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真,真懶。
我拈著狗尾草,直到日出三竿,才惺忪著眼,從后山轉至山洞。
“終于熬到他走了。”
如果有最懶的散仙,度真肯定赫然在榜。九折九救的蓮枝都重生了,他一覺沉沉尚未醒來。好容易醒來,別人早起勞作,暮色歸來,他全然顛倒,晚上出去,所謂晚作,不過躺在白驢身上,傾壺而醉,直至初見日光才悠悠醒來,不消一瞬,碰云床即睡,一睡就是好幾日。
這鬼地方,只有山洞可安歇。
想睡,有他占著云床;想下山,我又心驚膽戰(zhàn)。
山太陡峭,環(huán)境惡劣,連鬼怪都沒有。多日來,我轉了大半個山,唯見兩只蛤蟆,一株飄來的牽?;?。小花敵不過山風,我就把她移動了逆風處,她心生歡喜,給我?guī)琢颗;ǚN。
那兩只蛤蟆都覺得對方丑,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我給了他們一個鏡子,他們不再爭吵,歡喜地吹了兩個大大的氣泡。
我把種子放進氣泡里,坐在洞口打瞌睡,沒積累到修行不說,還動用兩次靈力,此絕非長久之計。
“終于有個晴天了。”
度真伸個懶腰,見我在洞門口,笑道,“容卿你也在,要不,我們一起下山透透氣去?”
他把小花蛇扔到蓮池,隨手招呼我一起走,“莫非你要我背嗎?”
本來欲睡的,聞言,我多了分考量,“下去也行,你的東西我?guī)缀跞藓萌绯?!?p> 確實,除了一株水色蓮,其余白蓮藍蓮乃至金蓮,全被我用靈力修轉為好。如果他深究,我就告訴他實情:那株蓮被小花蛇故意折斷九次,我耗費了九次靈力才使它枝葉重生。
只是,花苞太小,哪怕我咬破指頭灌輸靈力,它也實在無法盛開。
“容卿慧心巧手,我們到山下慶祝金蓮失而復得?!?p> 他也不過問,不愉快的到他那,好像都能變成愉快。
“再不許喊我容卿?!闭f得就像我跟他多好一樣。
如果不想騎驢下山,就沖他占我便宜還亂說,我真想一劍殺掉他,“走吧?!?p> “游君,我們下山了?!彼呐男“左H雙耳,“游君,自打我們上山,十日倒有九日雨,難道四海龍王都重感冒了?”“游君,你下山后準備喝什么?杜康?梨花白?還是茅柴?”
游君置若罔聞,正全神貫注地邁步,似乎早對他習以為常。
度真玩得不亦樂乎,以至于轉回蓮池,折返拿取破葫蘆,輕捻那株水蓮功夫,也能自言自語。
“這,也是你修的?”
“是的。你叫我‘容卿’吧,不然,別人會說你有自語癥。”
我許了,他一路倒開始無言。人之初,性本賤。
我坐了小憩一會,便留心路上,一看嚇一跳:
真不愧是一家的,小白驢的步子穩(wěn)得一批,一步,一步往下走,沒錯,一步停下后才接一步,慢悠悠的步伐和度真的表情簡直神同步。眼見著周遭的懸崖云霧,幾乎換都沒換一丁點,我不禁急起來,“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到山底?”
可是一轉頭,他的面龐近在咫尺,嚇得我趕緊打住正坐。
除了師父師姐,我還從未跟誰這般親近過,更不要說陌生的男子。
好似作了壞事,怕被發(fā)現(xiàn)一樣,我慢慢才勸自己,比較幸運的是,他剛剛仍在睡夢中,場面還不至于太尷尬。
唉,他這人,也就睡時能消停一會兒。
慢就慢唄,我開始沉默,想到他的臉,自然而然想到了師父。
十來天的光景,不出來不知道,原來我被他保護地這么好,除了不出碧海青天,師父幾乎對我百依百順,從沒有逆我意愿的事。恩養(yǎng)救命授業(yè)成仙,我卻還不曾跟他說過一個謝字。
師父,你知道阿九有多么想念你嗎?
真想飛到海東,在師父溫暖的懷里道一萬個十萬個謝字!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偏偏我跟師父一樣倔,現(xiàn)在不能也不愿回頭,哎呀,在你身邊是長不大的阿九,而出來后,我希望自己成為肖容。
啊肖容,你既然出來,定要超越昨日的阿九,就要靠自己修行成圣,綬封之日去感恩師父,不辜負他的期望,讓他真正開心自豪!
如果我沒有成圣的命,那我寧愿隕落街頭也不要給師父聲譽蒙塵!
你看這山上的蝸牛,步履雖慢但持之以恒總能爬到我們前面。你在難過什么呢,抹去眼淚不必傷心!我調整好心態(tài),終于在夕陽西沉時,抵達了山腳下的聚落。
“度真道長,肖容告辭?!?p> 我下驢作別,哪知被眼前氣樂了,他居然還在沉睡!
而游君臉上頗為淡然,左邊走幾步,右邊走幾步,累了就嚼口青葉嘗嘗,不高興了就原地甩尾,或者拉撒完畢,開始冥想驢生。
沒工夫多看,我要天黑前找地方落腳,最好是以后的修行道所。
因人煙過盛,我化成青鸞在空中疾飛。約摸到了人煙稀少之處,我便收住翅膀停下前行,沒走幾步,老遠就看有幾個道人來盤查詢問。
“你們這幾日,有沒有見過這位仙子?如實稟報,不然絕不輕饒!”
“哎,她是誰呀?”
“問那么多干嘛,有沒有見過她?跟她相像的也要說!”
……他們挨個盤問,我不禁頭皮發(fā)麻,畫上的不就是我本人嗎!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沒辦法,我只得再度飛臨上空,這次轉了方向,直到視野茫茫無人,人也筋疲力盡,我才小心翼翼地落地,一轉眼,就看到了一群仙氣飄飄的人在督查,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能破我隱身軟甲的寶相大師兄!
師父,難道你惱極了我,要把我抓回去油烹水煮嗎?
真被抓回去了,還有我的好嗎,判師出逃的罪名,可不止罵一頓就完了,他心情好時寵你為掌上明珠,發(fā)脾氣時整個天地為之懼駭,還有大師姐,她不是生病告假了嗎……怎么辦,我要往哪里去?
完了,他們過來了,怎么都來不及了,我無奈地把臉扭向一邊,立時破涕為笑:救命小白驢,驢背上的度真還在熟睡中!
謝天謝地,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顧不得理清他怎么出現(xiàn)在這,光速變成了一只小麻雀,無聲地躲進了他的衣袖里。
不放心他的碎語,“度真,借你衣袖一用!千萬別出聲說我!”
“容卿,你這是作甚?”
他睡眼惺忪,似乎沒聽到我的話,一手作勢要甩下我,卻被一句話止在半空中。
“阿弟,你休整好了?”是大師姐子金的聲音!
“寶師兄,我們分頭找吧,我可以找人幫問?!?p> “好,金妹,不管有沒有消息,入夜你都要回島。師父置了真氣,若離她們還在候罰,找不到我會繼續(xù)去遠方,但師父,只能由你來規(guī)勸了?!?p> “我知道,師兄你辛苦了?!?p> 他們分了頭,但子金師姐還沒走,她可是探望我最多的,我的一舉一動,她如母親一樣明了,我緊張地大氣不敢出,度真懶仙,拜托您了!
“一別之后,長姐病好了些沒?今日怎么獨自離宮而來?”
“我沒事,身邊還有云端等人,倒是你,前些日子沒傷著吧?”
長姐,他居然是子金師姐的胞弟?
也難怪,能無憂無慮懶散成性的可不得出身好么。
“長姐多慮,我現(xiàn)在不好好的。他們在找什么,至于把你也請來了?”
“唉,師父的關門弟子九姬娘娘私自離島,波及好一批門人,是故都在找尋她,這是她的寫真圖,阿弟,你有沒有見過她?”
圖影展出,我的心跳隨之止?。河谢汕帑[的我,還有穿晨澤衣的本真之我。
“我倒還真見過,有一個美麗的仙子,她慈眉善目,氣質高貴,舉止不俗……”
他想都沒想,直接對她們脫口而出。
“二殿下又在想法逗公主開心呢?!?p> 師姐旁邊的侍女忍不住笑道,“說得不就是公主殿下您嘛。”
“云想、云端你們別鬧,”師姐止住她們,“她人在哪里?”
大師姐病后尚未痊愈,溫柔輕聲道,彎彎的眉眼對度真盡是笑意。
“就在我面前啊?!?p> 他說著,把我從袖中取出來,遞到了子金師姐面前。
“長姐,她現(xiàn)在變成了小麻雀,臨末還告誡我不要說出她!”
“是嗎?她叫什么名字?”師姐聞言,對著我神色開始大變。
我不記得被他刺激多少回,反正照著這個節(jié)奏,度真一定會合盤說出的。
如果是師兄還能糊弄,因為他們也只喊我“九九”“阿九”,從不知我道籍名錄為“肖容”。但師父救我時她就在旁邊,她不可能不記得!
到了這地步,我不再心驚膽戰(zhàn),而是豎起一身汗毛,瞪圓了小眼睛死盯著度真:
如果我被抓走了,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如果你能救下我,我會保證你的水蓮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