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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不成歡將別

浣溪沙

醉不成歡將別 清水辦不成 16158 2021-07-11 18:13:43

  傅鈺攔住她的去處。

  這次的阮姝鳶再見傅鈺時,已覺他更像一位故去的親人。

  她嘗試的喊了一聲:“傅鈺?!?p>  她害怕是幻覺,害怕傅鈺像上次一樣,不告而別。

  阮姝鳶輕輕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身體,又立刻縮了回去。

  “姝姝…”他終于這樣叫她的名字,又微微搖頭,“阮姑娘,你看,這是什么?”

  他從身后拿出一個東西,被布裹得嚴嚴實實的。

  阮姝鳶小心翼翼的接過,打開后驚喜的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p>  她仔細的摩挲著:“你是怎么拿到的?”

  傅鈺笑了笑說:“無需多問。你跟著我,我?guī)闳ヒ粋€地方?!?p>  阮姝鳶點點頭,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遠,阮姝鳶跟著他到了一片樹林,直到走到一個墳堆前。

  “妻花晚墓。”阮姝鳶念出來。

  “傅鈺…你是花晚的丈夫?”阮姝鳶有些不敢相信。

  傅鈺咳嗽幾聲,連忙擺手:“你誤會了。這的確是花晚丈夫為她立的墓,卻不是我。”

  傅鈺指了指身后的茅草屋:“她的丈夫,現(xiàn)在就在這里面?!?p>  阮姝鳶警惕的走了進去,屋內(nèi)昏暗沒有燈。

  直到阮姝鳶看見一個男人慢慢走出來。

  原來不論白天黑夜,屋內(nèi)就算再黑他也不會點燈,因為,他是一個瞎子。

  “大哥。”阮姝鳶喊,看到這一幕,阮姝鳶對花晚一點也恨不起來了。

  那男人請阮姝鳶坐下后,告訴了阮姝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天花晚丈夫并沒有失蹤,而是被杜家的人打暈了運回了杜家。

  那時的杜如棄還是一個瞎子,他不惜在夜晚的深山老林中找一個壯年男子,剜了他的眼睛,換到自己的眼睛上。不幸的花晚丈夫,就是這樣眼瞎的。

  “也就是說,那具溪澗中的尸體,其實并不是你?”阮姝鳶問。

  “對。”

  此后,杜如棄一直把他藏在杜府。

  容零知道這件事的一年后,又恰巧發(fā)現(xiàn)花晚所經(jīng)營的藥鋪,正是容家下所管理的藥鋪,就前去威脅花晚,一起對付阮姝鳶。

  花晚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在他們手中,不得不答應容零所提的要求。

  “可是至今,我都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她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對我?!比铈S說。

  “很簡單,杜如棄喜歡你,而容零又喜歡杜如棄?!备碘曅χf。

  “我知道了,本來那天晚上…送藥的本來應該是我,是杜如棄,他想羞辱我一番,卻沒想到…”阮姝鳶眼神冷漠的說。

  花晚畢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她在給容零作完證后,容零還算得上誠信,放了她的丈夫,可惜花晚自覺對不起阮姝鳶,跟丈夫交代了幾句后就上吊自盡了。

  阮姝鳶掉下了眼淚:“那為什么…林愈也?他不是喜歡姜投嗎?”

  “其實林愈也是容零的人?!备碘曊f,“在他第一次接近你時,就為后面的事情埋下了伏筆?!?p>  “傅鈺,你為什么什么都知道?”阮姝鳶看著他。

  “阮姑娘以后自然會知道。”傅鈺說。

  花晚丈夫突然面向傅鈺跪地磕頭:“多謝公子幫小人報仇雪恨,殺了杜如棄那個混蛋!”

  傅鈺把他扶起來:“我不是幫你,我是幫她?!?p>  “什么!你殺了杜如棄?”阮姝鳶害怕的退幾步。

  “對?!备碘暶娌桓纳?p>  “你…怎么辦,殺人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阮姝鳶捂著嘴。

  “我做事情做的干凈利落,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什么的。如果你需要,我還可以殺了容零?!备碘曊f。

  “不…傅鈺,你千萬不可以殺了她!”阮姝鳶雙眼發(fā)紅,害怕的哭了起來,“你可不可以不要殺人了。我很害怕…”

  “可是他們呢!他們欺負你的時候,你就任他們欺負么?!花晚、花晚的丈夫、姜投、你,哪一個不是受害者?阮姑娘,你不要太心軟了。”傅鈺說。

  “可是他們畢竟沒有想要殺我?!比铈S說話沒有了底氣。

  “姝姝,我只是想保護你。你太受苦了……”傅鈺說。

  “夠了!”阮姝鳶吐氣不勻,“我連你到底是誰我都不知道,我憑什么相信你?你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在他們對付我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們真的認識嗎,你憑什么幫我?”

  傅鈺沒有回答。

  阮姝鳶走到他面前,捏緊了他的衣襟,使勁晃了晃:“你說話呀!你到底是誰?!”

  “我現(xiàn)在沒法回答你的問題?!备碘曊f。

  阮姝鳶垂下頭,把傅鈺拉過來,用頭輕輕貼著他的胸口,含淚說:“答應我,以后不要再殺人了?!?p>  傅鈺沒有回答她,伸手想去摸摸她的頭,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收手了。

  盡管阮姝鳶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她知道,她永生也無法見到姜投了,她已經(jīng)解釋不清了。

  像上次一樣,阮姝鳶從傅鈺心口抬起頭后,傅鈺又消失了。

  只剩下她和花晚的丈夫。

  他們一起在花晚的墳前跪下,說了些什么,就各自分開了。

  這件事情能怪花晚嗎?真是怪不得。

  阮姝鳶終究還是心軟,寧肯自己多受一點苦,也不愿得罪了別人。

  她抱著寧芍思生前留給她的東西,回到了環(huán)采閣。

  奇怪的是,阮姝鳶回到環(huán)采閣后,并沒有見到歲倞,唯有蟲娘一人獨自在閣樓中邊低唱邊起舞。

  “蟲娘姐姐,三變哥呢?”阮姝鳶問。

  “他喝醉了,在我房內(nèi)歇息。我悶得慌,跑出來練練嗓子?!毕x娘回答道。

  阮姝鳶點了點頭,回到房內(nèi)。

  她點了一個蠟燭,就這樣呆呆的坐在榻上,望著窗外。

  她的余光仿佛看見一個黑影慢慢的從外面走過,這個影子看起來很像歲倞。

  她穿上鞋子推開門,看見一襲紅衣。

  “歲倞?!?p>  歲倞轉過身,一直埋著頭。

  他的衣服沾滿了灰塵,顯得很暗,頭發(fā)也變得很臟。

  阮姝鳶睜了睜眼,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他卻不知為何,往后縮了一下。

  阮姝鳶感到很疑惑,她微微側頭道:“歲倞,你抬頭。”

  歲倞無奈,蹙眉抬頭,委屈巴巴的看著阮姝鳶。

  歲倞的臉上,滿是黑印子,還有許些紅腫,下頜緣上還流著血。

  阮姝鳶伸手摸著他的臉,把他帶到自己房內(nèi),用剩下的藥替他擦拭。

  他始終不說話,直到阮姝鳶開口:“是誰給你弄成這樣?這樣漂亮的臉蛋,被弄成這個樣子。歲倞,你幫我出氣,我也應幫你出氣啊?!?p>  “沒用的。我說出來,你就知道了?!睔q倞說。

  “是容零吧?!比铈S說。

  歲倞看了她一眼:“你猜到了?”

  “只有她知道我們走得近。無非就是她看見你了,叫人欺負你罷了?!比铈S說。

  “我只是看不慣她罵你?!睔q倞說著,握著阮姝鳶擦藥的手。

  阮姝鳶一頓,笑了笑:“原是這樣。我真是個掃把星?!?p>  他卻搖搖頭:“不是這樣的。除了你和姐姐們,其余人再沒有愿意和我接觸的了。你呀,是除了環(huán)采閣以外,唯一把我當朋友的人。”

  阮姝鳶笑了笑:“現(xiàn)在呀,我們可是‘同根生’了?!?p>  “你可知,我敬佩的詞人是誰?”阮姝鳶突然說道。

  “我這個沒文化的呆子又怎知,你說來聽聽?!睔q倞說。

  “柳三變。”阮姝鳶眼中突然一亮。

  “噢,就是和蟲娘卿卿我我的那個男人?”

  “對。我也想不到這么巧,在這個地方碰到他?!?p>  “可是他已經(jīng)喜歡蟲娘了。你不會…”歲倞挑眉問。

  “打??!誰說我是那種喜歡?我只是很喜歡他這個人的風骨以及寫詞的風格罷了?!比铈S笑著說。

  “這樣啊,他寫的東西有什么好?天天就知道寫些愛恨情仇的玩意兒,跟個娘們似的。你看,他科考都不中,要是真有才華,就不會待在這兒了?!睔q倞說。

  “你這個膚淺家伙?!比铈S指了指歲倞的腦袋,“就是因為他心思細膩,懂得人的心思,并且重情重義,那樣滿腹情思的人,女人都喜歡?!?p>  阮姝鳶又說:“你看,蟲娘姐姐會唱歌、會跳舞。他會吟詩、會作畫。他們在一起,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呢!”

  阮姝鳶續(xù)續(xù)道:“你說,我要不要找蟲娘姐姐學學跳舞呢,我總不能在這白吃白住,我總要靠自己謀生吧?”她飛舞著旋轉,“還有一個大秘密——如果我認三變哥當師父,他會答應嗎?”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歲倞?”

  一轉身,歲倞靠著墻角,閉上了眼,睡得很香。

  阮姝鳶嘆氣,把他扶下來平躺在床上,又替他蓋好被子,無奈睡到他的房間。

  第二天醒來,阮姝鳶睡得顯然不怎么樣。

  她快速飛奔到自己房間,只見歲倞已經(jīng)端坐在鏡前,床榻上收拾的一覽無余。

  “歲…歲倞啊?!彼詾樽约阂呀?jīng)夠快了,“早啊。”

  “昨夜真是不好意思?!睔q倞妖媚的笑了笑,“鳶鳶?!?p>  阮姝鳶閉著眼吸了一口氣:“怎么都喜歡叫疊詞的,一會一個‘姝姝’,一會一個‘鳶鳶’…”

  “噢?你在嘀咕什么?”歲倞問。

  阮姝鳶搖頭,看著他在這個精美的鏡子面前精心的挽好了一個亂糟糟的發(fā)型…

  “算了,我來幫你梳下頭。”阮姝鳶自告奮勇。

  歲倞笑了笑,把梳子遞給她:“好呀。”

  阮姝鳶湊近接過梳子,聞到歲倞身上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花香,她笑著說:“好香啊?!?p>  歲倞看著鏡子里的她,道:“好了,現(xiàn)在我在你房間里,你的房間也會變得很香了?!?p>  “怎么?傷好了,又開始耍皮了?”阮姝鳶笑道。

  阮姝鳶仔仔細細的用梳子梳透了他的頭發(fā),又用簪子替他固定好了一個漂亮的發(fā)型。

  歲倞笑了笑,看起來很滿意。

  “鳶鳶?!睔q倞說,“既然你都幫我梳了頭發(fā),不妨我為你畫一個妝吧?!?p>  “這…這行嗎?”阮姝鳶問。

  “當然,你只管看著我?!睔q倞說著,舉起筆,描了描那抹殷紅,添在阮姝鳶的嘴唇上。

  “嗯,明眸皓齒,鳶鳶只需要這些許的點綴,就已經(jīng)和我一樣美了。”歲倞說。

  “沒想到你這么自戀…”阮姝鳶說。

  “等等,還沒好。”他又說,“這墨溫潤柔和,畫上之后,眉骨恍若遠山?!?p>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阮姝鳶在心中默默夸贊他。

  他卻突然放下筆,捂著嘴呵呵笑起來。

  “你在笑什么?我很搞笑嗎?”阮姝鳶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不是不是。我只是看見如此美麗的鳶鳶,情不自禁想到了初見時的你,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一對比起來,不由得笑出聲。”歲倞又笑了笑。

  完罷,他舉著阮姝鳶的下巴:“倒是很不錯,比那蟲娘還要美了?!?p>  阮姝鳶忙打了一下他的手:“我豈能和蟲娘姐姐比?”

  門突然被推開,蟲娘站在原地,拂袖一笑:“碰巧經(jīng)過,我倒要聽聽看,這歲倞要說我怎樣的壞話了?”

  歲倞調(diào)皮說:“蟲娘,我們鳶鳶本就很好看,比你美,不是嗎?”

  “是,這是自然的。我呀,一朵干花了,姝鳶妹妹還是鮮花一朵。”蟲娘笑笑。

  阮姝鳶低頭一笑,又抬頭問:“蟲娘姐姐,你可以教我跳舞嗎?我…總得干點什么。”

  “行?。 毕x娘拍手道,“我正愁沒個伴呢。說不定呀,姝鳶妹妹你還能選上花魁呢?!?p>  “這…這我就不必了吧。”阮姝鳶擺擺手。

  “既然如此,那么每天你有空時,就隨我來吧。”

  蟲娘的舞姿格外美麗,她舉手投足間,盡是情感的流露,又偏有一對含情目,一襲紅白相間的衣,耳旁別著一朵白花,人見猶憐。

  阮姝鳶著一身杏白色,隨著她的舞步,逐漸自然起來。

  她把雙手送出去,一只腳踮地,又欲情故縱般將手收了回來,頭偏向一旁,低頭含笑。

  蟲娘走去,笑道:“姝鳶妹妹是很有天賦的?!?p>  蟲娘又示范將腿抬起來,此時的裙擺開到最大,她宛如一朵含苞怒放的花。

  “不行啊,蟲娘姐姐,這個動作太難了?!比铈S模仿著她的動作,卻將腿抬到一半就已經(jīng)上不去。

  蟲娘笑了笑,別過身,一只手往下探,另一只手高舉在半空,她的腰肢纖細,往下壓了壓,那只手又如流水般推出去,此時她又像潛游在水里的金魚。

  不僅如此,蟲娘還教她彈唱,把古琴、琵琶的技藝一并傳給她。

  一天清早,阮姝鳶出去透氣,卻覺得有人跟著自己,她回頭,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只是她路過朱府,站在了原地,默默的望著,她什么也做不了。忽然,朱府的門打開,她趕忙躲了起來。

  那是姜投,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姜投早已沒了從前的靈氣,戴著白色面紗,雙眼空洞,慢慢的走下樓,又上了停在門前的轎子。

  阮姝鳶低下頭,又蹲下身抱著自己。

  她只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她陪在她身邊的日子,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她只是覺得,每每她難過的時候,只有姜投陪著她,當她真正在意一個人到時候,就算其他人做出相同的事情甚至雙倍來對待她,她也覺得不及姜投。

  這是她們最后一次,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她失意的走著,走入了一片陌生的竹林。

  她恍惚聽到耳邊有一些輕微的穿梭聲,是竹葉間相互摩擦的聲音,她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直到看見一團霧氣,里面有一個女子拿著劍走了出來。

  “誰?”阮姝鳶問。

  那位女子不像凡人,笑顏冷艷,雖然打扮清冷,但看上去不由得讓人害怕。

  “我費了好大功夫,終于還是找到你了?!迸娱_口。

  “我不認識你?!比铈S看著她的鋒利的劍,打了一個寒顫,轉身想走。

  女子卻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想不到,就算你是一介凡人,他還是忘不了你?!?p>  “你究竟在說什么?放開我!”阮姝鳶掙開了她。

  “這把劍下的亡魂,沒一個再能輪回,不僅能殺了一個人肉體,還能叫人魂飛魄散,不得輪回!如今,我就是要來取你性命的!”女子說。

  “不要啊——”阮姝鳶狂奔幾步。

  那女子卻飛了起來,眼看著劍就要刺中她的身體,卻有一個嬌嫩的聲音,喊道:“姝鳶妹妹,快跑!”

  阮姝鳶顧不得此人是誰,只往后看了一眼,便發(fā)瘋般的往前跑。

  這個救她的姑娘衣服奇怪,似乎是短袖,下擺也很短,扎著兩個螺髻。

  阮姝鳶心想,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人呢?

  待她跑出竹林,回頭再一看,遠遠看見一團紅色的煙霧慢慢升起,有一些光亮,隨即便不見。

  阮姝鳶心有余悸,回到了環(huán)采閣,卻看見了柳三變。

  蟲娘不在,他怕是落了空。

  不過阮姝鳶始終不了解他,他又開始與其他女子尋歡作樂,他為她們作詩,她們開心了,又給柳三變唱歌跳舞。

  阮姝鳶走過去,道:“三變哥,蟲娘姐姐不在,你就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對不起她嗎?”

  柳三變卻舉著酒杯,大笑說:“我心里自然最愛蟲蟲。”

  “像你如此花天酒地,又怎樣對她負責?”阮姝鳶走近一步。

  柳三變打發(fā)了身邊的女子們,把酒杯重重一放:“我心里依舊牽掛功名,我自知無法對她負責,何況我浪蕩半生,她也知我是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談什么對人負責?”

  阮姝鳶笑著說:“你的意思是‘多情者多艱,寡情者少難?’”

  “你別瞎說,哪是這個意思?”柳三變說。

  “世人說你混沌不清,在我看來,的確如是了!”阮姝鳶氣憤說。

  直到這天晚上,阮姝鳶將此事告訴了蟲娘。

  蟲娘卻僅是笑了笑:“你不了解他。他只不過是在麻醉自己而已?!?p>  “我原本敬佩他,甚至想拜他為師,可現(xiàn)在才知道,他是這樣的頑固不化,他是不值得我學習了!”阮姝鳶說。

  “你呀你呀,才真真是最幼稚的。這里可是青樓,你要叫他全全真心對我,說出來,我自己都不愿相信。姝鳶妹妹,你何必如此認真呢?他一心只牽掛科考,志在功名,若他全心全意待我,我們何不逃離這苦海,無憂無慮的過著日子?”蟲娘說。

  蟲娘又莞爾一笑:“他曾與我海誓山盟,我信了,但也沒有全信。我們始終不會是一路人?!彼皖^,流露了片刻的哀情,“對了,你方才說,想要拜他為師?”

  阮姝鳶點點頭。

  “或許,你可以試試看?”蟲娘眼里一亮,沖她笑笑。

  “可是…”阮姝鳶猶豫著。

  “別想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向他學習作詩,倒是很不錯的選擇。姝鳶妹妹本就很有才華,萬萬不可辜負。”蟲娘說。

  “那好!蟲娘姐姐,我試試,反正,我只跟他學習寫詩,別的什么都不學?!比铈S抬抬下巴。

  蟲娘笑著答應。

  第二天。

  阮姝鳶十分尷尬的挪到柳三變身邊,突然說道:“我想拜你為師?!?p>  柳三變大驚,差點被嗆死,旋即大笑:“我不收徒?!?p>  “你放心,你的花天酒地我是一點也不會學,我只想學你的才情?!比铈S義正嚴辭說。

  他又笑說:“你讓我做你師父我就答應,這豈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我還不是看在蟲娘姐姐面子上?!边@句話差點說出口,阮姝鳶又咽下去,“那你說,要怎樣你才能答應我?”

  “這個嘛…”柳三變想了片刻,“我還是覺得,我不適合有徒弟?!?p>  “你真是會為難別人!”阮姝鳶說。

  此時歲倞不知從哪冒出來,捂著嘴說:“先別管那么多,你直接叫他師父!”

  阮姝鳶抿抿嘴,大叫:“師父!”

  柳三變嚇得閉著眼:“別叫,別叫,到時候她們?nèi)懒?,我就不好甩掉你了?!?p>  “那簡直太好了!”阮姝鳶大笑,“師父!”

  “打??!”柳三變把手一舉,“之前你明明很討厭我,怎么突然…?”

  “其實…”阮姝鳶別扭起來。

  “其實她早就這么想了?!睔q倞偷笑著補了一句。

  阮姝鳶立馬捂著額頭表示無奈。

  柳三變看著阮姝鳶,道:“不然如此。我給你出三道題,你若全部做對,我就答應收你這個徒弟。”

  阮姝鳶咬了咬手指,拼命點頭。

  “第一道。我要你卯時初刻就在環(huán)采閣下的橋上等我,如若遲到一刻,那便沒得談?!绷冋f。

  “這么早?。磕恰诙滥??”阮姝鳶問。

  “做完第一道,再做第二道?!绷冋f。

  “好!成交!”

  歲倞拉著她走開,說:“你真的要聽他的話?”

  “對呀。那不然我能怎么辦?”阮姝鳶說。

  “你不怕他是耍你的?”

  “是不是明天早上不就知道了?”阮姝鳶說,“你還怕我第一道都完不成不成?”

  歲倞嘆氣道:“那你今天早些睡?!?p>  第二天早上,阮姝鳶提前很早就站在橋下了,她靠著橋等了很久,時間慢慢過去,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可是就是不見柳三變的影子。

  阮姝鳶有些泄氣,等了很久,卻不小心睡去。

  再醒來時,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環(huán)采閣。

  “怎么樣?我說他耍你吧?”歲倞笑著說。

  “我怎么回來了?”阮姝鳶問。

  “噢,我看你睡著了,就把你抱回來了,一個女孩子在那里睡總歸不好?!睔q倞說。

  阮姝鳶十分的憤怒:“那個柳三變在哪里?”

  “沒猜錯的話,應該在蟲娘床上?!睔q倞輕描淡寫。

  “好??!還在美人香枕上做著春夢呢!我這就去找他理論。”阮姝鳶剛出門,就看見柳三變推開蟲娘房門,伸著懶腰走了出來。

  “喂,柳三變,我在下面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不來?”阮姝鳶生氣的質(zhì)問道。

  柳三變卻面不改色:“恭喜你,第一道題做對了?!?p>  “什么?”

  “你既然按時到了,說明你守信。你又愿意等我,說明你有耐力。你等了我沒等到而來指責我,說明你有自己的主見和立場?!绷冋f。

  “這也算?怕不是你找的遲到的借口?!比铈S說。

  “非也。我還是知道分寸的?!绷冋f。

  盡管如此,阮姝鳶還是問:“行了,你出第二道題吧?!?p>  “啊…”柳三變拍拍腦袋,“你等等?!?p>  阮姝鳶心想,他不會每一道題都是現(xiàn)編的吧?

  柳三變轉身進了蟲娘的房間,拿出了一個薄薄的木頭杯子。

  他說:“三天內(nèi),把這個杯子裝飾好。你要雕刻也罷,畫畫也罷,總之,要把這個杯子做的很好看?!?p>  阮姝鳶接過杯子,不知道這是什么怪題。

  她給歲倞說了這個杯子的事情,歲倞卻接過杯子,捧在手里:“這樣,這個杯子就最好看。”

  “什么意思?”阮姝鳶不解。

  “因為是我拿著的呀?!?p>  “……”

  第一天,阮姝鳶想破了腦袋,不敢輕易做一些東西在上面。

  歲倞說:“要不然,你把你自己的詩詞寫在這上面。”

  “是個好主意…但是,他一定瞧不上我的詩?!?p>  此時的阮姝鳶心生一計,如果把這個杯子雕刻成鏤空的應該會很好看,而且會很獨特。

  說干就干,阮姝鳶用了剩下兩天的時間,雕刻了一個十分精美的鏤空木杯,歲倞看了之后也連連夸贊。

  阮姝鳶笑著夸贊自己的手藝:“怎么樣,我從前從未學過這些,偏偏會這么多?!?p>  “鳶鳶這么厲害,哪里又看得出是千金小姐呢?”歲倞笑道。

  阮姝鳶眼底濕潤了:“對啊,我曾是個小姐。你不提,我都要忘記了。”她又自嘲道,“我如今不過一個乞丐罷了?!?p>  歲倞安慰道:“你很快就能成為一個出色的舞姬了?!?p>  她淡淡笑著,看著這個鏤空木杯:“還有,一個出色的大詩人的徒弟?!?p>  他們相視著笑起來。

  阮姝鳶這次十分有信心,心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次是一定沒有問題的。

  想不到那柳三變看著這個木杯,深深皺起眉頭。

  “怎…怎么了?”阮姝鳶問。

  “姝鳶,我問你,你可知杯子是用來做什么的?”柳三變反問道。

  “喝水呀?!?p>  柳三變低頭,拿著茶壺,往里面倒水。

  水順著縫隙,從杯子里流了出來。

  柳三變把杯子往前一放:“現(xiàn)在,它雖然有了好看的外表,但是卻再也裝不了其他的東西了。它丟失了它原本的意義與用途,現(xiàn)在它僅是一個廢物而已?!?p>  阮姝鳶大驚:“我當時并沒有想到這一點!”

  柳三變嘆息:“這第二題,你說,我該算你對還是不對?”

  “這……”阮姝鳶不知如何作答。

  “三變,不如你再給她一次機會罷。”蟲娘從她身后慢慢走來。

  “蟲娘姐姐!”阮姝鳶仿佛看到了救星。

  “蟲蟲,我來此處可不是為了收徒,我是為了作樂結友?!绷兒敛豢蜌?。

  “要我說,三變,你這題出的本身就不對?!毕x娘一笑。

  柳三變把身子往前一傾:“如何不對?”

  “這木杯放在我的房間里,原本是一個擺設,現(xiàn)在喝茶水哪需要用木杯,大多用瓷器,你要她將這木杯做的漂亮,她能做到這個份上,于一個擺件而言,已經(jīng)發(fā)揮了最大的價值了?!毕x娘說。

  “蟲娘姐姐…”阮姝鳶滿眼的感激。

  柳三變苦想片刻,道:“既是如此,那這次就不作數(shù)好了,姝鳶,我來給你第三題?!?p>  阮姝鳶欣喜點頭。

  “第三題,作一首詩詞。”柳三變說。

  “就這樣?”

  “嗯,就這樣。”

  阮姝鳶正困惑,蟲娘卻將她拉到一旁:“三變最喜詩詞溫潤細膩,多情善感,或是寫人,或是敘事,都要委婉才是。其實,他出這三道題,并不是什么難題呀。”

  “可是,我怕他不滿意?!比铈S說。

  蟲娘一笑:“你怕什么?都說了,不是難題,這就表明,其實在一開始,他就已有將你收做徒弟之意。但是即便如此,這第三題才是他最好奇的,你須好好完成?!?p>  “謝謝蟲娘姐姐提點?!比铈S道。

  到了深夜,阮姝鳶提著筆,閉上眼,靜靜冥想。

  她想到自己流離的日子,想到了去世的父母,想到了昔日的紅顏知己,悵然若失。

  她起身,打開了窗戶,與夜色融為一體,窗外的繁花朵朵,嬌羞可愛,以花喻事,她的筆觸是那樣的溫軟,許許多多的事情,匆匆忙忙,在她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終于,她撫了撫紙,寫著:

  猶見昨日好景,應了鳳樓聽。挼盡殘花無數(shù),片片看不清。

  只覺往事如煙,捻來薄霧輕。伏案千言萬語,迢遞只一人。

  后來,她提筆取名《臨筆觀花》,自顧自嘆道:“第三道題,才是最能看清一個人的?!?p>  第二日,她先是把這首詩交給了蟲娘,想要她指點一二。

  蟲娘看著這首詩,阮姝鳶在一旁讀給她聽,蟲娘笑著說:“依我看,很好的。我本也讀不懂這個,只是覺得感情已到位,要不然,你直接給三變看看?”

  “那好,我這就去拿給師父看看?!彼χ卮?。

  歲倞不知又從哪里冒了出來,樂呵呵道:“鳶鳶,我同你一起?!?p>  于是阮姝鳶無奈被歲倞推到柳三變跟前…

  柳三變讀著她的詩,讀了一遍又一遍。

  終于,他開口:“雖然這首雜言看似簡單,但是,知曉你背景的人,應當在讀懂之后感慨萬千?!?p>  阮姝鳶緊張的問:“那師父覺得…?”

  柳三變一笑:“既然你都喊了這么多聲師父,總不能說我占你便宜?!?p>  “哇!真的嗎?我是你徒弟了?!”阮姝鳶興奮不已。

  歲倞在一旁起哄:“恭喜鳶鳶,成為了心心念念的大詩人的柳三變的徒弟?!?p>  阮姝鳶忽然覺得,自己吃這么多苦,多少還是值得的。

  從此以后,阮姝鳶便跟隨柳三變吟詩作詞,在這期間里,阮姝鳶學到了很多以前學不到的東西。

  不僅如此,阮姝鳶和歲倞的關系也變得日益密切,單看長相的話,二人絕對是十分般配的,因此蟲娘也經(jīng)常撮合二人的關系。

  每每阮姝鳶問柳三變?nèi)绾尾辉倩貞浲纯嗟耐碌臅r候,柳三變總勸她,須轉移注意力,多在詩詞上用點心。

  蟲娘唱歌唱的極為動聽,于是乎,柳三變就給她填詞,她哼唱,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后來,傅鈺這個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阮姝鳶的世界了。阮姝鳶也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出現(xiàn)了幻覺,或是只有自己能看到這個人。

  她將這件事告訴了柳三變。

  “師父,他究竟是誰呢?”

  “他的的確確是存在的。”柳三變回答。

  “那為何沒有人認識這個人?”

  “前世今生,今生前世,造化弄人。如果他想保護你,那么你們之間一定有必然的關聯(lián),也許,他是你前世的情人,只有你才能看見他?!?p>  阮姝鳶聽得似懂非懂。

  有一天,太陽晃得刺眼,阮姝鳶抬頭望著天,忽然想到了自己嚴厲卻又無比疼愛她的父親。

  她卻笑了笑,去了父親的墳前。

  周圍一點風聲都沒有,在這里,只有阮姝鳶和阮復海。

  她跪下,用手撫著阮復海的墓碑。

  “爹…女兒來看你了。”說完這句話,她還是潸然淚下了。

  “女兒現(xiàn)在,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還拜了柳三變當師父,爹,女兒做夢也想不到可以當他的徒弟?!比铈S說。

  “爹,女兒不孝。在您歸天之時不在您的左右。你在那里過得怎么樣,和我娘相遇了嗎?”

  自然,阮復海是聽不見的。

  初冬那年,阮姝鳶格外傷感,而柳三變?nèi)キh(huán)采閣的時日,也眼見的越來越少。

  蟲娘說:“他始終不甘,心有抱負,如今他對我萬般好,大概只是他覺得虧欠我太多而已?!?p>  兩個階級的人,怎么會一直相守呢?

  這是阮姝鳶從他們身上學到的第一個道理。

  很多時候,阮姝鳶其實比蟲娘還要了解柳三變,蟲娘的了解,是了解他的為人,了解他的口味,了解他喜歡睡怎樣的床。阮姝鳶的了解,是了解他的哀愁,了解他的痛苦,了解他渾渾噩噩麻痹自己。

  阮姝鳶始終沒有告訴蟲娘,柳三變是什么心思。

  蟲娘也一直習慣了這樣,殊不知,這么久過去了,她再怎樣不變,那終究是她——一介歌舞之姬,而那位大詩人柳三變,不知道又是如何變化了。

  這次,阮姝鳶見到的柳三變面色蒼白,形容枯槁,沒有了生氣。

  阮姝鳶知道他過得不如意,也沒有打破,只是聊家常般說:“冬天來了?!?p>  他嘆氣,說出這樣一段話:“人們在傷春悲秋時,并不是真的為了春去冬來感到惋惜,大多都是因為春天無法常在所以自己得不到而失意,人的天性就是自私,因此自私并不是什么缺點。”

  “為什么…”阮姝鳶凝了神,“突然這么說?”

  柳三變卻大笑,仰了仰頭:“你姑且當作,我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吧?!?p>  “你找這樣一個借口安慰自己,那你又如何安慰蟲娘姐姐?”阮姝鳶問,“你不去看蟲娘姐姐,真的是因為你的自私?還是說,如世人所言,你所愛之人太多,你根本覺得,她沒那么重要?”

  “是。”柳三變說。

  “是?”

  “我說前者。既然你這么問,想必你是有所顧慮的,你心中那么想,卻不希望我如是回答。姝鳶啊,你還是不懂我?!绷冃煨斓?。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拋棄蟲娘姐姐,你也起碼提前,暗示她些什么,別讓她…等的太辛苦?!比铈S說完,轉身離開。

  那次,柳三變望著阮姝鳶遠去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在發(fā)呆,還是在思索。

  歲倞拉著阮姝鳶去了鬧市,阮姝鳶看著這一幕,抬頭問歲倞:“你可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

  “我記得,鳶鳶那時,還在藥鋪,為了你昔日好友挑選大婚的禮物。”歲倞說,“可惜那賣鐲子的鋪子已經(jīng)不在了。”

  “不在了好。”阮姝鳶平淡的說。

  歲倞看著阮姝鳶,道:“過了很久了的事情,本就不值得一提了,現(xiàn)在的你,也早不是從前的你了?!?p>  阮姝鳶放空了眼神。

  “現(xiàn)在的你,很成熟,很有想法,很得我心?!睔q倞說。

  阮姝鳶突然笑道:“歲倞你也成熟了不少啊,不過,你更喜歡哪一個我?”

  “從前的你是不自信而膽小,但是可愛聰明?,F(xiàn)在的你是有才情有想法,能夠好好保護自己了。我都很喜歡。我看著你不斷變化,其實自己也被你所感染,中毒了一般,越來越著迷?!睔q倞說。

  又是一年。

  夜里,歲倞把阮姝鳶拉到環(huán)采閣下,掰斷了兩根木枝,遞給了阮姝鳶一根。

  “來,幫我?!痹律碀M了歲倞的半張臉,精妙絕倫。

  阮姝鳶看得出神,歲倞笑著碰了她,她回過神來:“幫你什么?”

  歲倞蹲下身,挖著地上的土。

  阮姝鳶學著他的模樣,和他一起挖了起來。

  “這下面,埋著什么東西嗎?”阮姝鳶問。

  “等會你就知道了?!睔q倞把鬢發(fā)掛到耳旁。

  后來,這個坑越來越大,浮現(xiàn)出紅色的布,歲倞又使勁挖了幾下,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原來是兩罐酒,歲倞抱了出來。

  阮姝鳶坐到地上哈哈大笑。

  歲倞扯開紅布,遞了一罐酒給阮姝鳶,一邊抱起了另一罐下肚。

  阮姝鳶依然笑個不停。

  “你也不用開心成這個樣子吧?”歲倞取笑道。

  “你的…你的臉上,全是泥!”阮姝鳶又笑著。

  歲倞用手背一擦,果然如此,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去的。

  他伺機報復,摸了一把泥擦到阮姝鳶臉上,于是二人打的不可開交。

  這場“戰(zhàn)爭”停止后,他們才開始認真喝酒。

  兩人碰了“杯”,阮姝鳶笑道:“敬我的救命恩人,敬過往不堪的歲月,敬我日后的美好未來!”

  歲倞也說:“敬我最好的朋友,敬…”歲倞尷尬一笑,“不知道敬誰了。”

  她盤著腿,問:“這酒不錯呀,你什么時候埋的?土都硬了。”

  “嗯…很久之前吧,大概五六年了,我也記不清了?!睔q倞說。

  “那你為何不早點挖出來喝了?”阮姝鳶好奇說,“是才想起來嗎?”

  “也不是,只是,年少時許愿,如果遇到了一個值得的人,就把她帶到這里,和我一起喝酒,慶祝這個隆重的節(jié)日?!睔q倞說著,臉上已經(jīng)紅暈。

  “今天過節(jié)嗎?”阮姝鳶很疑惑。

  歲倞笑著說:“趁我還半醉,我一定要告訴你,鳶鳶,我愛你?!?p>  阮姝鳶抱著的酒罐子突然摔到地上,酒灑了一地。

  “歲倞…你說什么?”阮姝鳶問,自己偷偷咽下了口水。

  “我愛你。我們在一起吧?!睔q倞說完,抬著阮姝鳶的頭,狠狠的親了下去。

  其實,阮姝鳶也對他心動。阮姝鳶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真正的愛過,如今,歲倞陪伴了她整整三年,她早就該心動了。

  他們倒在草地里纏綿,她迎合著他的吻,逐漸喘不過氣。

  “可惜了這酒?!比铈S嬉笑道。

  兩人回到環(huán)采閣,卻依然唇齒相依,不忍分開。

  阮姝鳶就這樣與他共寢了一夜。

  這件事情很快傳開,第二天,蟲娘就趕來。

  “我就知道,這會是遲到發(fā)生的事情。”蟲娘笑的燦爛,“你們還是趕緊辦了婚事,我也好早早放心?!?p>  阮姝鳶說:“在環(huán)采閣辦婚事,終究有些不好,不如過些時日,我們就去外面,把這婚事辦了。”

  “是,是?!毕x娘忙說,“是我考慮不周了。”

  “不然,我們一起辦了婚事。蟲娘姐姐也該嫁給師父了,也免有后顧之憂。”阮姝鳶說。

  蟲娘卻沒有回答。

  “難道你是嫌做他的妾室?”歲倞問道。

  蟲娘淡淡一笑:“你們二人,都雙雙沒了父母,不如婚禮當日,我和你師父就當你們的高堂?!?p>  “如此甚好?!比铈S再沒有多問。

  環(huán)采閣的姐妹們,都一人湊了些錢塞給歲倞,要他好好招待阮姝鳶。

  歲倞和阮姝鳶合計,拿著這些錢,先在郊外建一個房子。阮姝鳶拿出寧芍思留給她的東西,細數(shù)了一下,還不少。

  離開環(huán)采閣時,無非就是給那鴇母塞了一些錢,答謝她的收留之恩。

  很快,他們便找到了一個好住處,雖然比不得以前的阮府,但是光是遮風避雨已經(jīng)足夠。

  那晚,阮姝鳶做了一個夢。

  看不清夢中人的身影,只看見白晃晃的光。

  醒來之后,她仿佛心里少了一塊肉一樣,疼的她捂住心口。

  “鳶鳶,怎么了?”歲倞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難受?!比铈S的臉上竟變得十分扭曲,甚至幾滴淚水滴落。

  她好像記得,夢里的人對她說了這樣一番話:“至少我們都應該保持最初的模樣,向往著天,你也波瀾不驚,保持著最初的美好。你我都不應回避,我們有著聯(lián)系,我會永遠保護你,直到最后,最后我們兩不相見?!?p>  多么奇怪的一番話。

  大婚那日,阮姝鳶和歲倞穿著極簡的婚服。

  阮姝鳶著著大紅色的婚服,朱砂點在嘴唇上,顯得她無比嬌嫩。

  歲倞則無太大區(qū)別,他向來都穿著紅色,但因為精心打扮的緣故,他也十分驚艷。

  不知為何,阮姝鳶的腦中一遍遍播放傅鈺的畫面。她知道,她思念他。今日大婚,她卻沒有顯得那樣的快樂。

  蟲娘與柳三變則坐在高堂,滿臉開心。

  拜完之后,二人被送入洞房。

  歲倞掀開她的蓋頭,正欲與她歡愛,她卻往后退了一下。

  歲倞笑道:“鳶鳶,你今日怎么了?”

  她抬眸,有一些緊張不安:“我也不知道,有點不習慣,可能過幾日就好了?!?p>  歲倞格外凝重:“你究竟喜歡我嗎?”

  阮姝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越來越認為,那晚只是酒醉后的沖動。

  但是,她一直視歲倞為親人,她不想傷害他分毫。

  “我喜歡。”她擠出一個笑容。

  是因為那晚的夢嗎?

  歲倞皺眉看著她:“你不像你了。”

  之后,歲倞再與她沒了交流,獨留她坐在床沿,歲倞則倒床大睡。

  歲倞沒有動她分毫。

  她徹夜不眠,自己是否真的喜歡歲倞?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對她好?還是說,他保護她的時候,很像…他?

  第二天,歲倞只單單留下一句:“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p>  她很難過,她覺得自己傷害了歲倞。

  然而更難過的是,歲倞再也沒有回來。

  她去了環(huán)采閣,去了大街小巷,沒有人看見歲倞。

  “歲倞…你在哪里?”她忙昏了頭。

  她想不到,自己在大婚第二天,丈夫就跑了路。自己的報復終究來了,這是她應得的報復。

  蟲娘找到她,她心里一喜,蟲娘卻搖搖頭:“我找遍了,還是找不到?!?p>  從此,她只是以淚洗面,反反復復說:“我的報復來了,我害姜投,我也害了歲倞。”

  祥符八年,阮姝鳶二十二歲。

  柳三變決心科考,卻變得窮困潦倒,偶爾與蟲娘幽會,卻只是彌補自己的遺憾罷了。

  阮姝鳶去見蟲娘時拿著一張紙,是柳三變遞給她一張白紙,叫她送給蟲娘。

  白紙上赫然寫著:

  《征部樂》

  雅歡幽會,良辰可惜虛拋擲。每追念、狂蹤舊跡。長祗恁、愁悶朝夕。憑誰去、花衢覓。細說此中端的。道向我、轉覺厭厭,役夢勞魂苦相憶。須知最有,風前月下,心事始難得。但愿我、蟲蟲心下,把人看待,長似初相識。況漸逢春色。便是有,舉場消息。待這回、好好憐伊,更不輕離拆。

  蟲娘收到這張紙,悲痛不已,從此再難主動見他。

  阮姝鳶今后專注作詩詞,不談人間煙火,儼然一個長著頭發(fā)的尼姑。

  這期間,阮姝鳶寫了很多詩,譬如:

  《長相思·昨時聽》

  昨時聽,今時聽,瀾遠清悠瑟瑟聲。不識夢里人。

  思難眠,時無眠,千緒飛回舊事前??蓱z淚也延。

  柳三變時常與她討論這些,她也學到了不少東西,盡管很多詩人瞧不起柳三變,但她仍想,這是她的師父,她最了解。

  柳三變滿懷信心又一次步入科舉試堂,想不到這一次,范仲淹是進士及第,而他又落榜了。

  阮姝鳶卻依然伴他左右,鼓勵他三次科考。

  他決心后,更少去尋花問柳,專心備考。

  在三年之后,柳三變的兄長柳三復已經(jīng)進士及第,而他,還是落榜了。

  終于,柳三變耐不住性子,憤然寫下《鶴沖天》,表達自己心中的不快: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好一個“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保铈S嘆他懷才不遇,也認為,這是命中注定。

  柳三變對權貴之趨炎附勢予以深深的鄙視,他自有自己的一派風骨,他視身外之物為“浮名”,出筆張狂。

  在阮姝鳶的勸誡之下,他終于平復了內(nèi)心,深切反思。

  “師父,他們?yōu)楹吻撇簧夏愕牟湃A?”阮姝鳶問。

  “他們覺得我的詩俗氣,而他們卻自認清高!”柳三變每每談到此處就義憤填膺,“可是我曾也夸贊過他們,他們未免欺人太甚!”

  阮姝鳶笑道:“師父應當冷靜,既然這個時代如此,那師父便隨之而去吧?!?p>  后來,柳三變寫下了一首《如魚水》,他仍心系仕途,只是多少有些無奈于現(xiàn)實。

  天圣二年,這年秋天,柳三變參加了第四次科考。

  當朝皇帝趙禎本聽說過柳三變的那首《鶴沖天》,加上趙禎心性高潔,追求儒法,十分厭惡柳三變的“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p>  因此,柳三變落第,趙禎還對他又嘲又怒道:“且去淺斟低唱,何須浮名!”

  受此打擊后,柳三變決心離開汴京,前去江南。

  那是阮姝鳶與他相見的最后一面,他卻對阮姝鳶說:“我雖鮮見蟲蟲,但心中仍記掛她?!?p>  阮姝鳶拍了拍柳三變的肩膀,輕松且釋然笑道:“若你心系于她,去找她便好?!?p>  柳三變點頭,奔向環(huán)采閣。

  他把蟲娘帶到河岸邊,拉著她的手,眼淚盈滿了淚框,他也深知,這可能是一場訣別。

  蟲娘也落下了淚,告訴他且放心去,追求他的仕途,不必覺得虧欠于她。

  很久以后,阮姝鳶看到了這樣一首詩:

  《雨霖鈴》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她大哭起來,她不舍柳三變,可憐蟲娘。她現(xiàn)在才明白,在這樣的時代,真愛是有多么不易,而自己,蹉跎了多少歲月!

  阮姝鳶每每走到秦樓楚館,就會駐足片刻,她側耳聽,也常常聽到柳三變的詞句。

  她斷然不敢聽的太久,她怕她自己想起她與柳三變分別的最后一天。

  她抱著柳三變,淚流千行:“師父,師祖已去,你沒有錢財,往后日子應當如何過?”

  柳三變欣然道:“他既叫我淺斟低唱,我便去淺斟低唱,我如今是奉旨填詞,不也是一件好事?”

  他越是這么說,阮姝鳶越是心酸。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師父,我舍不得你?!比铈S說,“你帶我一起走吧?!?p>  柳三變笑道:“你就不必跟我一同去了,你要留下,替我照顧蟲蟲,和我一起去吃苦,我還是舍不得我的這個小徒弟吃苦的。”

  他又沉思道:“況且…我去奉旨填詞,你又去做甚?怕是沒那么容易進去那些個秦樓楚館了?!?p>  阮姝鳶一頓,松開柳三變,向他磕頭:“謝師父育人之恩?!?p>  柳三變說:“不必謝我。這是你自己的造化?!?p>  他瀟灑離去。

  阮姝鳶心中,其實一直在不斷感謝別人。

  她感謝寧芍思,永遠呵護她,教她做人道理;她感謝阮復海,嚴厲而就事論事,一心向她;她感謝紫云,一直遷就她,照顧她;她感謝姜投,伴她成長,給她快樂;她感謝歲倞,救她于水火,與她嬉笑打鬧;她感謝蟲娘,教她歌舞,溫柔待她;她感謝柳三變,教她詩詞歌賦,亦讓她看清人生。

  她其實還有很多要感謝的人,譬如容零、杜如棄、林愈,教她世間險惡。

  也有同她一樣的可憐人——花晚,也有似乎從不存在的人——傅鈺。

  她要感謝的人太多太多,而時光過得太快,她怕來不及了……

  在阮姝鳶三十五歲那年,她乘船漫游,卻在途中偶遇了紫云。

  紫云兩鬢斑白,秋水蒼顏。

  而紫云卻依然記得她,雖然時隔多年,紫云也能一眼認出她來。

  紫云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雙腿痛哭:“小姐…你為何,穿這樣的料子……”

  紫云果然是最見不得她吃苦的人,紫云看著她長大,容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阮姝鳶真假摻半的說了自己的往事,自然不想讓紫云心疼。即便是這樣,紫云還是嘩啦啦的哭了。

  然而聽說阮姝鳶拜柳三變?yōu)閹熀?,還是感到很欣慰的。

  “話說…紫云,你的丈夫呢?”阮姝鳶問。

  紫云這才擦干眼淚:“丈夫應在屋中,待我極好,小姐莫要擔心?!彼窒氲搅耸裁?,“噢!老爺呢?”

  “爹…爹他駕鶴西歸了。”阮姝鳶平靜的回答。

  “小姐……你實在受了太多苦了?!弊显普f。

  “其實,你也不必叫我小姐了。阮府早已不在,你也不是阮家奴婢了,我們以姐妹相稱就是,紫云,叫我姝鳶吧?!?p>  紫云大驚:“不可亂了規(guī)矩!”

  “紫云,你還真是如從前一樣。阮府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也只有你忠心耿耿,我爹娘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比铈S說。

  “是啊。樹倒猢猻散嘛。但老爺和夫人都對我很好,我豈是忘恩負義的人?”紫云說。

  阮姝鳶一年之后回到了汴京,遇見了一個打扮奇怪的婦人,那婦女給了她一個箱子,說著箱子里面有一封信,還有不少財寶,是紫云畢生的積蓄。

  阮姝鳶默默淚流,問:“紫云呢?”

  那婦人只道:“紫云臨死之前,委托我給你?!?p>  阮姝鳶沒站穩(wěn),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多后悔,自己沒能多多陪伴她,也后悔自己碰見了她,告訴了她自己新的住址,如若不然,她也不會知道紫云去世的消息了。

  蟲娘告訴阮姝鳶,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里,柳三變回來了,只可惜后來,又走了。

  “走了?為什么又走了?”阮姝鳶問。

  “因為他沒找到他想找的人。”蟲娘說,“環(huán)采閣的姐妹們幾乎散了,包括我,也不在了。”

  “蟲娘姐姐,你知道他回來,分明是想找你,而你…”阮姝鳶說著。

  “我躲了起來?!毕x娘接過話頭。

  “可是為什么?”阮姝鳶不解。

  “我不想再次與他分別,我怕我們會傷心,更重要的是,他自覺虧欠于我,此次前來,必是要給我一些恩惠的,可是你知道,他沒了經(jīng)濟來源,自己過得本就不如意,我又怎舍他這樣對我?”蟲娘說,“我不想耽擱他,你知道的,他是有能力考上狀元的?!?p>  “蟲娘姐姐良苦用心,師父他會懂的?!比铈S已不知自己是在安慰,還是在欺騙。

  景祐元年,趙禎親政,特開“曾五舉年五十”的條件,柳三變回到了汴京,還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柳永。

  這一年,他與他的兄長柳三接一起考中了進士。

  雖然他來了汴京,但他一心從政,阮姝鳶也無緣與他相見。

  蟲娘得知柳永回來并考上進士第消息后,比誰都高興,拉著阮姝鳶說:“姝鳶妹妹,我說的不錯吧,幸虧我沒有去見他,這樣他才能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業(yè)?!?p>  蟲娘的臉上浮現(xiàn)出皺紋斑斑,她這樣有情的一個人,卻說出這樣的話,阮姝鳶更是萬般心疼。

  之后,柳永的生活過得頗為風順,政績出色,在他五十六歲時,任鹽場鹽監(jiān),深受百姓愛戴,亦列入了昌國州圖志名宦。

  然而,在他背后,蟲娘、阮姝鳶等人也一直默默支持著他,他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些人,曾在他最苦難的時候給予他溫柔的懷抱。

  之后柳永的仕途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風順,阮姝鳶也一直按照他的吩咐,照顧著蟲娘。

  在柳永七十歲的時候,他已退休于潤州。

  阮姝鳶此時已經(jīng)五十九歲,蒼顏白發(fā),她與蟲娘一并去了潤州,但這一去一找就是一年。

  她們找到柳永時,柳永已經(jīng)去世。

  柳永去世那年,眾多百姓為他送葬,這其中,亦有買他詞作的歌女。

  誰知,那駝著背,弓著腰的人,柳永曾經(jīng)最愛的人,也在其中?

  蟲娘在人群中哽咽著,哭泣著,也不算得上遺憾,至少,她以這樣的方式,見了他最后一面。

  阮姝鳶亦哭泣著,感嘆著他倉促的一生。

  樹伴著這暗淡的天空發(fā)出喑啞的叫聲,風也為他咆哮歌唱。

  不知他是否會記得,有一個環(huán)采閣,那里有一位曼妙的少女,輕輕起舞,輕輕歌唱。他寫下一首詞,她便唱出來,唱的含情而動聽。

  不知他是否會記得,在環(huán)采閣中,有一個奇葩的女孩,要認他做師父,然而,這已經(jīng)是四十三年前的故事了。

  此后,這煙花巷中,再難覓一位有情人。

  阮姝鳶寫下一首詩,在她眼中,至少柳永應是如是:

  《送柳永》

  半生煙火半身名,楚館秦樓弄詞聽。

  滿城風雨皆伴行,不枉人間留名聲。

  又過了五年,蟲娘去世了。

  她一生都在惦記柳永,可悲的是,在她死時,只有阮姝鳶在她身旁。

  這樣一位巧笑倩兮的絕代佳人,便這樣隕落了。她死時,僅有一人為她哭泣……

  阮姝鳶此時也十分年老無力,把她埋在了后山,立了塊木牌,便匆匆離去。

  六年之后,阮姝鳶七十一歲,某一天里,她再沒張開過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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