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剛轉過街角，王婉便看見站在王家門口的兄長。圍在他身邊的侍從們眉開眼笑，紛紛沖著她的方向揮手。
馬車堪堪停穩(wěn)，王韜便伸出手臂來扶她：“婉妹一曲真是仙音，兄長我在王府都快聽醉了?！?p> “兄長又笑話我，小心我不理你了?！蓖跬裱鹋?，話雖如此卻還是親切地挽住王韜的胳膊。
她與王韜是親兄妹，自幼便親密。王韜雖然長她三歲，但在自己面前從不拘禮，向來是挑好玩的哄她，尋開心話逗她，完全沒有王氏長子的嚴肅模樣。
“兄長可知，我已在陛下和眾人面前許諾，此生若無知己再不撫焦尾?！蓖跬駭苛诵σ猓裆?jīng)地同王韜說道。
“我自然也聽說了。”王韜拉著她轉過身往府上走去，臉上微笑不改，“妹妹這樣做定然有你的道理，兄長只管遵從你的心意便是。”
王婉站在門前，看著兄長神情一片真誠，不像是偽裝出來的關心，這才緩緩露出笑顏，撒嬌地挽住王韜的胳膊。
她這個哥哥素來與那些自負才情的賢士交好，一群人整天無所事事，效仿嵇康阮籍之流日日清談，有事沒事都要坐在竹林里嚎上兩嗓子。他們視入仕論政為俗事，一心只求瀟灑放達。
前世她也多少受到兄長的影響，常常去參加清談詩會，奏琴助興。至于平日里父親在籌謀什么，朝堂上在爭論什么，她一應不關心。
后來自己被陸承衍強娶為后，這幫賢士沒少寫詩罵她，罵王氏為榮華富貴向北梁蠻子低頭，父親王策更是被罵成賣女求榮的第一大惡人，丟了南唐文人傲骨。
今日她去參加皇室宴會，雖然為南唐爭了顏面，但是摧眉折腰事權貴，想必他們在背后也沒少譏笑王家吧。
她側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王韜，哥哥今日在家候她歸來，雖沒去望春江，但也沒去七賢亭，看來他尚在左右為難中，但兄長到底還是更在意她，在意這王家的。
“哥哥今年便要加冠了，這偌大的王家只有父親一人慘淡經(jīng)營，到底是獨木難支，哥哥也該幫幫忙了。”王婉和王韜并排往里走著。
王韜聞言腳步一頓，沒有抬頭，只小聲地應了一聲。
“哥哥日日出城，看到京郊窮苦百姓，難道就沒有任何想法嗎？”王婉停了下來，直直地盯著兄長的眼睛。
王韜面上開始發(fā)燙起來。王氏書香世家，啟蒙時四書五經(jīng)從未落下，寫字做文章更是父親親手教導，忠君愛民的道理不知道背了多少遍，自己怎么可能看著城外的百姓而毫無觸動呢？
城外的百姓日日辛苦勞作，連剛分娩的婦女都要抱著小兒下田，道上時不時還有人賣兒賣女只為求口飯吃，王韜心里也充滿了憐憫同情?？墒浅⒉蛔鳛?，自己又能有什么辦法？
“婉妹的意思我都知曉，只是這些事不是你我能改變的，還是不要自尋煩惱了?！蓖蹴w低著頭沉吟，側過頭去避開王婉的目光。
“兄長是有心無力，還是根本無心？”王婉看著王韜逃避的眼神追問。
“自然，自然是有心無力?！蓖蹴w的聲音低如蚊蚋。
“若真是有心，又怎么會無力呢？我百年王氏，有的是田地莊子，便是收人做工，也算是幫了他們一把。只怕是無心之人尋了借口逃避責任吧。”
王韜連忙張口，還想說些什么，話卻卡在了嗓子眼無顏說出口。平日里那些清談玄學，尋歡作樂，在沉甸甸的人命之前驟然失了重量，他漲紅了臉，轉過身不再看王婉。
“哥哥好好想想吧。王氏如今一代只有你我兩人，哥哥的肩膀也是時候該擔事了?！蓖跬穸⒅珠L的側臉，緩緩說出這句話便轉身回房。
今天這番話，她不僅是在為自己的計劃作鋪墊，也是實打?qū)嵉南Ｍ珠L能打起精神，把精力都放在王家上。畢竟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變故，一個強大的家族到底也能增添了幾分說話的底氣。前世王氏衰敗的結局，她決不允許再重現(xiàn)！
內(nèi)院，王韜站在原地，注視著妹妹離開的身影，不過一個宴會，王婉竟變得讓他有點不認識了。
王婉回房小憩了片刻，聽雙成說父親回來了又趕忙起身，整理好儀容便去了王策的書房。
王策坐在案前，抬頭看了一眼王婉又繼續(xù)奮筆疾書。桌邊的茶連熱氣都不飄，應該是涼了許久。
“婉兒何事？”
王婉提起裙裾，帶著從容的微笑坐在案邊，卷起袖子乖巧地為父親磨墨：“父親忙于政務，與婉兒也是許久未見了，婉兒想念父親?！?p> 王策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停下筆伸手捏了捏王婉的鼻頭，寵溺道：“你啊你，都快長成大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嬌氣?！?p> 王婉撒嬌微笑：“其實，婉兒是有事情要同父親商議?！?p> 王策看著王婉澄凈的雙眸不似玩笑，他合上手中的文書，抿了一口茶，板正了神色。
“正好，我也有事想問問你。”
“那便父親先問吧。”王婉笑得真誠。
“聽說你最近，要殺一個人？”
王婉磨墨的手一頓，但只一刻便恢復如常。她抬起臉迎上父親的視線，臉上笑意更深，深到有些不自然。
“不知父親從何處聽說？”王婉不答反問。
王策也沒有回答，他看著王婉沉靜如湖水的眼睛，回想到自己聽到這一消息時的詫異，他著實想不到一向溫順乖巧的女兒竟然會下令殺人，而且還不是一個身份普通的人，這不像是王婉的行事作風。
王策的眼神帶上些許探究：“這你就別管了……”
“弄玉是父親的人吧?！蓖跬癫痪o不慢地說道，自在地抬手拭去額間的碎發(fā)。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見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她緊緊盯著父親的臉，一絲一毫的變動都不想放過。只可惜，姜還是老的辣，父親的表情毫無破綻。王婉面上仍是笑著，心下則飛速盤算著怎么詐出話來。
王策看著女兒，心中有些意外，也有些興奮。
南唐朝綱不振，王氏式微，本來他對這一對子女也沒做太大指望，平安長大，安穩(wěn)一生他便心滿意足?？裳巯峦跬竦谋憩F(xiàn)卻有些讓他驚喜。王策眼里涌出些笑意，緩緩開口。
“不錯，弄玉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