原來都是被上天淘汰的可憐之人罷了。
夜深了,阮姝鳶翻身執(zhí)意要走:“我總不可能在青樓住一晚上,這怎么像話?!?p> “那你想去哪里?”歲倞的發(fā)問,讓阮姝鳶十分為難。
她駐足:“好,那待我養(yǎng)好病,我就回去。我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我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冤枉,茍且偷生一輩子?!?p> 第二天清晨,阮姝鳶醒來,看見歲倞不在,卻看見了一位容貌好看的女子,她步態(tài)輕盈,舉止端莊。
“醒啦?”那位女子開口說。
阮姝鳶敲了敲腦袋,也學歲倞喚她一聲姐姐。
“姐姐,歲倞呢?”
她輕輕一笑:“他一早就出去給你買早點了,特讓我過來照顧你,你可以叫我蟲娘?!?p> “蟲娘…好特別的名字。”阮姝鳶笑了笑,“蟲娘姐姐真是漂亮。”
蟲娘掩面一笑:“這環(huán)采閣的姐妹們,哪一個不是絕頂美人,能唱的能跳的多得是,唯有真心難見?!?p> “蟲娘姐姐說的是?!比铈S低頭笑了笑。
五日后,蟲娘又來為阮姝鳶換藥。
阮姝鳶卻推脫著站起身:“蟲娘姐姐,你看,我現(xiàn)在已經能站起身了?!彼洲D了一個圈,“你看,我好多了?!?p> 阮姝鳶走去握住蟲娘的手:“蟲娘姐姐,謝謝你最近的照顧。我沒什么能報答你的,只有等我來日有出息了,再來報答你?!?p> 蟲娘笑著:“我不要你報答,我和歲倞是朋友,你是歲倞的朋友,照顧你是應該的。”
阮姝鳶調皮一笑,繞到她身后開門:“蟲娘姐姐,等下歲倞回來了,拜托你告訴他一聲,我得先去藥鋪,解決一些事情?!?p> 門一開,哪只門口站了一個男子。
阮姝鳶嚇得往后退了兩步,那男子笑了笑拉住了阮姝鳶,卻見他走到蟲娘跟前。
“三變,你來這做什么?”蟲娘問。
阮姝鳶錯愕的回頭聽著。
“蟲娘,我四處尋你,聽人說你在此處?!绷兇?。
阮姝鳶難抑興奮:“你…你是柳三變?”
柳三變拂開鬢發(fā),微微作揖道:“正是?!?p> “真的?!”阮姝鳶激動的跳起來。
“我何故要騙你?”柳三變說。
“那么…”阮姝鳶笑了笑,“想必那句‘妍歌艷舞,鶯慚巧舌,柳妒纖腰’寫得正是蟲娘姐姐吧?”
柳三變似答非答:“哈哈哈,是嗎?”
蟲娘在一旁調侃說:“三變?yōu)t灑半生,尋花問柳,哪知哪句寫我,哪句又寫其他歌舞姬呢?”
“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绷冃Υ?。
阮姝鳶暗自竊喜,又恍然想起自己的要事,匆匆告別二人后奔向藥鋪。
到藥鋪之后卻發(fā)現(xiàn)早已換了主人,短短幾天時間,竟也物是人非。
“請問…花晚在哪里?”阮姝鳶問。
那人搖頭說:“這個人早在三天前自盡了?!?p> “怎么可能…”阮姝鳶失落的走出藥鋪。
然而事情的的確確如此。
誰知她在一條無人小巷走著,又碰見了她日思夜想的人——傅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