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個人對抗全世界
林夏躺在床上,冷靜回憶剛才的事。算起來她和蔣林琛很小時候見過,認不出了很正常嘛。蔣林琛不也連她幾年級都不知道。
林夏自我安慰似的點點頭,有種玩游戲扯平的快意。
夏風(fēng)擾動窗簾,月光落在腳尖。思緒飄遠。
蔣林琛在外婆家住的最久是他十歲那年,彼時林夏七歲。“七歲八歲惹人嫌”,那時的林夏無臉無皮,跟著村里一群毛頭小孩子闖蕩全村??闪窒钠莻€好哭鬼,玩?zhèn)€捉迷藏捉不到人就哭哭啼啼,眼淚一流就跟斷線的珠子停不下來。孩子們都不敢惹林夏哭,也漸漸沒人和林夏玩。
林夏又厚著臉皮到鄰居家。她發(fā)現(xiàn)鄰居家的大哥哥從不出門,喜歡擺弄各式小機械。
剛開始蔣林琛禮貌性給她展示下。她對大部分不感興趣,只記得一個紅色花紋小風(fēng)扇轉(zhuǎn)起來像花一樣,拿起撥弄幾圈,扇葉整圈脫落在她手里。
蔣林琛立刻奪過:“誰……誰讓你動我東西的!都散架了!”
林夏知道自己又犯了天大的錯,站著不做聲,眼淚立即下來了。
蔣林琛眼睜睜看著小姑娘眨巴著眼睛,抽搭著鼻子,晶瑩的淚珠顆顆滑落,頓時沒了轍。
他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哎你別哭了!別哭了呀!我跟你道歉行嗎?你怎么這么愛哭呀?!?p> 林夏回家后這事就不了了之,她也沒再見過蔣林琛,主要因為沒臉了。
林夏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眼淚有想法,不受意識控制,一件林夏覺得無所謂的小事,眼淚能流個不停。不過自己已經(jīng)修煉多年,眼淚兄發(fā)瘋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至少在外人面前是這樣。
林夏漸漸合上了眼,一覺醒來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甩到身后。
中考成績出來了,林夏正常發(fā)揮,總分超過往年重點高中錄取分數(shù)線五十多分。和林奶奶商量著去鎮(zhèn)上補課。
林夏很想補課。那所重點高中在她沒去過幾次的城市,林夏不熟悉那兒的一切。她想通過學(xué)習(xí)高中的課給自己一些底氣,真正到那了,不至于手忙腳亂,孤立無援。
報名時,林奶奶一張一張數(shù)錢,小聲念叨:“二十天,兩千塊錢呢,好好學(xué)。”
林夏抿嘴點頭:“好。”
查分后的第六天,上課的前一天晚上,一通電話打過來。
“小夏,考……考的不錯嘛?!蹦穷^的男聲粗獷,舌頭打結(jié)。
“爸,你又喝酒了?!?p> “太……太高興了,喝了點?!?p> “有什么事嗎?”
“爸爸想……跟女兒說話,能有什么事……”
“那我掛了?!?p> “誒,小夏,爸爸知道對不起你。爸爸還是想著你的。這樣,我給你打五百塊錢,你……你買點需要的東西。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爭取考個好大學(xué)……”對方聲音越來越小,鼾聲越來越大。
手機振動一下,顯示對方發(fā)來五十元錢。
火氣沖上腦門,林夏拔高音量道:“爸,錢我不要,孝敬您買酒喝!”然后扔下手機,把頭緊緊埋進被子。
林夏兩歲父母離了婚,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對她不聞不問。她習(xí)慣了與林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
清晨,大霧,世界像被漫天的灰塵吞沒。
“林夏!快點出來!我在田里摔了一跤!快喊你姨婆送我去醫(yī)院!”林奶奶急促的叫聲打破平靜。
走出門,看到林奶奶扶著左手腕,眉頭緊皺,面上涌現(xiàn)痛苦,身上沾著泥土。
林夏呆滯幾秒,不顧一切地狂奔出去。
很快,林夏姨婆開著電車接走林奶奶。
“奶奶,我跟你去?!?p> “你跟著礙事。今天你補課,找小蔣他們送你去,好點學(xué)啊?!?p> 陽光射穿大霧,光明顯現(xiàn)。林夏被光刺痛,眨了眨眼。
路上聚集幾個村民。
“林夏,去我家吃早飯吧。”,“我有車送你”,“哎,多可憐的孩子”,“沒爹疼沒娘愛的,我也心疼”……
林夏抬眼掃視這些人。
有人微笑注視她,有人抱著手臂,有人啃著包子。
看她就像在看戲一樣。
“不用了,謝謝大家。”
林夏也沒找鄰居,騎著積灰的自行車沖出人群。
她繞到一條廢棄的公路,腳下蹬得飛快,不管不顧地沖向前方。
大霧徹底散盡,前方空曠。天邊暈染耀眼的朝霞,像自顧自燃燒的烈火。
這場面,明明希望無限,怎么這樣令人難過。
就好像,一個人,只剩一口氣,卻要對抗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