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名字?”
“容卿,名字好聽吧?她已有六百年修行,最擅長的,是做酒釀?!?p> 揪著的心終于松了一下,不能貪睡,不然會如度仙師一樣記憶紊亂。
度真皺著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憶什么,“是湘姬?還是青……羽?”
叫云端的仙女忍不住提醒他,“二殿下,她比萬載的玄靈圣母還大齡,比若離圣姑還稟賦靈力,九姬娘娘豈止百年修行?你莫不是誤說了你夢中的仙子吧!”
他有些難以置信,潔凈的面上露出明顯的不悅。
“云端,莫開玩笑。我知道,長姐在你心里當(dāng)然是最美的?!?p> “長姐容稟,我真遇著一個被雷擊斃的鳥仙子?!?p> “不奇怪,鳳麟洲的解語鳥全打發(fā)走了。趕上師父發(fā)怒,修行高的,逃走了;不夠的,只能聽天由命。”
師姐拿出子規(guī)銜月鐲,沒發(fā)現(xiàn)晨澤衣的蹤跡,才轉(zhuǎn)移了目光。
說了半天沒趣,度真不禁埋怨,“這個老太婆,性情真是古怪,要連累你們著慌?”
“阿九只帶著隱沒行蹤的仙衣,從未離過海島一步,真不知兇多還是吉多。我和師父一樣,都只望她早日返途。不說了,我繼續(xù)尋了。游君,你千萬要護好主子?!?p> “噠噠噠?!庇尉疤哌档?,連點了好幾下。
子金拿起手帕,給度真擦起了額角,輕吹之后,才慈愛地把他放回去,“你一人在下界,務(wù)必多加注意,不得貪功,臨敵千萬不要大意?!?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師姐觸及的地方,不同的爪痕漸漸消失,似乎提醒著主人經(jīng)歷過的場場慘烈的斗爭,同情不過一秒,他又開始犯賤——
他徑直把袖子里的我扔了出去,“長姐勿念。”
血肉柔弱之軀撞石頭,好痛!眼下絕不敢動,我無奈忍痛抱著小胳膊小細腿。
“你倒樂意多受罪,姐姐只望你早日歸來。云端,我們走。”
快走快走。
有這層關(guān)系,度真更不靠譜,忍辱負重也不行,我等他們都走遠了,抖動翅膀想變成青鸞,盤算著下一步要去哪里,只一下再也動憚不得,“容卿慢走!”
誰是你的容卿,坑地我還不夠慘么,他居然對我施了定身法,生生地把我拎了回來,“你是鳳麟洲的解語仙子?”
“是……是的?!蔽抑е嵛?,只得承認。
“化作麻雀,讓我在長姐面前出丑,現(xiàn)在又要變成什么?”
“我,只想變回元身,剛才是看到生人,嚇得要死。”
“唯獨不怕我?”他半信半疑,摸了個遍,來確定我沒有隱身。
幸好,今天收起了晨澤衣。
“也差不多,你占了我的洞府,還威脅要殺了我?!?p> “容卿,你能歌幾曲,善舞幾支?可否讓我見識何為解語?”
花花心思冒泡了,我在心里不停地呸他。
度真,我頂多把你的水蓮點開,我絕不會輕易許人愿望的,更不會輕許隨便之人的心愿,什么能歌善舞,小到解悶抒懷也不行!
“我尚未學(xué)成,徒有虛名而已?!?p> “不礙事,我有朋友會,你想學(xué),我可以請她教你。”
“我不想學(xué)。”
“那我們?nèi)タ?,她就住附近,屬虎的,臘月生的叫白妞,容卿家在何處,何時慶生……””
什么話,哪怕你說絕的,他都能滔滔不絕地接下去,你還沒理由不回答——
我含糊應(yīng)付,“我無父無母,只想靠自己修行度日。至于我的生辰……”
“度真,多日不見,你又換了一個仙子,嘖嘖,真是艷福不淺,哪天,能不能教教我?”
我未說完,迎面來了一個紅臉道人。
他赤發(fā)赤臉,抱著一個大葫蘆,衣衫破舊不堪,補丁也洗的發(fā)白,腳上的草鞋只余幾根草,破成這樣,道人毫不在意,露出兩只大板牙,朝著度真嬉笑嚷嚷。
“你可以先交學(xué)費?!?p> 他放開我,我迅速念訣變回青鸞,哪知他更迅速地重施定身法。
行,我就一直做只你手里的青鸞吧。
“咳,你看連日來多少風(fēng)雨,真不明白,四海龍王是不是通了氣罷工,游君,你們家是不是嫌官低,賭氣要天帝生爵加官?”
“明知他說不出,你還強人所難。說,找我什么事?!?p> 度真下了白驢,拉我進了一家酒樓,游君化成一條白龍消失在空中,哎呀,我忍不住好奇,明明是條天上的龍,為何它想不通非要做一頭凡間的驢?
“我的仙長,湘姬可把你盼來了!”
老板娘美麗的杏眼直放春光,別提人前人后多熱情了。
“仙長,您先小酌兩杯素酒,他們的手我不放心,我給你親自下廚?!?p> 她格外殷勤地給度真看座,安置好他才補道,“這位道長里面請,這位鳥仙請自便!”
香氣漸漸離去,燈前的赤松子才收回滿臉笑意:
“最近吃緊,洞里的松子全已泡壞,我也被迫出來覓食,鶴童還在當(dāng)鋪籠子里站著呢,我哪里有閑錢給你交學(xué)費,所以碰見你,我想,我想——”
“討糧,借錢,還是都要?”
度真自斟自飲,“赤松子,這段時間,你日子不易,我們好歹也是一祖之徒,朋友一場,這次我就幫你一回,只此一回,下不為例?!?p> “師兄,謝謝你,就知道還是你好!”
赤松子激動地站了起來,紅腦袋就要底下作揖。
“慢,借給你的是這只青鸞:你可以考慮贖回鶴童,或者充作一頓晚飯?!?p> 嗯?用我送人,度真仙長不是說醉話吧?
“師兄,我是借,會還的!”
赤松子撇著嘴,“你是沒看到鶴童瘦成什么樣子,其實,我也不是好吃懶做,只怪可惡的九姬娘娘,若不是她叛逃出走,教主怎會大動怒火,又怎么會有這些鬼天氣?我怎會沒了存儲的松子?老太婆,真是活得久了,腦子就不中用了?!?p> 赤松子像漫水的紅苦瓜,口中不停地抱怨和訴苦。
我聽了極不舒服,什么老太婆,什么都怪我,虧你也是名門仙人,連個存貨都不備,八竿子打不著也怪我,還有度真,人家找你借,你把我推出去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暗用靈力,朝他們的手和腳上扔了螃蟹。
“怎么有蝎子,哦,是螃蟹,螃蟹也好痛?。 ?p> 赤松子一股腦地直叫,度真倒鎮(zhèn)靜地一吹,它們?nèi)淮档搅藦N房。
我不住生氣,海東徹底回不去了,師父火氣不消,回去我最好下場也得喂鯊魚。
仙界看來很多人都不認識我,老太婆就老太婆吧,我認了,但若出賣我,休想。
沒有吸取教訓(xùn),赤松子繼續(xù)說,“據(jù)說老太婆是顆流星,萬年前的天災(zāi)中,多少星辰一夜間毀滅殆盡,天外之客的她獨被靈力佑護得活,所以,能圓人的心愿也不足為奇。只怕她落到北荒邪人手里,那時仙界豈止會亂規(guī)矩,大換血大地震都說不準?!?p> “教主是先天圣人,管教有方,她自不會意氣用事;就算仙界規(guī)整,又豈是你我考慮之事?!?p> 度真沒接話,只把我交給了赤松子,“好借好還,再借不難?!?p> “度真,我好心提醒你,那場天火,你沒聽道祖和你師父說的,也是你的劫數(shù)?!?p> “哪天不是我的劫數(shù)?”度真忽然冷聲詰問他。
“不說不說,都不容易,互相理解嘛。”赤松子夸張地給他拍背,“言歸正傳,我是借糧借錢,你借我只萌寵何用?認識了湘姬以后,你只賺不賠,越發(fā)會做生意了?!?p> “這是容卿,借居我山洞的鳳麟青鸞。先借你今晚取暖,回頭再說取糧取錢的事。”
“莫非你就是解語鳥?一身烏漆嘛黑的,不愧崇菲女君調(diào)教的,果真別致?!?p> 黑的也能夸出花,不知少了哪根筋,赤松子還幫我解了一重定身術(shù)。
“叫我肖容就行,但我不會解語更不會解憂?!?p> 我沒說出的是,度真,真小肚雞腸,慣會捉弄人,你肯定還要繼續(xù)歷劫。
“哦哦,好好表現(xiàn),爭取跟著度仙師早日雙修進階?!?p> 赤松子得了念想,不再廢話,一杯一杯很快暈乎乎地趴下。
不理他,度真把玩酒杯,低頭沉思,侍者奉盤后退,湘姬水袖盈香,削蔥根般的手指巧動,“給你預(yù)備的酒,正好嘗嘗我的幾個小菜,仙長,我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度真對她點點頭,“像你釀的酒,時日愈久,愈發(fā)醇熟甘甜綿柔——”
燭火搖曳,美女俊男,一個私語淺笑,一個布菜滿斟,他解了我的定身術(shù),我識趣地扶著赤松子離開了樓上。安置好他,我這時才解了幻化,變回真身,披上那身羽衣。
今日好險,往后不要輕易變化;多日沒修行,又濫用靈力,我必須要積修功德了。
去附近逛了一圈,人的想法很豐富,可惜,酒囊飯袋居多,真心實意者罕見。
惆悵完,一個紅腦袋冷不丁冒出來,嚇我趕緊躲閃一旁。
大紅松鼠敏捷地一把拉過我,“容仙子,我可找到你啦。放心,我不會尋你開心,更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占你便宜,我醒酒后到處找你,是真有要事跟你相商?!?p> 回顧一天遇到的人,竟發(fā)現(xiàn)大門牙赤松子還稍微可愛些。
“赤仙長什么事?”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糧,過了眼前,我絕不會虧待你的?!?p> “哦,你怎么優(yōu)待我?”
我一時有了興致,沒記錯的話,前面遇到的賊,連包帶裹的,還沒跑出去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