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茉的心撲騰一下,像是從很高的地方墜下來一樣。
她緊緊地盯著羅文杰。
“后來我問他,他嘴里喊的人是誰?!币唤z淺淡的促狹出現(xiàn)在羅文杰的眼底,“他告訴我,是他在老家的一個學妹?!?p> 可是宋勉在夢中喊的最多的其實是他的妹妹,只是羅文杰覺得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意義,而且只會勾起不必要的傷感。
學妹?
這個定位還挺精準的。
時茉挑了挑眉,不著痕跡地轉移開話題,“羅哥,你能跟我說說你們在里面時宋勉的事嗎?”
“他進來時才十九歲,剛開始時我沒怎么理他。年紀輕輕就犯事,還判了四年,能是什么好鳥?”
時茉的嘴角向下壓了壓,忍住了笑意。
“不過,他一直都挺有教養(yǎng),待人接物也很有禮貌,不像是犯錯的人。后來我才知道他是為了救人才把自己弄進來的?!?p> 羅文杰的聲音沉了下來,似乎有點惋惜,還有點遺憾。
“他剛進來時,我看得出來,他一點也不適應,整個人也很頹靡。雖然看起來很聽話,但他沒有一點點十九歲孩子的活力。怎么說呢,”羅文杰用手指刮了一下眉梢,思忖片刻后繼續(xù)說道,“就是一副活膩了、不想活的感覺?!?p> “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有一天晚上,他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一片鐵片,正要往自己手腕上割,恰巧被我看到了。那時我才知道這孩子心里毛病有多嚴重?!?p> 時茉怔怔地看著羅文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有眼圈在微微發(fā)紅。
她知道那些日子宋勉一定過得很難,但她沒想到的是宋勉居然有輕生的念頭。
“后來監(jiān)獄里的管理員也看不下去,還特意請了心理輔導員給他疏導?!?p> 羅文杰把話題往輕松的方向上帶,“我還鼓勵他,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提早出去去找他念念不忘的學妹?!?p> 時茉努力地擠出一點笑來,配合羅文杰。
中午,兩人一起炒了幾道菜。時茉去小賣部買了兩瓶勁酒,陪羅文杰喝了幾口。
羅文杰對所有儀式感的東西都很抗拒,時茉只是象征性地插上63歲的蠟燭,唱一遍生日快樂歌,最后讓羅文杰吹熄蠟燭。這個生日就算這么過去了。
她只請半天假,吃過午飯,還沒來得及幫羅文杰收拾碗筷,她便提上包趕去電視臺。
特意請假給羅文杰慶生,一方面她是從心底敬佩這個為國為民的老刑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無法給羅文杰過生日的宋勉。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她會盡全力去彌補他所有的遺憾。
到了東升臺,時茉剛從電梯間走出來,轉個身就撞上了人。
“對不起?!彼堑椭^的,還沒來得及看清撞到誰了就先開口道歉。
“走路不看路啊?!?p> 時茉的視線抬起來,看到男人揶揄地笑她。
“臺長。”
洛寧川絲毫不介意她魯莽的行為,“正想找你,你就自個兒撞過來了?!?p> “臺長找我有事?”時茉后退半步,轉移開這個曖昧的沖突。
洛寧川任由她拉開距離,雙手別在身后,“下周三是紀錄片的開播儀式,到時候你和我一同出席?!?p> 時茉吃驚,“下周三?”
洛寧川:“怎么了?下周三不行?”
這檔節(jié)目原本就是洛寧川心血來潮,從籌備開始就一直都很趕。除了她和江珊是洛寧川看中的以外,制作班底都是臨時拼湊出來的。
但這個紀錄片承載了時茉太多的心血,還有包括江珊、梁凱在內所有人對這個紀錄片的付出,都容不得她使小性子。
只猶豫了幾秒鐘,時茉便答應了洛寧川,“沒事,我知道了,到時我會一起準備?!?p> 說完時茉正要越過洛寧川回辦公室,正要錯身,洛寧川又回過頭來,“宋勉的事,我聽說了?!?p> 時茉晃動的身影一僵,彎唇笑道,“沒多大的事,應該是那天晚上我把孫總踢狠了,他氣不順,總得找個出氣筒?!?p> 洛寧川眸色很深,沉默著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道,“這事是我辦得不周全,以為那天晚上威脅過孫瑞峰,他會識趣,沒想到他不敢動我,轉頭去找宋勉的麻煩?!?p> “也不怕他找麻煩,他要敢對宋勉怎么樣,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p> 時茉說的多少帶了一點氣話,但洛寧川聽了之后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頭。
她護宋勉護得太明顯。
“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我找人疏通一下關系,不至于讓宋勉被刑拘這么多天。”
時茉的臉色暫緩,笑了笑,“讓他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也好,免得做事都這么沖動。”
洛寧川把前后時間連在一起,問道,“宋勉是不是下周三放出來?”
時茉抿了抿唇,“沒事,這個不影響,開播儀式我會做好充足的準備?!?p> 宋勉要被關押到下周三,這件事她也是前兩天從蕭朗那邊得知的。
但她不認為,她會是宋勉第一時間想見的人。
有時候男人的臉面就是這么莫名其妙。
洛寧川又窺探了一番她的表情,確保她是真心的以后才轉身離去。
下班后林小魚又給她打來電話。
“喂,小魚?!?p> 林小魚的嗓門永遠都那么中氣十足,“今晚要不要出來嗨皮一下下???”
雖然兩人不能天天見面,但幾乎每天都會發(fā)信息。宋勉那么大的事,林小魚沒兩天便知道了。知道了之后她便開始天天想法設法地逗她開心。
還沒等她開口,林小魚又說話了,“今天周三,用招行信用卡,茉莉餐廳可以打五折,要不要去啊?!?p> “小魚,過段時間吧,到時候我請你吃飯?!敝浪暮靡?,但時茉實在是沒那個心情。
就算她在別人面前怎么假裝她很好,但假裝就是假裝,真不起來。
林小魚嘖一聲,“現(xiàn)在翅膀是真的很硬了啊,請你都請不動了是吧。”
“小魚,我很累,不想動?!?p> 林小魚嘆一口氣,“你最好和宋勉是有一個好結果,要不然我看你要怎么活。”
林小魚先掛斷電話,時茉似乎都聽得到她對她的失望。
人都走了,她留下來加班。八點多,她終于感覺到餓了,卻沒有一點胃口。她想起了蕭朗的話,要照顧好自己。她便從李楠楠的儲物柜里翻出了一桶方便面,想用它當晚餐。
走廊外,天黑沉沉的,遠處的馬路上一排紅色的尾燈蜿蜒,連綿不絕。
時茉捧著一桶方便面,站在欄桿前一口一口吸著面。
“你就吃這個?”一道低沉的男嗓突然響起,時茉嚇得連忙轉頭去看。
幽暗的光照下,洛寧川的面容有些嚴肅。
時茉翹了翹唇角,“不是,剛好有點嘴饞了?!?p> 洛寧川的視線垂在碗面上,“別吃了,嘴饞我給你買別的吃。”
“不用,”時茉低頭又大口吃了一口,“差不多,快吃完了?!?p> 拒絕到這份兒上,洛寧川不會再自討沒趣,“那行,晚上早點回去。”
時茉微笑點頭,手里還捧著喝剩的湯,一張素顏在燈火的投影下顯得干凈素雅,罕見地關心一句,“臺長也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工作永遠都是做不完的。”
洛寧川幽深的眸底靜靜地劃過一些情緒,被他壓住了,“我知道,再見?!?p> 在洛寧川轉身之際,時茉淡淡笑道,“再見,臺長?!?p> 因為她這個笑,洛寧川多滯留了片刻的工夫,“宋勉對你來說真這么重要?”
時茉神色一凝,她沒有回避這個問題,思索兩秒后回道,“我把他當做在這個城市里唯一的親人?!?p> 洛寧川早看出宋勉也對她不一樣,“那你們?yōu)槭裁床婚_始?”
這是洛寧川第一次介入到她工作以外的范圍內,時茉并沒有感到多冒犯,反而輕松一笑,“我隨時等著他跟我說開始?!?p> 洛寧川若有所思,“你很好,我想宋勉應該也知道這一點?!?p> 時至今日,他坐在東升臺臺長的位置上,副廳級別。三十六歲的年紀,不算太老。追他的女人,可以說是趨之若鶩也不為過。
有人愛慕他年輕有為,有人看中他手中的那柄權勢,也有人對他的外貌戀戀不忘。
但沒有一個女人會愿意像她這樣,毫無所圖地把自己放在一個男人的腳下,任他驅使。
看似卑微,卻只為那個叫宋勉的男人。
但在這個追逐著名和利、色與權的大染缸里,對愛情、對婚姻,他依然保持著初心。
他希望最后娶到的女人是他深愛的女人。
如若不是,他寧缺毋濫。
這次,他沒有再和時茉打太極,直截了當?shù)靥裘髁?,“時茉,我的心思你也應該知道。既然你有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我只想說一句話,在我這里,我將永遠為你保留選擇權?!?p> 一直到洛寧川走后,時茉都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捧著面碗,恍惚了很久。
沒有感動,也沒有愧疚。從一開始,她對洛寧川的態(tài)度就一直都是涇渭分明的。
她從不貪圖榮華富貴,也不愛慕虛榮,自始至終,她想要的都只是一個人的心而已。
時茉嘆聲氣,將勺子含在嘴里,面碗擱到欄桿上,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照著只剩了半點暗乎乎的湯水拍了一張,發(fā)給了宋勉。
她要讓他看看她有多可憐,明明有人那么想關心她,她眉頭不皺地就給回絕了。
“看我晚上吃的,說好帶我去吃清海市最好吃的小龍蝦,現(xiàn)在夏天都過去了。滿嘴跑火車也沒你這么能跑的?!?p> 對著不會回她信息的手機發(fā)完牢騷,時茉端起面碗扔進垃圾桶,接著又一頭鉆進機房里去了。
每天晚上回到錦繡花園,她還是會去宋勉的房間里睡覺。被她睡了快一個星期了,整個房間屬于她的味道越來越重,而他的氣息卻在一點一點地減少。
時茉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變態(tài),但現(xiàn)在她必須得呆在這個房間里才睡得著覺。枕著他的枕頭,抱著他的被子,才能安心地等他出來。不然她什么都干不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每天,她不是在寫稿件、編片子,就是在開會,偶爾還要和梁凱出去補鏡頭。
星期三的天氣還不錯,陽光隨著夏季的結束也收斂起它的威力,整片天空呈現(xiàn)出秋高氣爽的特質。是個特別能令人愉悅的氣候。
紀錄片的開播儀式選在一家五星級酒店戶外舉辦,辦得不算特別隆重奢華,但很慎重。
洛寧川特意調了東升臺最具分量的兩個主持人,算得上是東升臺的一哥、一姐,來主持他們的開播儀式。
除了主持人外,欄目組還邀請了清海市市委、市人大、市常委還有宣傳部的領導。
跑了幾年新聞,雖然沒有和這些領導正面交鋒過,時茉也都能一一叫出幾位的名字和職位,都是能震動清海市的大人物。
有這幾位鎮(zhèn)場,紀錄片的定調一下和普通的娛樂節(jié)目拉開距離。
時茉心里想,嗯,他們確實是一檔正經(jīng)的節(jié)目。
驚喜還在后頭。在化妝室里,時茉居然遇上了娛樂圈里的幾個老戲骨,洛寧川正在作陪。
不用問,也知道他們是今天的特邀嘉賓。特別是其中一個還是她最喜歡的演員。
她這人不怎么喜歡追星,唯一的愛好就是喜歡聽宋勉唱歌。但這位老前輩德藝雙馨,演的清朝皇帝,至今無人能超越。
像無數(shù)個粉絲,之前她只能在電視機見到老前輩,現(xiàn)在乍然見到真人,時茉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安放。
洛寧川眉眼間凝著笑,“還不快點叫華老師?”
“哦對,華老師,久仰大名,我是紀錄片的主持人,時茉。”時茉拿著手在連衣裙的兩側蹭了蹭,這才遞出去。
華翔這些年深入簡出,基本不參與小輩這些活動,是洛寧川寄了一個小樣片,樣片里,歐陽懷慕坐在沙發(fā)上彈著吉他的一幕深深觸動了華翔,這才請動了這位藝術老前輩。
他和歐陽懷慕一般年紀,不同的人生,卻有著同樣的病痛經(jīng)歷。華翔的老伴也是得的阿爾茲海默癥,于前年撒手人寰。
“你就叫時茉啊,不錯不錯?!比A翔眼尾露出幾道明顯的褶子,總有一股美人遲暮英雄老的悲涼感,“好好干,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了,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在娛樂圈混跡大半輩子,華翔太清楚一個人的欲望要是膨脹起來有多可怕。
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
時茉始終保持著謙遜的笑,“我知道,謝謝華老師點醒?!?p> 對于時茉的表現(xiàn),洛寧川把滿意嵌在眼底的淺笑里,“我先帶華老師到休息室?!?p> 時茉立即側身,讓一條道出來,“那我先不打擾華老師,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p> 洛寧川落后華翔半個身位,華翔個子不高,說話時洛寧川一直低頭含胸。
遠遠地,時茉似乎還聽到華翔的聲音,“小小年紀,不諂媚,不功利,很難得?!?p> 她不想去窺測華翔口中的這個人是誰,對她而言,別人的評價好的她只過耳,不入心。壞的,她反倒會去琢磨。
開播儀式上午十點正式開始。各個重量級人物先后致辭。十一點十一分,洛寧川帶著欄目組一起在電子屏上按下象征啟動的手印。之后預告片首次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十二點,開播儀式順利完成。在五星級大酒店的51層空中花園席開三十桌,宴請今日到場所有嘉賓。
與此同時,與這邊觥籌交錯的宴會相比,另外一邊則顯得冷清得多。
十點,蕭朗帶著杜妄準時出現(xiàn)在拘留所外,胡木子也堅持同來。
等待的時間比他們預想的要久一點,將近十一點了蕭朗幾人才見到宋勉的身影,穿著他們帶進去的長袖黑T,黑色工裝褲,手里提著行李包。
進去半個月,頭發(fā)變長一點,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早上應該是剛剛剃的胡須,臉部干凈爽利。
幾人都沒下車,等著宋勉慢慢走近來。
宋勉早看到蕭朗的車,在傳達室里又檢查一遍行李后這才走了出來。
宋勉先朝他們揚起手臂,笑著走過來。等車窗降下,他的手臂壓在邊框上,伏低身子,“老板,香亭街去不去?”
蕭朗想爆粗口“去你媽”,一想到他的家人全都是他的禁忌,忍住了,吼道,“還有心情開玩笑,還不快點滾上來!”
杜妄想下車,把副駕駛室讓給他,宋勉卻拉開了后排的車門,看到座位上的人愣了一下。
胡木子沖他招招手,嫣然笑道,“特意一起來接你回去的,不要太感動?!?p> 宋勉扯了扯嘴角,身子一矮,坐在了胡木子的身邊,砰一聲關上車門。
杜妄回頭,“時記者說今天剛好是紀錄片什么開播儀式,沒時間來,讓我跟你說一聲?!?p> 宋勉綁安全帶的動作微頓,歪著頭只是應了一聲“好”。
“宋哥,蕭哥說了,今天要給你去去霉氣,請我們吃一頓,然后再好好浪一把。”杜妄擔心時茉沒來會影響到宋勉的心情,特意提了高興的事。
蕭朗跟著說道,“嗯,今天批準你們去隔壁老王店?!?p> “為什么要去老王店?”宋勉不解。
杜妄聽著都著急,“老王店里不是妹子多么?哪像我們店里,都是一群大老爺們?!?p> 蕭朗不太愛聽,冷嗖嗖地哼一聲,“要不要我跟老王打一聲招呼,把你調過去?”
“不用了,蕭哥,我生是一米陽光的人,死……”
還沒等他說完,蕭朗就挖苦他,“要死就死遠一點?!?
清齋夏木
“是這個季節(jié)的溫度容易讓人情緒低落,別責怪自己?!? …… 謝謝看文,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