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引】
本是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好景色,卻不知為什么,空氣里花香帶的甜膩中無端添了一絲冷寂。
若是循著喧嚷鬧市走到盡頭,便會發(fā)現(xiàn),這里,開了家當鋪。
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因為無論是更朝換代亦或是其他,它都好好的立在那里,是一個老地界。
【1】
正趕著上元時節(jié),街上一大早便開始叫賣,一些百姓便會選擇先去山上的溪度寺求個家中安寧。
沈翰就是其中一員。他要上山去給重病在床的母親求個平安,求她能再安穩(wěn)度幾年,再為不久后要出嫁的姊姊求個好人家,有個好去處。
上山的路來來回回只有一條,總要路過永生當。
他來得晚了,已經(jīng)排了長長一條隊伍。扭頭撇了眼有些破舊的大門,兩扇門緊緊閉著,門口兩尊石獅子顯得尤為突兀。他總控制不住想要推門進去。
沈翰打了個冷戰(zhàn),雞皮疙瘩慢慢爬滿他整個身子。這可不是個好想法。
傳聞這間當鋪只有每晚子時才會開門。只要付出的代價足夠,無論想要什么,都會得到滿足。
可大抵就是因為太特殊,太邪門,這片地界只要到了晚些時候,除了寺里的僧人們有時會下山以外,路人寥寥無幾。
“你到底走不走啊!”有人從推了推沈翰,他才猛然回過神。前面的位置已不知道什么時候空出了一大截,小聲道了個歉才小跑著跟上。
到的時候,廟里祭拜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走了。一棵大樹直挺挺地立在院子里,多少顯得有些孤寂。
仰頭看著院中央立著的觀音像,給身旁的小和尚添了些香油錢。膝蓋一軟,直直跪了下去。雙手合十拜了幾拜,才起身跨入正殿。
等求了平安符出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分不出一點光亮,除了寺廟門口明晃晃的兩盞燈。整條路沒有活物,靜得嚇人,也黑得嚇人。
可沈翰偏偏就喜這環(huán)境。
至少在黑暗里他不用像白日里那般提心吊膽,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來問他們娘仨要他父親欠下的銀錢。反倒是給了他一絲渺茫的安慰。
順著路一步一步摸下山去,他耳力好,聽到了貌似求救的聲音。只是那音量忽大忽小的,讓人聽不真切。
他頓覺有些不對勁,循著聲音找去,果然,一個女子被綁了手腳,就這么被囫圇扔在草里。
一襲白衣,在草叢里尤其顯眼??茨且铝希莻€富人家的女兒,只是不知為何會如此狼狽。沈翰忙將定在她身上的目光移開來,上前去給她松了綁。
“夜里危險,姑娘受驚了,快些回去吧?!彼麑⒛桥臃鲋酒饋?,拍拍她身上沾的臟土,眼睛不自覺朝她臉上瞄著。
怎知這話似乎觸動了某個機關(guān),那女子竟掉了眼淚,無聲抽泣起來。
仔細詢問才得知,她原是位富商千金,可就在前幾日,被看上她家財力的歹人滅了門。幸而管家將她綁在這里才免去一難。
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
沈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就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他咽了咽口水,將那些沒組織好的言語連著咽了下去。
再一開口,已經(jīng)下了某種決心:“我叫沈翰,字辭元。姑娘名姓?若不嫌棄……便與我一同回寒舍先行住下再做打算?恰巧,家中暫時還有姊姊照應?!?p> 似乎是沒想到事情轉(zhuǎn)換得如此快,她狠狠愣了愣,“如此……便先謝過這位郎君。小女宋櫻。今日恩情,來日定當奉還?!?p> 話落,她標標準準地對著沈翰行了個謝禮。就是已經(jīng)落魄了,也不能辱了宋姓的節(jié)氣!
領(lǐng)著宋櫻回去,娘倆已經(jīng)吃過晚飯,沈母才剛好幾天的身體又不大舒服,去睡了,只留沈蕓一個人就著燈光做女紅。
見他不知從什么地方帶了個女子回家,略微有些驚奇。繞著宋櫻仔仔細細瞧了許久,硬是瞧不出一丁點兒不妥。
“罷了,東邊那間沒人,就讓她先住下吧。”看著她清瘦的身子,沈蕓嘆了口氣。
想在兩年前,沈家怎么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的。就是因為他們不爭氣的父親,整日里游手好閑,日日出入煙花柳巷,硬是將殷實的家底全都敗光了!
如今只有靠著從前母親的嫁妝度日。
盯著宋櫻的背影,她又嘆了口氣,以至于手里的針差點刺破手指。
【2】
又逢開春,一派千里鶯啼綠映紅的景象,院子里種的幾樹桃花也已經(jīng)開了。開得很好。
轉(zhuǎn)眼,宋櫻已在沈家住了快一年光景,早從先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成了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
沈蕓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媒人每日進進出出,門檻都要被踩爛了。
整日里吵吵鬧鬧,沈翰根本無發(fā)安心看書。也就更加無法安心考取功名。好容易等她們消停了,腦子里又想起母親日益糟糕的身體,心情更是煩躁。
好在后來沈蕓嫁了個有錢人家,他們的生活才稍微緩和了些。但上門要債的那些人還是每日都會來,攪得三人不得安生。
夜又深了些,但夜里一顆星星也沒有,整個天空蕩蕩的。像極了沈翰的心情。
他摔下筆,望著窗外重重嘆了口氣。
他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可到了街邊他才發(fā)現(xiàn),街上的繁華一刻也不屬于自己。
若是換做從前,都是要恭恭敬敬稱他一聲:沈小爺,可如今家道中落,誰又還記得呢!
沈翰扯著嘴角自嘲笑笑,在一家店鋪前站定。他習慣性抬頭看了眼牌匾,不合時宜打起了顫子——
永生當。
他怎么走到這里來了!
想來過了子時,店門已經(jīng)開了,頭上掛的兩盞燈籠也亮了。這回,他將兩尊石獅子看清了。
那哪里是什么獅子,分明是一只麒麟!可仔細看了,卻又有些不像。沈翰盯著它頭上那只獨角看了許久,他肯定,自己從沒見過這種獸。
在書里也未曾看過。
若是有道人在此,便定會知曉,那獸名喚獬豸。是只能辨善惡,分忠奸的獸。
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什么,沈翰想也沒想,跨步進了鋪子。
可里面無論擺設或是其它,每一樣都極為精致,就好像它生來便是擺在那里的,小婢女們挑著燈忙前忙后,似乎有一堆事做不完。
與門外的蕭條簡直是兩個世界!
不多時,便有婢女來為他引路。
“客官可是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沈翰吃了老板娘遞上來的茶,有些恍惚。甚至于她說什么他都聽不見。只愣愣盯著對面的人。
傳聞永生當?shù)睦习迥锇氪河幸粡垉A城的臉,只需見一眼便足以讓人神魂顛倒。
他本來是不信的,可今日是真真在面前的。良久,才緩過神來。
“你這里當真什么都能得到?”盡管已吃了茶,但他的喉嚨還是干干的。有些發(fā)澀。
“自然?!卑氪撼读顺蹲齑剑瑢⒆郎显缫褌浜玫募埞P推到他面前,“簽了它。你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p> 顯然這話是極具誘惑力的,沈翰將目光從老板娘臉上移到面前那張靈契紙上,猛地上下滾動了喉結(jié):“無論什么?”
“無論什么?!卑氪憾肆吮K茶,淺淺呷一口,影沉沉的眼睛直直看著他。似乎要將他看透了——
“但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好好把握??刹荒堋脕碜鰤氖隆!?p> 話落,契成。
看著婢女引著他走了,半春拿起桌上那張紙,嘴角斜斜勾著。“又是一個?!弊源蛩M來開始,她便聞見了一股子貪婪的味道。
舔舔嘴,有些饞了。
【3】
沈翰醒了以后,發(fā)現(xiàn)母親又恢復從前的模樣,整日里神清氣爽,絲毫不見了病態(tài)!
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金榜題名!如今已在朝廷謀了個官職,又娶了宋櫻。
家道已不是往日那般落魄!他突然覺得之前那些事只是個夢,夢醒了,又回歸現(xiàn)實。
自那以后,無論他想要什么,只要心念一動,便會有人送上門來。仿佛他自己就是遠古的造物神,這種感覺屬實太好。
漸漸地,他開始不滿現(xiàn)狀,想要的越來越多。骨子里的貪婪終于顯露出來。每日里除了同美人同床共枕,便是與他那些銀錢同床共枕。
可世間一切都有物極必反這個道理的。
沈翰應邀前往世子唐胥的府邸賞花,本是一件極為風雅的事,他卻不知好歹調(diào)戲了世子正妻。
怎料唐胥是個心狠手辣的,向上頭遞上折子參了他一本,再加之沈翰私下里沒少賄賂官員,已然是朝堂內(nèi)的蛀蟲。
圣上眼里又最看不得這類做法,當朝便收了他的烏紗帽,判了斬立決。
行刑當日,不知解了多少百姓的心頭之恨。
那日他在永生當親筆簽下的靈契其實是張死契。只要肉體一死,那魂魄便永遠歸當鋪所有。
只是貪婪的靈魂味道卻不大好,半春皺著眉頭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并不像之前那些魂魄的味道,這次的,太咸了。
剛放下茶盞,當鋪便開張了。
又來客人了呢——
半春舔舔嘴唇,那雙極長極長的眼睛微微抬起,將桌上的契紙連帶著筆推上前。
“不知客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