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的暑假是漫長的。小花成功考上了本校的研,所以可以放松下來,享受一下假期,不過日常還是以照顧小蘿為主;林深則是沒有暑假的,每一天都在實習(xí)中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張培培和李希更是沒有暑假可言了,到了這兩個月,孩子出生和上補習(xí)班的高峰期,她們幾乎沒有空閑;唐宇還是一樣,在寫歌和練歌當(dāng)中度過,不一樣的是樂隊迎來了越來越多的機會,被更多的人認(rèn)識、熟知、喜愛。
盛夏的夜晚與朋友相聚是一件令人無比快樂的事情,著急忙慌、炎氣逼人的季節(jié)里,大家都很毛躁,做什么事情總想匆匆了結(jié),只有和朋友見面這件事,是要選在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夜晚,不緊不慢地進行的。好不容易,張培培和李希都從工作中偷出空閑來,于是和小花約著一起,難得地享受了一下只屬于她們的時光。
其實這次聚會是李希發(fā)起的,她一副必須要見她們兩個的樣子,也恰好給了小花和張培培偷懶的正當(dāng)理由。她們約在唐宇家,把唐宇趕去陪小蘿。小花和張培培一早到了,李希去買吃的,所以晚來一些。
“花啊,小蘿的舞蹈老師是我的朋友,如果我去跟她說讓她免費帶小蘿的話也是可以的,你覺得呢?”張培培躺在沙發(fā)上,問小花。
小花正在切水果,想了想,回答說:“一分錢不給也不太好吧,我覺得還是別欠這個人情了?!?p> “你仔細想想,小蘿上幼兒園,張阿姨的工資,房租,吃穿住行,你馬上讀研也要用錢,再過兩年要開始張羅小學(xué)了,你到時候都還在學(xué)校,能少一點是一點吧。小蘿跳得很好,可以一直學(xué)下去的,到之后考級考得高一點了再給學(xué)費也可以啊?!睆埮嗯嘧饋?。
小花沉默了一會兒,說:“真到萬不得已再說吧,現(xiàn)在還有余地,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p> “行吧,但是你也多考慮考慮,下個月才開課,這之前你都還有后悔的機會?!?p> “嗯,我知道了?!?p> “我來了我來了!”李希推開門跑進來,把口袋放到茶幾上,“樓下超市沒有散裝紅糖,你只有明天去別的地方看看。”她對小花說。
“好?!毙』◣兔又鴸|西,一邊應(yīng)到。
“你說吧,叫我們到底什么事兒?。磕銈冡t(yī)院那么忙,好不容易休假不在家好好睡覺,不會單純就是想我們了吧?”張培培推了推李希,問。
“你先吃嘛,我一會兒給你們說?!崩钕:卣f。
“我就說有問題!”張培培大聲喊道,“你現(xiàn)在說,快,現(xiàn)在就說?!彼呃钕?。
“哎呀等會兒,我還沒措好辭?!?p> “有什么好措的,就隨便說嘛,聽得懂就行?!睆埮嗯嗾f。
李希沉思了片刻,還是有些難為情:“唐宇說林軍喜歡我?!?p> 張培培盯著她,小花也轉(zhuǎn)頭看向她,她們一時都發(fā)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林軍對李希的心意早就藏不住了的,小花和張培培好幾次試圖跟她討論這個事情,都被李希糊弄過去,她們也很疑惑,到底是李希不想戳破,還是她其實根本就不愿接受這份心意?今天或許就要揭開謎底了。
小花記得唐宇和她聊天的時候說起過,林軍是個很嚴(yán)謹(jǐn)?shù)娜耍母惺芎颓榫w,仿佛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才展現(xiàn)出來的,就比如他明明很喜歡彈吉他,也很欣賞唐宇的演奏,但還是在一番推辭后才接受了邀請。換句話說,如果林軍說喜歡李希,那就真的是很認(rèn)真地在喜歡李希了,從他們每次見面時林軍挪不開的溫柔眼神就不難看出,李希一定是占據(jù)了他心里很特別的位置。他的方式,是比別人多一點的關(guān)注,是細致入微的關(guān)懷,和心動帶來的那種無可替代的害羞。
“然后呢然后呢?”張培培問,“林軍是打算給你表白嗎?”
李希的表情一下變了,她抬起眼看著張培培和小花,搖了搖頭。
“他甚至都沒有親口對唐宇說過,唐宇還特意問過他,他也沒有承認(rèn),唐宇很篤定地告訴我這個猜測一定是對的?!崩钕UZ氣中難掩失望,“猜測”二字被她放重了說出。
張培培和小花明白,吝于表達的喜歡,對于李希來說,一文不值。
李希初中時曾暗戀過鄰班的一個男孩子,那個男孩子個子小小的,永遠坐在第一排,臉上神情總是很嚴(yán)肅。李希喜歡上他的原因,是因為他跳操跳得十分認(rèn)真,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很標(biāo)準(zhǔn)到位,為這個事情,張培培笑了她好久,可是那時李希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孩子,那是一種懵懂的,解釋不清的喜歡。她經(jīng)常帶著小花和張培培繞路,因為可以假裝偶遇,還經(jīng)常去他們班找老師講題,每次月考偷偷關(guān)注他的成績。小花的印象里,最初之時,李希就和那個男孩子說過一次話。
那一次,男孩子沒有在李希預(yù)計的路上出現(xiàn),使她有些失落,可是沒過一會兒,他卻迎面向她們走來。張培培突發(fā)奇想,攔住了男孩,男孩不知所措,李希也不知所措。
“現(xiàn)在就是你的機會你把握好了!”張培培悄聲地在李希耳邊說到。
“你想干什么呀!你瘋了嗎?”李希也壓著嗓子沖她說。
張培培推李希,李希不依,兩個人僵持不下。
“她喜歡你。”張培培放棄了,干脆直接指著李希轉(zhuǎn)頭對男孩說。
李希尷尬地把頭低著,男孩的臉一下子紅了。
“你接受嗎?”張培培問。
“我都不...不認(rèn)識她,我怎么接受?”男孩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你叫什么?”小花問他。
“我叫鄭開陽?!彼J(rèn)真地回答道。
“我叫李希。”李希突然說到。
“現(xiàn)在算是認(rèn)識了?!毙』ㄝp快地說。
男孩子愣了一下,跑開了。
從那之后,李希更大膽了些,她常多買一份零食或者飲料,走到鄭開陽的教室門口,大聲喊他:“鄭開陽!”
然后鄭開陽會不知所措地跑出來。
“這個是給你的?!崩钕0褨|西遞給他,也不說別的,也不等他回答,自自然然地走掉了。
慢慢地,鄭開陽會在李希轉(zhuǎn)身走掉前鄭重地向她說一句謝謝,還會把他外婆做的烙餅糍粑帶給李希她們吃。
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算什么,只知道某種不一樣的欣喜油然而生,愈加濃烈??墒牵菍W(xué)期的末尾,鄭開陽突然轉(zhuǎn)學(xué)走了,走得很急,甚至沒來得及向李希打一聲招呼,就從此消失在了她們的世界里。她們不知道他去了哪,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
大家都說鄭開陽喜歡李希,可是唯獨鄭開陽沒有說過,因為沒有得到過證實,所以傳言只能是傳言,猜測也只能是猜測,李希無法使自己相信鄭開陽也懷揣著同樣的感情,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己,又怎么會一聲不吭地就那么走掉?
他走后,李希也與平常無異,日子還是同樣地在繼續(xù),她甚至沒有打聽過他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要走。那些怦然心動與平淡交互中生出來的奇特情感體驗,像是被一陣說來就來卻又早有預(yù)謀的風(fēng),吹到了無盡的遠方。小花喜歡如此般風(fēng)平浪靜的熱烈感情,卻也為李希感到惋惜。
青春之久遠,找不回的人和逐漸模糊的記憶都是人無可奈何的,到后來的后來,只有感覺留下了。十三四歲的鄭開陽離開了李希,可李希卻從未離開過鄭開陽。而林軍,小花覺得,他就像是另一個鄭開陽,往昔一別后,如今江湖再見。
小花心中深深感嘆,因而錯過了一大截李希在講著的故事,回過神來時,她正說著:“我其實也感覺到了,”她喝了一口酸奶,接著說,“你們知道嗎,上次看完他們演出,下雨,他送我回家的時候,我們兩個坐在出租車上,在聊天,聊到樂隊,聊到我們這一群人,他說,很高興能接受了唐宇的邀請,很高興能認(rèn)識我。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一下子安靜了,外面雨下得唰唰的,只聽得到那個聲音。雖然認(rèn)識過很多新朋友,但是好像還從沒有人說,‘很高興認(rèn)識我’。你們懂那種感覺嗎?就是,能夠認(rèn)識我,讓他很高興,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李希試圖解釋得更清楚一點,但其實不用,小花和張培培聽懂了。
“可是,”她接著說,“就那么一次,下了車,我就平復(fù)了,我不想再給一個連喜歡我都舍不得說的人任何機會?!?p> 這一次,小花心里,說惋惜,好像是有的,但是也不惋惜。林軍是一個很好的人,并且貌似是一個很適合李希的人,可是李希無法接受又一個不直言所感之人,那么一切就又都是不需要惋惜的,這一點,小花和張培培能明白。
三個女孩兒從客廳聊到房間,并排躺在唐宇的大床上,那種熟悉且令她們安心的感覺催得她們昏昏欲睡。
“那你喜歡他嗎?”張培培問李希。
“喜歡?!崩钕Uf。
“能相互喜歡,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了。”張培培說。
“那你喜歡誰?。俊崩钕枏埮嗯?。
“我不喜歡誰,沒遇上吧?!睆埮嗯嘞肓艘幌?,說。
“那你呢?”李希又問小花,“哦,當(dāng)我沒問?!彼f道。
“你和唐宇是怎么和好的???”李希問。
“我知道。”張培培說,“就唐宇喝多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先走了嗎,你走之后,他醒了,非要去找她,我只好又大半夜地給他送過去?!?p> 她們安靜了一會兒。
“然后呢?”李希問。
“對啊,然后呢?然后我就走了,”張培培拍了拍小花,“然后呢?”
“然后,我們就和好了?!毙』ㄕf。
“廢話,問你怎么和好的?!睆埮嗯嗾f。
“他喝多了,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他說,他要和我一起照顧小蘿?!?p> 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在的時候,他是不是生了一場病???”小花問。
“嗯,肺炎?!崩钕Uf,“醫(yī)生說,是因為吸入粉塵,可是我們都覺得,是因為憂慮過度了。那天晚上他突然發(fā)高燒,樂隊幾個小子不知道,讓他一個人躺在房間里睡覺,我和培培去的時候,床單被子都滾燙了,他自己也意識模糊。當(dāng)時,我手摸著他剛脫下來的衣服,都覺得嚇人,得燒到多少度才會把衣服燙成那樣啊?!?p> 小花聽李希說著,手摸著身下的床單,她閉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唐宇當(dāng)時滾燙的體溫。張培培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們兩個,眼淚悄悄地從她眼里滑出來,打濕了唐宇的枕頭。
最后,小蘿的舞蹈課學(xué)費還是免掉了,因為那個舞蹈老師的侄女在張培培這里補數(shù)學(xué),張培培也沒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