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正悶哼一聲,他一身正氣,不喜賭博。祭酒卻是真性情,興之所至,隨心所欲,撫掌贊成。太史更是瀟灑,陰陽家整天推演陰陽五行,還會怕打賭。
兩人贊成,看向?qū)W正,學(xué)正也不認慫:“賭什么?”
太史率先開口:“賭一個人?!?p> 這幾個人,一個太學(xué)學(xué)正,一個太學(xué)祭酒,一個太常寺太史,自然不可能去賭凡俗之物。
學(xué)正和祭酒相視一眼,問道:“誰?”
太史道:“劉知易?!?p> 學(xué)正和祭酒十分詫異,劉知易是太學(xué)生,學(xué)的是醫(yī)家,兼修法家,善做詩文,才華橫溢,確實是一個人才,可跟太史八竿子打不著,他是陰陽家,修的是占卜星象、陰陽五行,怎么會對這個醫(yī)家弟子感興趣?
雖然不解,兩人卻異口同聲:“不行!”
二人是太學(xué)領(lǐng)袖,一致對外,絕不接受別人從太學(xué)挖墻腳。尤其是祭酒,劉知易詩才絕倫,他一直暗中觀察,讓他慢慢成長,將來有希望跟他修詩道,即便不是正修,至少也能兼修。要是被太史挖走了,損失就太大了。
太史卻不罷休:“劉知易有陰陽家天賦?!?p> 學(xué)正和祭酒又異口同聲:“胡扯!”
商賈卻來了興致,他是最后一個雜家,他的道心破碎,導(dǎo)致雜家斷絕,可雜家那種兼容并蓄的好奇心還在。尤其是這個劉知易,最近聲名鵲起,一首好詞接一首好詞,風(fēng)頭已經(jīng)蓋過蓬蒿人,蓬蒿人被人遺忘,與劉知易的橫空出世脫不開關(guān)系。
商賈一度懷疑,蓬蒿人是不是就是劉知易寫的,只是當時沒有留下姓名。他還邀請劉知易多次,請他來及第樓,可惜此人從不赴邀,連魏文侯家的二公子邀請都不去。后來祭酒下了結(jié)論,劉知易不可能是蓬蒿人,因為兩人詩詞中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劉知易作詞,婉約、哀愁,蓬蒿人做詩,瀟灑、大氣,不可能出自一個人之手。這才打消了商賈的懷疑。
商賈好奇問道:“太史何出此言?劉公子當真有陰陽家天賦?”
太史道:“呂公不知,這劉知易前些日子做了一物,名顯微鏡。透過此鏡,尋常人亦能見識入微之物。金木水火土,萬物皆是至小之物組成。你們看這是什么?”
說著太史手掌揮灑,手上發(fā)出五顏六色的氣,這些氣在桌面上沉積,形成一幅亂麻一般的圖案,圖案上有線條,有片層,胡亂擠壓在一起,雜亂無章。如果劉知易在場,一眼就能認出這是金屬的晶體表面。
但在場幾人卻不認識,只有太史嘆息了一聲。
“這是我于顯微鏡之下,窮盡目力所見之針尖。此乃金之至??!”
至小即小到不能再分的物體,是這個世界上諸子百家認為的最微小的物質(zhì)。諸子百家中,許多學(xué)派進入三品之后,都有相應(yīng)的手段讓目力入微。醫(yī)家的望聞問切之術(shù),法家的《偵》字訣都有這樣的效果。
陰陽家當然也不例外,有一門奇術(shù)叫做《觀天術(shù)》。太史利用顯微鏡,配合觀天術(shù),竟然直接用肉眼看到了金屬表面的晶體結(jié)構(gòu),不由震驚。以前他最多能看到細胞,現(xiàn)在卻看到了比細胞小數(shù)百乃至上千倍的晶體結(jié)構(gòu)。這已經(jīng)是光學(xué)顯微鏡的極限,因為更小的原子,無法用光來觀察,因為原子比可見光的波長更小。
幾人聽見太史展現(xiàn)出來的圖形是針尖之后,不由驚訝。他們是百家高手,對陰陽家的了解比普通百姓深得多。普通老百姓以為,陰陽家就是一群算命先生,就連皇帝也主要借助陰陽家觀天象來占卜國運。但實際上,這些百家高手都知道,陰陽家源于道家,跟虛無縹緲,以坐忘領(lǐng)悟唯一大“道”的道家不同,陰陽家采用其他手段,分解萬物本源,認為萬物由金木水火土構(gòu)成,有陰陽兩面。這些道理,脫胎于道家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的理念。
如果劉知易來解釋的話,他會認為陰陽家是道家中偏向唯物主義的一面,而道家自己則追求精神感悟,以頓悟來結(jié)構(gòu)世界,陰陽家則偏向唯物,試圖以五行配合數(shù)術(shù)推演萬物變化。
祭酒、學(xué)正甚至呂公,他們?nèi)穗m然對陰陽家了解不及太史,卻比普通人強得多,知道陰陽家是鉆研萬物本源的學(xué)派,本質(zhì)上跟道家一樣。只是方法不同,顯然,顯微鏡為陰陽家直觀探索五行變化有巨大意義。
一瞬間,他們被太史說的心動,產(chǎn)生一種劉知易確實有陰陽家天賦的念頭。
但嘴上絕對不承認:
“一派胡言!”
“豈有此理!”
祭酒和學(xué)正同時駁斥。
為勸阻三人的爭論,呂公馬上亮出寶物。
打開早就擺放在桌面上的一個錦盒,從中取出一張宣紙。
展開說道:“劉公子新作?!?p> 眾人這才停止爭論,他們今天就是沖這首詩來的,呂公特意邀請他們來品評,還說今天剛得了一首傳世名詩。
呂公先將宣紙捧給祭酒。
“請祭酒先品評。”
祭酒看完之后,面色愉悅,如飲美酒,然后默不作聲,將紙張交給學(xué)正,學(xué)正看完皺起眉頭,也不做聲,隨時轉(zhuǎn)給太史,太史看完,同樣不做聲。
三人互相對視,分別點評。
“好事!”
“好詩!”
“好詩!”
三人評價竟出奇的一致。
呂公臉上堆笑,馬上將這首裝裱好的詞懸掛在墻壁上,此時墻壁上已經(jīng)掛了四幅字。
第一首,祭酒當年寫的《送徐太傅至十里亭》;第二首,《蓬蒿人》;第三首,《林花詞》;第四首,《明月詞》。
將字掛好后,呂公又從盒子中拿出另一頁宣紙。
“與《明月詞》同時出現(xiàn)的另一首詩,出自江南四大才子之手。諸公請品鑒一二!”
呂公將那首明月詩碰到三位面前,三人僅僅只掃了一眼,就將目光轉(zhuǎn)向墻上,繼續(xù)欣賞墻上的詞作。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好詞。此詞至情至性!”
祭酒高度評價。
“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此詞中頗有仙氣!”
太史高度評價。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忠孝亦難兩全,此詞中有大智慧!”
呂公驚訝,這三人竟然同時高度評價一首詞,實屬難得??上麤]能得到詞人墨寶,多次邀請,對方多次婉拒,或許應(yīng)該登門拜訪,呂公心中計議著。
見幾人品鑒新詞,渾然忘記了剛才的爭執(zhí),呂公又從盒子里拿出一幅字。請這些人品詩,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首佳作。
“諸位看看這首《月神賦》如何?”
又是一首劉知易的作品。
……
同一首賦,此時還擺放在另一群人的桌上。
怡紅院,鎖春閣中,一張宣紙在幾個姑娘面前展開。
紙張從宜春院中傳出,由芙蓉樓里一個姑娘帶來。
芙蓉樓是教坊司青樓中排第一的名樓,與牡丹樓、芍藥樓三樓并稱教坊上三樓,乃是教坊司八大青樓中規(guī)模最大名聲最大的青樓。而宜春院、怡紅院、麗香院、浣紗院和洗翠院,合成下五院。上三樓和下五院,構(gòu)成教坊青樓的高端,可這些年一直被玲瓏樓這個私營青樓壓制著,所以才有了聯(lián)手選花魁的對策。
八大教坊青樓,都歸教坊司管轄,因此內(nèi)部互通,互通消息。其他青樓得到宜春院中傳唱的名詩,一點都不奇怪。所以芙蓉樓的當家花旦得到這首詩后,立馬邀請了上三樓其他兩個姐妹,一起趕到怡紅院商討。
鎖春閣的主人,玉扣姑娘看完《月神賦》后,贊道:“果然是好文辭?;慕憬銖暮翁幍脕??”
芙蓉樓花旦花媚嘆道:“還能是哪里!”
玉扣猜測道:“宜春院?”
另一個姑娘點頭:“聲勢讓宜春院占盡了。這花魁選下去還有什么意思?”
一夜之間,一首《月神賦》讓憐月名聲大噪,這還是官辦青樓沒有大張旗鼓宣傳的情況下,這讓其他青樓的競爭對誰們壓力重重,感覺繼續(xù)下去,只是給別人做嫁衣裳。
玉扣笑道:“無格姐姐言重了。姐姐舞技,教坊第一,誰敢說花魁一定不是姐姐的?”
芍藥樓花旦無格道:“玉扣。姐妹們來找你,不是讓你說寬心話的。是讓你拿主意的?!?p> 最后一個姑娘接話道:“沒錯?;髸?,最初以為玲瓏樓的清影會是勁敵,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個憐月。借著一篇賦,聲名鵲起。玉扣妹妹,咱不能陪太子讀書,這次花魁大會,該如何應(yīng)對?”
玉扣點頭:“紅衣姐姐難為小妹了,小妹哪里知道如何應(yīng)對?!?p> 牡丹樓花旦紅衣哼道:“姐妹們從小一起長大,誰不知道你主意多,休要謙虛?!?p> 這三人都是各家青樓的清倌人,還是最出色的當家花旦,今年是要參加花魁大會。她們跟宜春院的憐月和玲瓏樓的清影,都是競爭對手。
花媚是芙蓉樓花旦,生的雍容大氣。無格是芍藥樓花旦,人如其名,嬌柔無骨,舞技十分高超。紅衣是牡丹樓花旦,一身紅衣,熱烈如火。
三人之所以來找玉扣商議如何對付清影和憐月,是因為她們跟那兩個人都不是同路。清影所在的玲瓏樓,是私營青樓,清影是樓里媽媽王團兒自小養(yǎng)大的養(yǎng)女。憐月所在的宜春院是官辦青樓,憐月是罪官之女。而花媚、無格、紅衣和玉扣四人,則是徹徹底底的教坊司女子,祖輩都是樂籍。相比清影是王團兒從小買來養(yǎng)起來的,憐月是父親獲罪被罰入教坊司的,她們是那種百姓口中“生男為奴、生女為娼”的世世代代的賤民。
這些教坊司樂籍,戶口世代在教坊司,從說話起就送入教坊司學(xué)藝,長成后才會進入各個青樓。根據(jù)素質(zhì),最后會被分到不同地方,最高級別的甚至?xí)セ蕦m表演,只有皇親國戚才能看他們表演,次一等的在京城青樓,只有朝廷官員才能使喚他們,再次的會送到地方上的青樓,郡一級的青樓,舉人就能進出,縣一級的青樓,只需要秀才就能進出。最次的,長相不佳,學(xué)藝不成,或者年老色衰的,甚至可能被發(fā)賣給下等窯子,遭受千人枕萬人嘗的命運。
命運凄苦,可以說是官方奴隸,但是世世代代為奴為娼后,這些樂戶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甚至都不需要官府專門看管他們,他們形成了一種新的社會生態(tài)。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平康里,將音樂、舞蹈等等取悅?cè)说募寄芤淮鷤饕淮鳛樗麄兾ㄒ坏纳婕寄?。柳龜年兄弟,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向教坊司交錢,遠超普通百姓的賦稅。
交上錢了,教坊司不管他們,交不上來,就等著教坊司處置他們,所以一些青樓女子,年老色衰之后,也不敢懈怠,會收養(yǎng)一些小姑娘,教她們各種技巧,在自家營業(yè),好聽的叫做私館,不好聽的就叫暗門子,私娼。有親生女兒的,甚至?xí)層H生女兒出面接客,好不凄涼,可他們卻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共同的命運,讓這些樂籍人戶十分凝聚,花媚她們可以接受玉扣壓過她們成為花魁,卻不能容忍清影、憐月這種外來出身女子勝過她們。
不過玉扣倒是灑脫,給三個姐姐一邊斟茶,一邊勸慰:“三位姐姐,稍安勿躁。事在人為,聽天由命。”
花媚瞥了她一眼:“聽天由命?誰會贏?”
玉扣道:“大概憐月會贏吧!”
無格哼道:“她憑什么?論唱,她不如花媚姐姐,論舞她不如我。論彈,她不如你。論容貌,她不比我們強。讓她贏,我不服。”
玉扣道:“時也命也。她有貴人相助,如之奈何?!?p> 紅衣道:“貴人?這就是命嘛。我等天生命賤,活該世代為奴,她生為官家女,哪怕犯罪,也比我等金貴?有貴人相助!”
玉扣嘆道:“何苦跟她爭,你我輸贏,不過一戲。她卻是在拼命!”
其他三人沉默起來。
都是在滾滾紅塵中掙扎打滾的人,淪落到教坊司就如同到了地獄,沒人都在掙扎,不過掙扎的方向不同。憐月那種官家女還沒有絕望,還試圖努力爬出這個地獄。他們無非是掙扎著在地獄里掙扎出一個稍微舒服一點的窩罷了。
花媚嘆道:“姐姐知道你與憐月相熟,但你真的服氣嗎?”
教坊司女子,從小在教坊司各部學(xué)習(xí),初學(xué)之后,分入各部。一般人會入雅樂部、清樂部、鼓吹部、鼓架部、戎部、胡部這六部其中之一,輪番學(xué)習(xí)。資質(zhì)最好的,能精通六部技藝,出師被評為第一部樂籍,各樓的花魁都屬于教坊第一部。只通其中之一的,入第二部樂籍,各樓普通歌舞伎屬這一部。最差的,學(xué)無所成,要么在青樓打雜,要么被發(fā)到外地,甚至送入軍營,最差的是賣入私院。
玉扣從小也是如此,精通雅樂、清樂,又懂吹奏、彈唱,更學(xué)會了戎胡歌舞。她學(xué)習(xí)期間,恰好跟宜春院的憐月一起入學(xué),分在一部,一直到十二歲,兩人同時學(xué)通六部技藝,才各奔東西。一個進了宜春院,一個進了怡紅院,好在幾年之后,兩人同時成為兩個青樓的當家花旦,準備參加同一屆花魁大會。
一想到跟憐月一起學(xué)藝的往事,玉扣不由得搖搖頭。
“憐月天資一般,十分刻苦,她能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p> 當年學(xué)藝的時候,玉扣她們那些時代樂籍女子,輕松自如,而憐月則十分辛苦,往往付出別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學(xué)到同樣的程度。
花媚冷笑:“原來如此,到現(xiàn)在還是那么拙劣?!?p> 玉扣疑惑:“花媚姐姐何出此言?”
花媚道:“我聽柳家的小廝說,那日為了請劉公子做詩,那憐月不顧臉面,不在閨閣待客,跑去金池那種地方,為人斟酒、獻舞。還請出江南四大才子求情,這才求到了一首長賦?!?p> 玉扣搖頭嘆息,青樓女子雖然下賤,可沒出格之前,比官家小姐還要嚴格,目的是為了抬高身價,越是難得一見的清倌人,最后梳攏的時候,賣價就越高。所以清倌人出閣之前,媽媽是千防萬防不讓她們見人的,清倌人自己也很自律,都很清楚,這關(guān)乎她們的未來,絕不輕易露面。
無格道:“那劉公子也是可恨,我等請他,他就不來?!?p> 紅衣嘲諷:“誰叫你不會扮可憐哪?!?p> 幾人說著話,屋里不時有各自的侍女進出,花媚的侍女進來后,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花媚正色:“好了。說正事。玉扣,你如果沒有主意。姐姐們倒有個主意,來之前我們商量好了。姐姐們非得幫你一把,我們都請過那劉公子,就你沒請過。不如以我們眾人之名,請那劉公子到怡紅院來,不信他不來?!?p> 花媚說著悄聲跟其他幾人低語幾句,無格和紅衣有些不自然起來,無格頗有些嬌羞,紅衣則是嬌羞過后又帶著昂揚,似乎準備做一件很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
玉扣疑惑起來:“諸位姐姐想要怎么幫我?”
花媚哼道:“剛剛打聽清楚,劉公子又去了宜春院。宜春院為了捧憐月做花魁,下了血本。樓里花魁全部出馬,打算今夜把劉公子等人伺候周到。姐姐們商量好了,非要捧你做花魁,我們豁出去把他伺候好。不信憑姐們們的本事,不能把劉公子的詩才榨出來。你請他來,其他就看姐姐們的?!?p> 玉扣張大了嘴,原來三個姐姐準備為她做出巨大犧牲。這種犧牲對她們來說,也不算什么,可那是以后,現(xiàn)如今她們可還是花魁競選者,為了她去伺候了劉公子,等于放棄了選花魁,犧牲太大了。選花魁哪怕輸了,回到自己青樓,那也是小花魁。如果提前破了身子,就失去了選花魁的資格,回到樓里,也沒法辦出閣梳攏之禮,會讓樓中媽媽損失許多銀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玉扣嘆道:“怎敢讓姐姐們?nèi)绱藸奚?。想要那劉公子一首詩,何須如此麻煩?!?p> 紅衣急道:“說的容易,你又沒有主意。劉公子一詞萬金,姐姐們陪他也不算吃虧。不伺候好他,他怎會為你做詩?”
玉扣搖了搖頭,招呼侍女拿來筆墨紙張,去一張信箋紙,落筆成詩。
“找人將此詩送去太學(xué),交給劉知易公子!”
三個姐姐見狀馬上就明白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笑意。
玉扣果然是有主意的。
只是玉扣寫的詩,突然讓她們有些擔憂起來。
“玉扣。那劉公子不會當真吧?”
花媚憂心忡忡。
另外兩女默默點頭,同樣憂心。
“當真?呵呵?!?p> 玉扣笑了起來。
其他人都笑了,怎么問出了這個傻問題。當真不好嗎?她們最好的歸宿,比這個更好嗎?
玉扣笑著又冷了下來。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漸漸沉默下來。
怎么可能當真呢?劉知易那樣的太學(xué)才子怎么會對一個青樓女子當真?
即便高窘那樣癡情的狀元樓,不也不敢娶小潤。
良賤不婚,男人倒不是不能娶青樓女子,可是娶了之后,從此出門要戴綠帽子,綁紅腰帶,穿豬毛鞋,走在街上靠兩邊走,受萬人嘲笑,如此羞辱,絕了正經(jīng)人家娶青樓女子的念頭,她們這些青樓女子最好的歸宿,實際上就像劉知易詩中寫的那樣“嫁作商人婦”,只有本來也沒什么地位的商賈,才會娶她們,才敢娶她們。
幾人喝著茶,雖然知道不可能,可還是對劉知易的回復(fù)隱隱有些期待。
……
至公堂,嬴悝講學(xué)終于到了尾聲,這一講,足足講了兩個時辰,講出了一篇黃煌雄文。
“……是以官紳一體納糧,黎庶各安律法,則天下太平!”
講法終于結(jié)束,場下久久沉默。
嬴悝講的太好了,從變法的原因起首,中間詳細講了變法的內(nèi)容,主要是抑制豪強兼并,維持黎民生計,而且有大有小有粗有細,具體到各項措施落實,如何保證執(zhí)行,獎懲措施,十分具體,最后落筆在目的——天下太平。
原因很硬,不變法老百姓就活不下去,過程很嚴密,目的很高尚,看似無懈可擊。嬴悝不愧是天下名士,這一篇變法雄文,囊括了歷代法家先賢變法的成果,可謂集法家大成。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連陪坐的掌院都沉默不語。
學(xué)諭起身連問三遍“諸位學(xué)子可有疑惑請教”,結(jié)果沒有一個學(xué)子站出來發(fā)問。
劉知易聽完后,覺得嬴悝變法內(nèi)容,并沒有超出他的預(yù)案,雖然很仔細,比他預(yù)想的要成熟很多,考慮的十分周祥,采取了嚴密的措施確保變法政策可以落實下去。甚至考慮了士大夫反叛,嬴悝還在贏郡編練了三萬法兵,專門用來執(zhí)行變法,鎮(zhèn)壓豪強。贏國公看來真的是將希望全都寄托在嬴悝變法上了。
可是嬴悝沒有提到人亡政息這個最大的漏洞,歷代變法者中,不是沒有強臣明君,可一旦臣亡君死,新法往往廢除。除非嬴悝能保證他永遠活著,否則變法就難免前功盡棄的命運。
劉知易總結(jié)了自己熟悉的歷史上幾次重要變法,明白王安石變法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司馬光、蘇轍這樣的保守派反對,因為王安石變法,侵害了他們所代表的的士大夫階層的利益。張居正變法,清賬天下田畝,讓朝廷府庫充盈,同樣侵害了士大夫階層的利益,張居正一死,人亡政息,幾十年后,崇禎皇帝因拿不出軍餉導(dǎo)致明朝滅亡。
商鞅變法之所以成功,因為雖然也有大批反對者,可也有一大批像白起、王翦這樣的靠著新法,通過立功成為權(quán)貴的利益集團支持,這些軍功利益集團,力量強大,足以保證商鞅死后,繼續(xù)執(zhí)行商鞅之法。
所以變法能否成功,最終決定在能否通過新法,培養(yǎng)出一個新的利益集團來。沒有這些利益集團,哪怕新法再好,也不會有人保護,而變法勢必是要侵害到舊的利益集團的。
劉知易反復(fù)打磨這些道理,雖然覺得道理很世俗,完全沒有變法者一般具有的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但這卻是變法成功與否唯一的機會。
劉知易在心中反復(fù)演練了自己要駁斥的漏洞。
此時沒一個法家弟子提問,所有人都被嬴悝的才學(xué)震懾住了,而且確實從心底認可嬴悝的變法措施,認為他能成功。法家跟儒家不同,法家只認理,法理講究證據(jù),一就是一,所以一旦認可嬴悝,就不可能去跟他辯駁。
劉知易看到掌院郭鎮(zhèn)輔嘆息一聲,半身聳動,似乎準備起身。
劉知易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贏公子,好久不見!”
劉知易馬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