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狩獵（5）

　　天文五年（1536）9月28日巳時七刻，林香山。

　　北條氏康到底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雖然費了些功夫，但還是成功避免了被今川家旗本纏住，退到了林香山上?？墒撬麆傄簧仙讲t望戰(zhàn)局，卻發(fā)現(xiàn)戰(zhàn)場上的北條軍已經(jīng)全部亂了套。他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北條軍各部因為擔(dān)心他的安危紛紛趕來救援，可是卻把原來的部署弄得一團(tuán)糟，伏兵的位置也全都暴露了。

　　“就這么信不過我嗎？以為沒人救我我就會被干掉？”北條氏康忍不住抱怨著，同時下令道，“讓各部返回原處！堅守自己的陣地！切斷今川軍的退路！既然今川軍不理智地想要和我們搏命而不想著打通退路，咱們就不需要再出擊了，各部都要主動避戰(zhàn)！依山勢而守，今川軍是打不下來的！兩天之后，可觀敵軍自?。　?p>　　北條氏康的五色段馬印搖晃著下達(dá)了指令后，本來想要沖上前來和今川軍大戰(zhàn)一場的北條家各個備隊紛紛停止了腳步，掉頭就向自己原來的駐地退去。三浦備、安倍備和鵜殿備見狀都松了一口氣，有了時間讓麾下的輔兵開始沿著河岸構(gòu)筑防御工事。而岡部備更是抓住機(jī)會渡過了由比川，一路沿著番古川北上而去。

　　“真的一點虧都不想吃啊?！苯翊x元看著北條氏康的布置，心底隱隱腹謗道，“明明有優(yōu)勢卻不想通過正面合戰(zhàn)來一決勝負(fù)，而是只想著固守險要之處，待敵糧草士氣耗盡時再反擊？這就是‘相模雄獅’的兵法嗎？我倒是領(lǐng)教了?！?p>　　“不過你真的以為，你那1000旗本和不到2000的輔兵，退守在林香山上，我就打不下來嗎？”今川義元請笑了一聲，低聲下令道，“旗本第四備，向東北進(jìn)入山林！接近林香山東南！攜帶該部輔兵進(jìn)入！”

　　“攜帶輔兵？”牧山名左對今川義元的命令感到了困惑，“殿下，都打起來了，為什么還要帶輔兵？讓他們躲在本光山上的本陣?yán)锊缓脝?？我們也可以不必分心去保護(hù)他們?！?p>　　“多個人手總是好，又不是讓你們?nèi)ゴ蛘?。”今川義元抬起頭，望著迎風(fēng)獵獵作響的赤鳥馬印，朝著林香山的方向打了個響指——

　　“東南風(fēng)，你們就去林香山東南山麓放火！”

　　·

　　天文五年（1536）9月28日午時三刻，當(dāng)熊熊烈火在林香山東南山麓燃起，并趁著風(fēng)勢瘋狂地開始吞噬林香山的山林后，北條氏康不得不重新推翻了自己剛才的命令。

　　“吃屎啦……今川義元這廝，花活倒是挺多?！北睏l氏康知道，距離這山火燒到自己本陣沒有多久了——至少比今川軍吃完糧食的時間要短得多，“傳令各部，別返回駐地了，快過來救老子！立刻對今川軍展開總攻擊！”

　　“你的失誤可是救了我一命啊，讓我有機(jī)會重整部署?！苯翊x元看著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的各備隊，胸有成竹地用折扇敲擊著手心。岡部備已經(jīng)接近了番古川的上游，馬上就可以疏通河道，讓敵人難以越過番古川和由比川下游攻擊。而富永直勝的青備和笠原信為的白備一旦渡河，就會遭遇埋伏在林中的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的半渡而擊——但急著來支援北條氏康的青備和白備別無選擇，只能被圍點打援，落入今川軍的埋伏中。

　　·

　　“老四，你猜義元現(xiàn)在在想什么？”被隨風(fēng)吹來的濃煙嗆得有些狼狽的北條氏康不忘向弟弟吐槽道。

　　“他在想大哥您剛才怠誤了戰(zhàn)機(jī)，白白讓大軍跑了個折返，還把岡部備給放到番古川上游去了?！北睏l氏堯毫不留情地吐槽了老哥。

　　“哈哈，我就是要他這么想。”北條氏康干笑了兩聲，隨后神色再次變得狠厲起來，“不過也多虧他放火了，我也能演得逼真一些了。他不會真的以為，我會犯下這種低級的失誤吧？不會真的以為，他有機(jī)會反敗為勝吧？”

　　·

　　天文五年（1536）9月28日午時五刻，岡部備摸索到了番古川的上游。在幾堆巨大的亂石后，他們看到了被沙袋和碎石塊阻斷的水流，周圍的土地已經(jīng)被漫出的河水濕透。不過讓岡部親綱稍感意外的是，這里漫出的積水并沒有很多，最深的地方也才到踝深，都順著地勢向其他幾處低矮的溝壑里流去了。

　　“就是這里，警戒四周。”岡部親綱看到人為設(shè)置的堤壩后，就立刻警惕地派人偵察附近幾處可以伏兵的林木和丘陵。今川義元剛才特意派傳令兵提醒過，要提防堵塞了河道的北條軍還在這里蹲點。

　　在偵查了一番后岡部備周圍一圈可以稱得上安全。不過岡部親綱仍然沒有掉以輕心，讓所有戰(zhàn)兵都在番古川邊列陣準(zhǔn)備，而讓其弟岡部久綱開始帶著輔兵清理河道。

　　“還真是小心翼翼啊……義元不僅察覺到我要水攻，還察覺到番古川上游會有伏兵了嗎？”北條氏康在林香山上觀察著岡部備的舉動，不由得嘖嘖贊嘆了一句，但轉(zhuǎn)瞬就冷笑起來，“不過我早就知道你要察覺到這兩點，也早就料到你要派人去疏通河道，到底你還是棋差一招??！”

　　北條氏康的五色段馬印使勁地原地頓了頓，隨后前后揮舞了兩下。今川義元不明所以地看著北條家發(fā)出了奇怪的信號，正好奇這是在想誰下令，番古川上游卻忽然傳來了大水咆哮般的動靜。

　　正在清理河道的岡部備士兵們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直起了身子，扭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番古川更上游的地方，洶涌的河水在這豐水季里，順著河道奔涌而來。

　　“兩層堤壩！北條家造了兩層堤壩，下面這層只是為了把我們騙到河道里來清理，真正堵住大水的是上面那層啊！”幡然醒悟的岡部親綱匆忙招呼著部下們離開河道，但卻為時已晚，“難怪沒有什么漫出的積水！真正的大水流被堵在上面的堤壩里了！”

　　積蓄多時的大水呼嘯而至，還在河道里工作的600岡部備輔兵在岡部久綱的帶領(lǐng)下倉促逃離，但還是有一小半人直接被河水瞬間吞噬，卷向了下游。那200多個倒霉的輔兵在河水里拼命掙扎，試圖抓住一切能抓住的礁石、水草、蘆葦，但還是無法與自然的力量抗衡，一個個打著轉(zhuǎn)一樣被浪花撲入水底。

　　而這河水的流量也超乎了眾人的想象，甚至沖出了河道，波濤向?qū)總涞膽?zhàn)兵襲來，轉(zhuǎn)瞬間就淹沒到了膝蓋。岡部親綱匆忙率領(lǐng)戰(zhàn)兵往東北方向的高地撤離，大家在逐漸上漲的水位里艱難跋涉，好不容易脫離了洪水。還沒等部隊喘上一口氣，滿天的箭雨就從北方襲來。

　　只見在北方不遠(yuǎn)處的另一個更高的高地上，多目元忠率領(lǐng)的黑備900士兵已經(jīng)久候多時。在看到岡部備被洪水驅(qū)逐到高地后，立刻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發(fā)動了猛攻。中伏的岡部備倉促列陣，但還是瞬間陷入了苦戰(zhàn)。

　　·

　　“番古川……糟了……”本光山頭的今川義元目睹了番古川上游遭遇的慘狀，但是心里還是有些安慰的，“不過也好，番古川的水流恢復(fù)一半后，由比川下游的水位馬上就會上漲，適宜渡河的淺灘數(shù)量就會變得非常有限。”

　　今川義元把目光投向下游，北條為昌的黃備正在對三浦備、安倍備和鵜殿備把手的幾座橋梁發(fā)動猛攻。而在他的北邊，北條綱高的赤備卻沒有加入戰(zhàn)團(tuán)，而是移動到了番古川匯入由比川的交叉點，試圖從那里的橋梁過河，直接進(jìn)入河流交匯點的石切森林。

　　“傳令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準(zhǔn)備伏擊了。”今川義元盯緊了赤備的動向，只要他一深入森林，就準(zhǔn)備安排埋伏在石切森林里的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暴起，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北條綱高并沒有深入石切森林的意思，遠(yuǎn)遠(yuǎn)地率隊等在了森林南方。今川義元一頭霧水，直到他看到烈火和濃煙在林木里騰起。

　　“只準(zhǔn)你放火？”林香山上的北條氏康看了眼越來越逼近自己的火勢，抹了把已經(jīng)被煙灰熏黑的臉，隨口罵道，“你這兔崽子倒是提醒我了，誰還不會放火呢？真的是？”

　　·

　　“糟了…”

　　石切森林內(nèi)，林火和濃煙一起順著東南風(fēng)席卷全林。瀨名氏貞和關(guān)口氏祿試圖組織士兵救火，但是沒多久就宣告失敗了?；鹧娴闹丝竞蛦鼙堑臐鉄煱褳|名備和關(guān)口備的士兵熏得夠嗆，最終忍耐不住的近800士兵只得狼狽地從石切森林北面跑出。迎接他們的，就是早已守候在番古川對岸的北條軍白備和青備的一陣箭雨。

　　亂箭齊發(fā)下，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損失不小，陣型大亂，不得不向著東南方向撤去，將河岸拱手讓出。笠原信為和富永直勝見狀立刻催動著1800人渡河，600戰(zhàn)兵在前，1200輔兵在后，而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幾乎沒有還手的能力。

　　“雖然結(jié)局不會有改變，但如果獵物不肯使勁掙扎的話，還是讓狩獵頗為無趣啊。身體熱不起來，到時候打到的獵物吃起來也是食之無味。”北條氏康連出兩計，就已經(jīng)將今川軍的兩只別動隊逼入險境。雖然身旁的旗本們已經(jīng)開始催促他退下火勢越來越大的林香山，但他還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今川義元的馬印。

　　“義元，繼續(xù)出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