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陽臺上的一些盆栽被曬得葉子失去水分,軟趴趴的,毫無生機,泥土也是干巴巴的,若不是我每天中午準時澆水,估計這些盆栽早已成凋零的干花枯葉了。
剛放假兩周,我拼命做暑假作業(yè),動畫片也顧不上看,完成暑假作業(yè)后,我無比輕松,想看電視就看電視,想玩就玩,過得很是滋潤。
我和蒼松住在一起三年多了,可我們的性格截然不同,在我做暑假作業(yè)時,蒼松在玩,我玩的時候也在玩。我問蒼松為什么不做暑假作業(yè),蒼松說有壓力才有動力,暑假作業(yè)這東西留在開學前一周完成才有成就感。我很是無奈,果然,即使相處了三年我也是無法理解蒼松的思維。
我和承歡、謝莉在暑假一直聯系,有一天,承歡像是發(fā)現新大陸般興奮地來到我家樓下,他也不說,直接帶我去附近的游戲機室。
這是一條民街,可每隔幾棟民屋必定有一間游戲機室,孩子們都像蜜蜂采花般涌進游戲機室。從小到大我心里一直存著一個疑問,為何相同產業(yè)的店鋪總開在一個地方,比如游戲機室,為什么一開就是一條街,難道店家們不怕生意慘淡,還是店家們有自信自己能壟斷一部分的生意或這里的生意多得足夠店家們平分。
不管怎么說,游戲機室,父母口中與網吧擁有同等罪惡的地方,沉淪的地獄,只要陷入這里,成績再好的孩子都成為壞孩子,偷錢、逃課、抽煙,各種壞事無惡不作。在此前,我從沒來過,也不敢想象來這里,我只想做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所以,站在游戲機室前,我很猶豫。
承歡拉著我進去,我膽怯地留在原地。
承歡問:怎么了?
我弱弱地說:這樣不太好吧,我媽說不許進游戲機室,進去的孩子都會變壞。
承歡被我逗笑,像是笑我無知:你媽騙你的,你看我哪里變壞了,不是好好的嗎!學不學會是看個人的,而不是指每個人。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承歡振振有詞的話,可我還是不敢進去。
承歡明白我是個膽小、且被動的人,也不說什么,直接拉我進游戲機室。
進來時,我好奇地看著這個沉淪地獄,一部部大臺街機前坐滿了小孩。
夏日炎熱,基本小孩們都穿著背心來抵抗夏日,即使如此,他們仍然在街機前玩得大汗淋漓,難舍難分。
有些玩街機的小孩控制的游戲人物死掉了,不由暗罵幾句臟話,然后走向售幣臺買幾枚游戲幣繼續(xù)奮斗。
這些小孩說的臟話,我從小到大倒聽多了,就是一直克制自己不去說,做個文明人。我想道德是約束自己,而不是權衡他人這話,我就是個側面例子。
老虎機前,有的坐著孩子,有的坐著三四十歲的大叔,他們都盯著老虎機沉思,他們專注,若是換在考場,他們看起來必定是個愛學習、愛思考的好學生,可惜的是,這并不是考場。
承歡在狗窩般凌亂的售幣臺前買了幾枚游戲幣,領著我去一部無人的街機前玩游戲。
承歡教我玩了一次,ABCD鍵各自的作用,比如在某一款街機游戲中,搖桿搖上就上,搖下就下,左就左右就右,A鍵用于普通攻擊、B鍵用于跳躍、C鍵用于特殊攻擊、D鍵用于菜單。
盛情難卻,出于承歡的好心和游戲本身的吸引,我糊里糊涂地握住搖桿生疏地玩起來,不過被我控制的游戲角色很快就Game over了。
承歡再教我一次,手把手教學,輕松通關,只是我手笨,腦子不夠靈活,玩得沒承歡好。
我承認,游戲機室很吸引人,街機游戲很多,街機三國、拳王、恐龍快打,還有很多好玩的街機游戲。我在游戲機室玩了半天,越玩越喜歡游戲。
那天回家后,接下來的幾天都在想著機室里好玩的游戲,難怪有那么多小孩對游戲機室流連忘返。
承歡是個愛分享的好孩子,無論對我亦是謝莉都是,承歡的零花錢不多,暑假里,他的零花錢基本用在游戲機室。我從小到大都沒零花錢,承歡用在游戲機室的零花錢有一半就是請我玩的,這讓我對承歡很心虛。
暑假期間,老爸回來過兩個星期,那段時間老爸跟老媽吵了幾次家,每次我都和蒼松躲在房間,心里害怕爭吵再次演變成戰(zhàn)爭。
每次老爸跟老媽吵完,我心里就很煩,想玩街機游戲時的喜悅來忘記家庭帶來的煩惱,從老媽買完菜隨手放在桌子上的零錢中偷偷抽出幾張去請承歡去游戲機室玩。
從行為上來定義的話,我無疑是個壞孩子,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壞孩子,我只會在老爸老媽吵架時,心里煩躁時才會偷錢,若是平時是再怎么想玩游戲,我也覺不會動家里的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壞小孩,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處在的地方不再是從前那個幸福的小家,只是外邊銹跡斑斑供人歇息,內在樸素,且時而發(fā)生爭吵,讓我煩躁的出租屋。
我只知道,我,討厭這個所謂的家。
謝莉在這個暑假像是很忙,每次我和承歡去謝莉家,謝莉多數都沒空。
烈日當頭,承歡來找我去找謝莉,我們冒著高溫去謝莉家,筆直的公路,被烈陽曬得高溫的公路散發(fā)高溫的熱氣模糊了我遠處的視線。
我和承歡沿著樹蔭而行,墨綠的大樹雖無私地為我們遮擋烈陽,可無法保護我們不受高溫的折磨,往日陰涼無比的樹蔭在這種要命的天氣前也不起作用。
我卷起衣袖,吐著舌頭用小狗的方式散熱:天氣這么熱,謝莉又不一定會出來,要不我們別去找謝莉了?
謝莉家離我家有些距離,差不多有一點五公里,現在路程還沒走到三分一,加上天氣惡劣,我不由想放棄。
承歡穿著一條黃色背心,用手抹去頭上的汗:去就是了,大不了一會我請你吃冰棒。
在這種天氣下,冰棒的確很吸引人,可我熱得連吃冰棒的心情都沒,不過在承歡的決心下,我只好咬緊牙關走下去。
來到謝莉家,我說我倆的衣服擠出來的汗水足夠裝滿半瓶礦泉水瓶,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夸張。
承歡在華麗的別墅外高呼謝莉,我們來過謝莉家很多次,都清楚鐵門那里有對講器,承歡根本無須多此一舉,我欲言又止,只好默認承歡的舉動。
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到底是我從小在農村長大還是承歡?為何承歡抬手舉足間都有一陣強烈的農村氣息鋪面而來?
很快,謝莉氣沖沖地走出為我們開門,當然,謝莉在開門前也不忘臭罵一頓承歡。
易承歡,你這個笨蛋,我說了多少次了,鐵門外有對講器,為什么你每次都要用喊的方式叫我出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丟人!
謝莉一臉抓狂,眾所周知,承歡的笨蛋屬性克制謝莉的冷淡屬性。
承歡不言,過了幾秒才蹦出一句讓謝莉噴血的話。
最近電費貴,我在為你家省錢嗎!
謝莉握著拳,努力壓低心里的怒氣,不想與承歡這個笨蛋較真,為了分散注意力,而對我說:我回去拿些東西就出來。
多次來謝莉家,謝莉卻很少邀請我們進去她家坐,少的程度就像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謝莉回家拿了一把太陽傘和一個粉紅色的布袋便與我們出門了,粉紅看起來襯謝莉,細看下又不合適謝莉陰沉的性格,至于布袋裝著什么我不太感興趣,反正一會就知道了。
謝莉打開太陽傘,傘不大,只能勉強遮住兩個人,天藍色的傘上印一個可愛的維尼小熊,我走進傘遮陰的范圍,與謝莉并肩而行。
傘外陽光毒辣,承歡也想走進來,可惜傘只夠遮住兩人,況且謝莉也不樂意為承歡遮陰,用力把承歡推開。
承歡抹去額頭的汗水問:謝莉你什么時候像別的女生一樣打傘了。
謝莉說話的語氣稍有不滿:你是說我以前不像女生?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沒見過你打傘。
天氣熱,我討厭出汗。
謝莉說話冷冰冰的,為了這個夏日增添不少涼意。
我熱得不想說話,靜靜聽他們說,一路上,我閑來無事,時隔多年我再次用路人的眼光打量謝莉。
三年過去了,謝莉看起來比以前成熟多了,從前齊眉的平劉海留成足以蓋住半張巧臉的斜劉海,背后的馬尾早過半腰,身高也比我高十公分,穿著也從花色不同的連衣裙換成一身短襯衫、牛仔褲,唯一不變的是她待人冷淡的態(tài)度與時而慵懶時而冷漠的雙眸。
謝莉很漂亮,比起同齡那些單單只扎馬尾,露出大大額頭的女生漂亮多了??刹恢獮楹?,謝莉給人的氣質中總有種被冤魂纏身、難以驅散的陰沉,是因為謝莉不茍言笑的關系,還是另存某些原因。
學校的鳳凰花正值花期,謝莉喜愛鳳凰花落的美,我酷愛鳳凰樹似飛羽的葉子,而承歡喜歡陪著我們觀花賞葉時吃著廉價的冰棒,出于花與葉子與冰棒之間細微的關聯,我們說好前去學校觀花。
路上,我問謝莉:謝莉,這個暑假都在忙些什么,之前找你都不出來。
傘內,謝莉汗流浹背,汗滴掛在她額頭上,她抹抹汗:我請了家教來補課,一天四節(jié)課,上午一周上六天課,今天剛好是我的休息日。
啊,暑假你還要補課啊,你爸爸逼你的嗎?
一天四節(jié)課,一周上六天課,那豈不是沒了私人時間,我想想就覺得可怕。
謝莉搖搖頭:沒有,補課這事是我提出來的。
承歡說:謝莉,你為什么這么拼啊?我爸讓我去上一個月補習班,我推了好久才推開,你倒好自己要求補課。
謝莉冷冷地看著承歡:用我爸的話來說,這是一場交易,我爸答應我只要我憑自己實力考上一中就滿足我一個愿望。
一場交易,這聽起來很別扭!可謝莉想要什么?錢?不可能,謝莉根本不缺錢,漂亮的衣服?這更不可能,謝莉從來都不屑這些。
我問:謝莉,你那么拼命都地想要什么?
承歡搶先一步說:蒼洋你傻啊,謝莉家那么有錢,謝莉一定想錢,有錢了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說話,我等著謝莉的回答。
隨你們怎么說,反正我不需要你們想象中那些膚淺的東西!
天氣陰了下來,謝莉收起了傘,一陣涼風吹來擾亂謝莉的秀發(fā),配合謝莉剛才這番我行我素的話,好帥!
來到三小,寬闊的操場空位一人,我估摸這么惡劣的天氣,除了我們三個也沒誰愿意出門接受太陽的洗禮。
我和謝莉先去鳳凰樹,承歡去小賣部買冰棒,鳳凰花開得紅火,附近幾棵老榕樹就像舞臺劇的布幕,完美的襯托出鳳凰花的美。
鳳凰樹下,如往常般陰涼,可惜的是今日幾乎無風,鳳凰花幾瓣幾瓣孤單地飄落,沒有期待中花落如細雨的美景。
我是無所謂,我喜愛的只是鳳凰樹的羽毛,反倒是謝莉意識到今日觀不了花雨就變得愁眉不展。
承歡在小賣部買了三根不同顏色的冰棒便向我們跑了過來,承歡分別把冰棒遞給我和謝莉,謝莉想也不想就接過冰棒,謝莉與我們相處多了,也不像以前那般抗拒這些垃圾食品。
謝莉咬了幾口冰棒,便遞到我面前:蒼洋,幫我拿著。
哦。我無條件地答應。
謝莉里斯文條理地從布袋拿出素描本、鉛筆、橡皮擦,我早該猜到謝莉帶的是畫具。
看到畫具那刻,我把謝莉的冰棒放在樹根旁,盼冰棒融化后能滋潤一下鳳凰樹,來年開出更多,很美的話。
謝莉打開素描本,從第一頁開始翻閱、回味,一頁頁熟悉的畫作出現在我眼前,其中最為記憶猶新的是那個仰望天上風箏的女孩,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感仍存在心頭。
這素描本是謝莉的珍藏,里面存著謝莉最特別的畫作,所以畫了兩年,素描本還有三分二是空白的。
謝莉翻到一片空白,拿起鉛筆沉思起來。
我坐在他們中間,我與承歡深知謝莉不喜歡在創(chuàng)作是被打擾,話也不說,安靜地看著謝莉在創(chuàng)作。
謝莉沉思了很久才緩緩拿起鉛筆,用比尖銳的筆尖畫出一根根優(yōu)美的細線條,漸漸地組成一棵仿佛身處凜冬的枯樹,樹尖上結了不少閃亮的冰錐。
樹下,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坐在相互纏繞的樹根上。
坐在最左的小孩,長著圓圓的臉,瞇著看似幸福的眼睛,流著鼻涕,有著一張90度微笑的嘴,一副傻乎乎卻幸福的模樣,就像多啦A夢里的大雄,我想謝莉畫得這個孩子就是我,可為何我在謝莉心中是個傻乎乎的小孩。
最右邊的小孩我想一定是承歡,畫中這個孩子懶洋洋地睡在樹身伸懶腰,剛睡醒的模樣。
坐在最中間的女孩,留著長長的斜劉海,有著很多女孩子羨慕的瓜子臉。謝莉為女孩畫上衣服,奇怪的是,代表我與承歡的男孩都畫著夏季的短衫,而女孩身上卻畫著冬日的外套,伴著我的疑惑看下去,更奇怪的是遲遲為給畫中的女孩子畫上表情。
難道謝莉怕畫龍點睛這個故事是真的,所以不敢畫?
我看得云里霧里,究竟何時我才能看懂謝莉的畫!
謝莉微微看了我們:看得懂嗎?
我和承歡紛紛搖頭,謝莉看了揚起得意的微笑:看不懂就對了。
果然,謝莉這些年就仗著我們看不懂才肆無忌憚的在我們搞創(chuàng)作,看著謝莉得意的模樣,我很不甘心。
謝莉用小刀把鉛筆削尖,才愿意收拾東西進布袋。
我們彼此寒暄幾句,隨后恢復安靜,在樹蔭中乘涼,若是天氣能涼爽點,有幾聲蟬鳴,這必是一個極好的夏日午后。
我看著承歡、謝莉,忽然想,我們三個性格明明不合適相處,當初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我努力回想,可就是想不起。
我問:謝莉,我們三個當初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謝莉嘆嘆氣,悲情模樣:同桌,壞孩子,怪人,壞名聲造就了這份孽緣。
同桌,壞孩子,怪人,壞名聲!我把這些一一串聯,舊日的回憶,如舊電影般伴隨放映機老舊的聲響上映在腦海,很多事我都想起來了。
承歡為了我和蒼松大家被說是壞孩子,謝莉因為和班上的女生相處不來被傳言是怪人,后來,謝莉被張老師懷疑偷錢,謝莉被氣哭,我和承歡用身子為她遮住視線,在我們的保護下,誰也看不到她一滴的淚水,一幕幕在上映,甚是懷念。
承歡說:謝莉你太過分,雖然蒼洋人不聰明,看起來也笨,你怎么可以說認識蒼洋是種孽緣呢!
我也是奇怪,這個爛梗承歡說了三年為什么還沒說膩,更奇怪的是,我聽了三年還默許他說下去,果然,三人行,必有一人是神經病。
你們都有份!
承歡聽了,拍著我肩膀大笑:蒼洋,聽到你沒有,你也有份!
哦!我是理解承歡的,這么多年他一直在謝莉面前黑我,謝莉一直阻止他黑我,難得這次我與他一同落水,是挺值得他開心的。承歡歡笑過后,我們莫名其妙地陷入冷場,我們安靜得詭異,除了風吹動樹葉發(fā)出沙沙聲,無法再聽到別的聲音。
真正的友誼不懼冷場,他們不著急找話題,我也是,反而很享受有他們在身邊的這種寧靜。
我真的很喜歡承歡、謝莉這兩位朋友,喜歡到無法想象失去他們的生活。
我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承歡、謝莉,我們會不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蒼洋你傻啦,這還用問嗎,我們當然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承歡推了推我,我不小心碰到謝莉,我以為謝莉會有所不悅。
謝莉斬釘截鐵地說:不會,我們不會是一輩子的朋友,更別說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和承歡的視線聚焦在謝莉身上,謝莉一直都是個現實的人,聽到這話,我也不太意外。
我不明白:為什么?。?p> 我們不可能會在一起一輩子,我不會,你們也不會。我們成績差距大,升中學時我們很少機會考到同一所中學,當走出這個學校,我們就可能不會再聯系,種種未知的因素在眼前,此時此刻你們又憑何自信輕易說出我們會是一輩子好朋友的大話?就算我給你們機會,你們能承諾一輩子不離開我嗎?
這話一出,我和承歡都楞了一下,剛開始,謝莉說得無情,說得冷漠,隨后謝莉情緒越發(fā)激動。這根本不像謝莉說話的風格,我想不明白,這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承歡露出他傻瓜般的笑容:不會??!我能承諾一輩子不會離開你。
說完,又對我明知故問道:蒼洋,你會嗎?
我抱怨:你說什么傻話,我才不會。
謝莉不語,許久后才說:但愿如此。
隨后,謝莉站起來從她粉紅色的布袋拿出太陽傘:天氣熱,談話到此結束,我先回去了。
謝莉打開印著可愛的維尼熊太陽傘走進陽光中,留下我和承歡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