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鎮(zhèn)坐落在東離山下,離京都僅有三百余公里的車程,可這樣一座清幽毓秀之地知者甚少,鎮(zhèn)上人不愿出去,安于方寸,而外方人大都醉于京都繁華勝景和千古物事之盛名,至于莫邪彈丸,自無暇它顧。
莫邪鎮(zhèn)比不得南方水木豐饒之所,說它有幾分動人,無非是建在北方旱地,卻有些水溪,有些樹木,居人少,又閑懶不求上進,爭斗之事鮮有。
樹上落一果可飽饑渴,絕不多折一枝,房屋不到頹敗傾斜,絕不修葺棟梁,是以屋,橋,路雖破舊,散落一處竟有了綿綿不絕的千年氣象。連鎮(zhèn)子上曬太陽的閑漢因久居此地心無旁騖,看起來都像個神仙唬人驚世的。
為了這幾分神仙氣,鎮(zhèn)子上的老人對近些年多起來的汽車和游客如臨大敵,心有畏懼,因為他們是污染鎮(zhèn)子的雜質(zhì)邪物。山上壞了風(fēng)水的別墅就是他們帶來的。
這些老人們時常聚在一棵不知年歲的柏樹下,議論對策,有人提出建個保護區(qū),“盤古故里保護區(qū)”,限制外人任意進入。
有人問,外人憑啥信這里就是盤古的老家呢?有人說,這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都這么說。有人問,有啥拿出手的憑證?全天下的人都說自己家地兒是,那就都是啦?
有人又說,東山上不是有個“盤古莊園”嗎?起這么個名字定有啥淵源,不如找莊園的主人幫幫忙。有人答,他侄子家的小外甥在園子干活兒,他說莊園主人根本不是本地人。再者在山上開荒建屋的外鄉(xiāng)人是他們心之公敵,怎么好去求他幫忙呢?
其實,不管老人們愿不愿意承認(rèn),如果不將莫邪鎮(zhèn)奉若寶地,章家不會花了巨資開山辟路來建“盤古莊園”。之所以命名“盤古”,章大天告訴薩拉迦娜,這是他老爹請來的風(fēng)水師定下的,說東離山是大地的一條祖脈,山下安息著創(chuàng)世大神盤古的七魂之一。
初上“盤古莊園”,馮一男以為到了洞天福地,古時候東離山上有兩仨神仙也未為不可,但有了章大天的話,馮一男立即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
“鬼扯!盤古都是神話傳說,騙人的東西,還七魂,還祖脈!不帶這樣給自家貼金的。咋不說他是盤古孫子的孫子的孫子......?孫子!”
除了章大天,東離山莫邪鎮(zhèn)完美無瑕,馮一男打心眼兒里喜歡。在作“盤古莊園”動物飼養(yǎng)員那會兒,每次進鎮(zhèn)子,采買好了喂食,他都要開車?yán)@鎮(zhèn)子好幾圈,看不夠的景和人,隨處透著股古樸和閑淡。瞧得多了有時竟突發(fā)奇想,在這兒做個要飯的也強如從前公司里混食。
乘著“息圓”游玩回來,薩拉迦娜和馮一男先去了鎮(zhèn)子上。讓“白銀”的狼群在莊園里等了好幾天,薩拉迦娜打算買幾只活羊送給它們打打牙祭。沒有薩拉迦娜的準(zhǔn)允,“白銀”寧愿餓上幾天也不會出園。
“彌兒,要不咱們先吃個飯再上山?我知道有家小館子,他們家的面很不錯。”馮一男喜歡吃面。這會兒犯饞了,燴面、拉面、板面、刀削面都是好的。
“我不餓。你去吃面,我去看羊,一會兒集合。”
“人都已經(jīng)回來了,不急于這一會兒的。先陪我吃口,你也嘗個味道。買羊分分鐘的事?!?p> “好吧。說好我只看著,不動筷子?!?p> “先去買羊。買了羊,你先回,我隨后就到。這樣好了
吧?”馮一男見薩拉迦娜歸心似箭,便不再強攔。
買羊,馮一男已是行家里手。他不去農(nóng)貿(mào)市場,直奔養(yǎng)羊人的家里。麻利地挑選了十來頭大肥羊,讓養(yǎng)羊人雇輛車裝好,隨薩拉迦娜送到“盤古莊園”。
到“福來多”小館,馮一男點了最大碗的燴面,加了一份面,雙份牛肉。等面上了桌,往熱氣騰騰的碗里澆醋澆辣椒油,攪拌好了扯上一筷子爽口帶勁。
吃了半天,只覺被人盯看,馮一男從碗里抬起頭,瞧見一位道士打扮的老頭兒立在桌前,笑瞇瞇得不見兩目。在道觀外遇見一個行頭這么全乎的,馮一男心下覺得滑稽可笑。
“施主,吃飯吶?”
“這不廢話嘛。眼又不瞎。十有八九是個想討錢的騙子?!瘪T一男心里這樣想,嘴里卻說“嗯,啊。”僧道不可欺,就算是假的,這些人在馮一男看來也帶著邪氣,寧可遠遠地避開。
道士問完半天不說話,只看馮一男吃飯。馮一男心里發(fā)毛,不得已問到,“師父有事?來一碗面吃?我身上沒帶多少錢?!?p> “哈哈哈哈!”道士聽完竟笑了起來,“施主哪里看出來我是個要錢的?貧道今天不要錢”
“啊...嗯...”
道士又不說話了,還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馮一男囧得臉紅脖子粗,吃面帶來的暢快勁兒被天上掉下來的怪道士全破壞了。
“師父,想要干嘛?你在這兒,我吃不了面。”
“有點兒意思。你吃你的,我不看你。不過吃完了得給你算上一卦。放心,不要錢。”道士說著找鄰桌坐了。店主給他倒上一杯水。
吃面的心被攪和了,馮一男也不敢多說什么,沒得惹上歪門神道。草草吃完剩下的半碗,付了錢便走。道士起身跟上。
“你想干什么?我沒錢。不算命?!北桓藥装倜祝T一男有點惱火。
“哈哈,貧道也不算命。天命不可違。但禍?zhǔn)逻€是可以躲一躲的?!?p> “禍你媽!不可違,還躲個屁!”馮一男心中罵道,加快步伐想甩掉令人厭煩的尾巴。
道士緊跟不舍,邊跟邊說?!澳銉e幸了幾回,還想連帶著父母親友一起冒生命之危嗎?”
“Shit!我沒得罪過你,你咒我干嘛呢?”
“是貧道咒你嗎?還是你自己也已經(jīng)有所覺悟?蒙上心眼,不代表它就不會發(fā)生。不過你可能還沒意識到將會有多少人牽扯進來,影響到的人會遠遠超出你的想象?!?p> “影響什么?想象個鬼!我又不是什么狗屁美國總統(tǒng)?!倍嗳諄淼膽n慮被人點破,藏于深幽的懼怕頓化為怒火從破的口子噴發(fā)出來。馮一男攥緊拳頭,想要打道士。
“哈哈哈?!钡朗坎欢悴槐?,鄙夷地笑笑。
“你笑什么?我是壞蛋?”馮一男被笑得收回了拳頭。
“不是?!?p> “你是在說她?”
“正是。”道士笑著點點頭,山羊胡子抖啊抖。
“你知道我在說的是什么嗎?”馮一男忽然間感覺好像入了道士的套。
“薩拉迦娜。你知道的我全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她是來毀滅地球的魔鬼?”
“哈哈哈哈。”道士被逗樂了,“不是。”
“我不是壞蛋,她也不是魔鬼,那你在這兒裝神弄鬼!你是誰?想干啥呢?我真沒錢。”
“貧道只是想和施主說,薩拉迦娜不適合待在這里,想辦法勸她早日回屬于她的地方吧?!?p> “你自己和她說不更好?”
“第一面碰上施主也是上天機緣。”道士邊說,邊若有深意地望向遠方,十幾秒鐘后說“對她,貧道說話不好使。也沒什么其它好的法子。估計打架打不過啊。”
“她做了什么事了嗎?”
“還沒有?!?p> “那有什么理由讓她走?她現(xiàn)在至少是我的客人?!?p> “的確還沒有無可辯解的理由。但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地球上。有些事情總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不管她想與不想。說得更坦誠點,未來的惡因很可能是因咱們而起,她不過被動承受罷了?!?p> “我怎么聽出來你是有多不要臉,或者說咱們地球上的人是多么不要臉?!瘪T一男冷笑道。
“有比要臉更重要的事啊,施主。她太不尋常了,地球上的所有平衡對她都失效了,說得簡單一點,她擁有毀掉這個星球的力量,這樣的人不該進入地球的游戲場。下場就是犯規(guī)了?!?p> “師傅果然夠坦誠,是真得不要臉。你的意思是,好比哪天有人欺負(fù)了一個姑娘,就因為這個姑娘太厲害,惡人打不過,她就得被驅(qū)逐,甚至不論有沒有惡人出來,這姑娘都得被趕走。”
“嗯,施主是有慧根的。你說不錯。可我們和螞蟻沒什么兩樣,物種生存是第一要義,正義啦文明啦都是附庸,不過是讓我們的存在顯得更加冠冕堂皇,遮掩遮掩所做過的惡和丑。假如螞蟻變得天大,它們就會吃掉世上的所有活物,最后吃凈自己的同類,要不然填不飽肚子嘛??傻厍蛏蠜]有天大的螞蟻,因為有陰陽平衡,而薩拉迦娜的出現(xiàn)就會破壞地球的場,帶來那只螞蟻。”
“單單憑著生在這里,師傅就有資格定別人的未來之罪了?還是有別的人可以定?”
“道之大無可徹悟。貧道質(zhì)愚陋鄙自然沒有資格。定此罪即愚陋,又能有誰呢?施主聽說過有種鬼叫枉死鬼嗎?有誰想自己的父母,親朋好友做枉死鬼的?滔天的洪水來了,會因為哪個人而停止流動?這世上最多的就是無辜之人,最難辦的也是無辜之人。貧道只對有心人說話?!?p> 回到“盤古莊園”已是老道走掉的一個小時后,馮一男沒有叫車,靠兩條腿走了五六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