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墓穿之后(1)

　　盡管，沒有人可以分享的成功與快樂，似乎，就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成功與快樂；但，對孟曉彤來說，她最想要的，也從來都不是這些表面意義上的成功與快樂。

　　她只是想，親自親身去證明，自己所始終堅信不疑的一個真相，那就是：

　　李子孟，這個人，他真的存在！

　　然而，就算是，當日完成任務后，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孟曉彤嘗試用各種方式、將那些發(fā)生在“異維世界”里的種種細節(jié)都記錄下來。

　　可只要是，雞一叫，鳥一鳴，太陽一升、天一亮，她在剛剛過去的一夜里經歷過的所有，還是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就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白天，她照常接待著進出陵園的逝者骨灰及其家屬，更新著長青園官網(wǎng)上的實時動態(tài)，策劃和落實著一些團體型的悼念活動。

　　時間一長，先前完成的那些任務中相關的人和事，在忙起來日常工作的時候，就連她自己也都快要忘記了。

　　惟有李子孟，她自始只終記得。

　　就好像是，她每完成一個“繭房”指派給她的“互助”任務，就會讓她對李子孟的記憶又越發(fā)深刻了一個程度，似的。

　　但是，讓她萬萬料想不到的，居然是：

　　到了“互助”協(xié)議期將滿、可獲得李子孟確切信息的這一天，卻趕上了農歷月忌日、諸事不宜。

　　孟曉彤仍然照常進入了觀音像下的無字碑通道之中，本該前往最后一個任務的目的地，結果，還真就，不出意外地鬧出了這場意外！

　　她，竟然意外地變成了被“久居”清心觀二十年、足不出戶的俗家女修弟子九小寒。

　　借別人骨灰還魂、借逝者殘念還愿的事情，在過去的那80天里，她可是真沒少干。

　　可，就這么毫無任何準備地進入到另一個活人的身體里，她還是第一次。

　　對于孟曉彤來說，這場意外的“墓穿”，最最至關重要的問題，還是在于：

　　自己到了這個完全沒有任務要求的“任務世界”里，都已經過了三十六個時辰，她仍然沒有找到“出口”。

　　按照，以往她在無字碑通道內所慣用的、相對時間換算比例為1：365，來計算的話：

　　這里十二個時辰，也只不過是她在現(xiàn)實世界的3.945分鐘、236.7秒，而已。

　　那么，三天時間，相當于她原本的十分鐘出頭。

　　但是，她甚至，連一條和“互助任務”、“逃生出口”相關的有效線索，都沒有任何頭緒和絲毫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

　　這是多么令人沮喪的一件事呢？！

　　與此同時，縱使孟曉彤空有一身的智商和才能，卻被“困”在了九小寒的體內，無法支配她的身體、也影響到不她的思想。

　　什么事兒都干不了，孟曉彤還出不來。這更是著實夠她各種郁悶和憋屈好一陣子的了！

　　然而，事已至此，毫無他法。

　　于是，孟曉彤也就只能選擇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現(xiàn)實”：

　　既來之，則安之吧！

　　思前想后，最后，她不得不將自己“逃出”這個玄古大陸世界的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她這個軀殼原本所屬的女子——九小寒的身上了。

　　好在，孟曉彤并不是一個高智低能、既社恐又高冷范兒的傻學霸。

　　相反，她在與這位陌生的清心觀小女修九小寒共用一身的這段時間里，彼此和平共處得還算基本融洽與和諧。

　　從現(xiàn)代心理學所倡導的精神理念角度上講，尊重與共情，是實現(xiàn)心理師對來訪者產生同理心的最有效的兩個基本原則。

　　說白了，孟曉彤就是盡量完全地放下自己，盡量地讓九小寒感覺不到，在她自己的身體里突然有了另外一個人魂的存在。

　　也就是說，她要時時刻刻、不遺余力、全神貫注地把自己完完全全擱置在九小寒的視角和立場上，看待自己周遭正在發(fā)生的所有狀況。

　　或許，目前，也只有這樣，她才行得通吧！

　　▽▽▽▽

　　因此，對于，那個大嘴巴八師兄悟戒所說的、那樁惠及全觀之“大喜事兒”，最認為這是個大笑話的人，不只是孟曉彤，還有九小寒本寒吶。

　　剛剛，在藏書閣中，與她的十七師弟悟彥一起研習藥理古籍之時，孟曉彤就一直在“暗中”觀察。

　　他們二人始終都是專心致志在求知與學問上；就連比肩而坐、相互斟茶，舉手投足之間，彼此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曾有過一時一刻的輕佻和暗昧。

　　誰要是在一旁嚼舌根，說他倆之間定有些什么“男女之且”的話；那么，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恐怕便會是孟曉彤本彤了。

　　因為，她比任何人觀察得都仔細，比誰看得都清楚，是和當事人一樣感同身受的啊。

　　……

　　夜色已深，到了三更，悟彥便催著九小寒該去歇息了。

　　即便，他知道，其實，天越黑，九小寒的視力反倒是會更好的；但是，他實在是擔心，持續(xù)的熬夜，讓她太傷身子了。

　　畢竟，師父無為子這陣子鬧病，癥狀復雜、又急又重的，方圓遠近換了多少位大夫、郎中、游方術士，都束手無策。

　　九小寒自是明白，其中的難度，并非這眼下的一朝一夕，就能藥到病除、讓師父馬上康復的。

　　二人簡單整理了一下桌上閱過的經卷典籍，便一起從藏書閣中并肩走了出來。

　　秋末冬初，乍寒還暖。

　　抬頭仰望，清心山的夜空，墨色月皎星繁。

　　俯首側眉，清心觀中幽徑，有君一路同行。

　　……

　　回到了“自己”的靜室。在門外，與送“自己”回來的悟彥道了聲“早時安歇”，她便轉身關了房門、進到屋內。

　　整間靜室，二十年來，都沒有用過一絲燭光，因為，她根本用不到。

　　白天里，就算是再多么陽光明媚，她的眼睛也是什么都看不見；反倒是到了晚上，不管多黑的環(huán)境下，即便不用點燈，她也要比其他人見識得通透。

　　積少成多，這七千多個日日夜夜，九小寒給清心觀節(jié)省下來的蠟燭錢，還真是著實有不少吶。

　　但是，山中入深的冬夜總是很陰冷的。

　　大伙兒都知道，“小十三”的眼睛最怕光亮，想盡各種辦法。

　　最后，還是十七師弟悟彥的精妙法子最為奏效，既能保證她正常取暖的效果、又不讓她察覺到任何火苗的亮光。

　　在九小寒靜室內的周圍一圈地面上又鋪了兩層之間懸空、留有一定縫隙的磚石，下面那層是儲熱性最好的、上面那層是導熱性和密封性最好的。

　　地上這兩層磚石中間，那一圈約么五六寸見方的空隙通道，一直通往到與靜室屋后面一墻之隔的小廚房里。

　　這面墻，也是悟彥用心設計過的；他曾經嘗試了很多種材料，好不容易才百里挑一地精選出了這款承重性最好、既散熱又保溫的特殊石材。

　　這個時候，她這兒后面小廚房的大爐灶里，剛剛新添上的一層炭火，算得是整個清心觀中除了師父無為子那里邊、燒得最旺的一處了。

　　而，九小寒靜室內的臥榻，正好挨著那一整面暖烘烘的“火墻”。

　　在她床頭的位置，掛著一根紅色的手繩。手繩順著床柱、房梁、窗欞，一直延伸到了靜室門外，末端連接著懸掛在門頂上折疊卷起的薄紗簾。

　　每天，九小寒在準備就寢之前，都會習慣性地輕輕拽一下手繩；門外的紗簾就會自動展開。

　　看到了紗簾落下，一直守在那里的悟彥，才會安心地離開，七年如一日。

　　……

　　透過緊閉的門簾，藉著依稀斑駁的月光，她望著悟彥一步一步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自從三個月前師父無為子突然罹患重病、開始臥床不起，她也就再沒有睡過一天的安穩(wěn)覺。

　　她慢慢起身、離開床榻，安靜地坐到了窗前的梳妝臺旁邊，面對著桌上銅鏡里映出的素雅容顏，輕輕地嘆一口氣。

　　“這丫頭，長得還是挺好看的！只可惜了……這雙眼睛！”

　　孟曉彤已經漸漸習慣了，在黑暗的深夜里，凝望著這張原本不屬于自己的臉，她就在想著：

　　如果，非要在這個九小寒身上找出一些最異于常人之處的話，也并非是難事。

　　其一：

　　盡管她這雙灰眸藍瞳，白晝全盲、迎風血淚，但是，其所擁有著異常通透的夜視能力，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異能寶物”。

　　自私一點兒考慮的話，九小寒的這雙眼睛，實在是已經患了七年夜盲癥的孟曉彤最最最需要的。

　　尤其是，孟曉彤剛剛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才就只有不到三天，而已。

　　此外，孟曉彤對滿天星辰、燦爛夜空、月有陰晴圓缺的視覺記憶，還停留在七年前自己和李子孟曾經獨處過的那個高考前夜。

　　他們說好的，要一起報考燕北國際大學，反正李子孟去哪兒、她去哪兒。

　　當時，李子孟還說：

　　“我想學心理專業(yè)和人工智能專業(yè)。爭取用七年時間，讀完兩個碩士學位。這樣的大學生活，才更有效率！”

　　“好?。》凑?，你學什么，我也學什么……”

　　只是，孟曉彤沒有說出她最想說的這后半句話：

　　就像“居里”和他的“夫人”一樣！

　　主要是，在前思后量了一番之后，她覺得，那一對科研眷侶，并不算是最好的榜樣，實在是太過于英年早逝了些。

　　以孟曉彤學霸式的成績，報考燕大的什么專業(yè)，幾乎都是綽綽有余的。

　　孟曉彤之所以只想和他讀相同的專業(yè)，只是因為，在她看來：

　　只有那樣，以后，他們倆才能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更多的共同愛好與志向，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說不完，做不完。

　　就像李子孟和他的“夫人”一樣，就像孟曉彤和她的“丈夫”一樣，比肩而立、永不分離。

　　其二：

　　除了那一對異于常人的眼睛，在九小寒的身上，還有另一個過人之處。

　　那便就是，位于她那奇瞳慧眼之下的，那款弧線極具美感、似乎天生就是為了“聞妖”而生、嗅覺異常靈敏的小尖鼻子。

　　再自私一點兒考慮的話，九小寒的這個鼻子，也真真兒是已經患了七年嗅覺鈍化癥的孟曉彤最最最需要的。

　　自從李子孟“消失”之后，孟曉彤便時而處于一種食不知味、聞不知香、夜不能寐的不正常的生活常態(tài)中了。

　　但，每年體檢的時候，她的各項檢測指標都顯示，她的身體很健康；視覺系統(tǒng)、味覺系統(tǒng)、嗅覺系統(tǒng)、睡眠系統(tǒng)都沒有發(fā)生任何器質上的損傷和病變。

　　她認為，不管是夜盲癥、還是嗅鈍癥，都不是病，而只是正常的心因反應。

　　七年來，她早已經接受并適應了，由于李子孟的“不在”、而在她自己身上出現(xiàn)的這些變化。

　　這些變化的存在，只是為了時刻提醒著她：李子孟，他還在。僅此，而已。

　　其三：

　　不限于局部，單看整體的話，在九小寒的身上，還是有一些怪怪的感覺，是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不出來的那種感覺。

　　如果，九小寒閉起異色的雙眼來，她那張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白皙皙的小臉蛋兒上，五官組合在一起，乍一看，貌似挺稀松平常、好像沒啥特別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也不知怎的，偏偏就會讓看到她容顏的人，總會覺得，她就是那么地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

　　而且，時不時地，還總是容易令人產生這樣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錯覺”：

　　只要是多看上她兩眼，仿佛便能夠給自己、甚至自己身邊的人都帶來諸多好運氣，似的！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罷。

　　先不論九小寒獵衛(wèi)道行的真正實力是怎么樣的，就單憑她這一副具有“獨特功效”的“顏值”，這二十年里，九小寒能夠一舉成為了“男滿為患”的清心觀中獨一無二、獨樹一幟的“閉目小修吉祥物”，自然也是，當仁不讓、當之無愧的了！

　　端詳著銅鏡之中，表面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九小寒，一直在沉思著的孟曉彤漸漸覺得：

　　這一回，自己意外“墓穿”成了九小寒，似乎，也是一次難能可貴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