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狩獵(6)
火趁風威,風助火勢,最早點火的林香山里的山火蔓延得也最快。天文五年(1536)9月28日未時二刻,北條氏康就不得不率領(lǐng)部隊退下了林香山,直接走山路退到了由比川上游的西北岸,然而今川軍的主力部隊——朝比奈備和五個旗本備隊此刻都還在由比川的東南岸。
同樣在由比川西北岸,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剩下的700多人要同時面對白備、青備、北條家旗本一共4300余人的夾擊,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今川義元也沒有別的選擇,一邊把入林放火的旗本第四備調(diào)回本陣,一邊授意朝比奈備、旗本第一備、第二備和第三備剩下的一共3500余人,從東北至西南全方位強渡由比川,試圖牽制住北條家剩下的2400多旗本,為被困的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分擔壓力。
然而北條氏康早就預(yù)料到了今川義元的行動,馬印一揮,北條家旗本就迎向了各個橋梁和淺灘,勢要半渡而擊,把今川軍給全部堵在由比川對岸。
“不行啊,打不過去!”
今川軍沖鋒數(shù)次,仍然難有建樹。由比川上游的橋梁數(shù)目非常有限,早就被北條家的步兵和弓箭手堵得死死的。想要突破,唯有從淺灘涉水而過。但由比川的水流本就湍急,再加上北條家在對岸嚴陣以待——今川軍每次涉水渡河后都沒有機會結(jié)陣,就被迫在刀槍和亂箭里敗下陣來。北條軍到底也是關(guān)東強軍,戰(zhàn)力一點不比今川家的旗本低。
“我親自帶頭來一次!”剛從前線退下來包扎的旗本第二備備隊長山田景隆眼看戰(zhàn)局不順,也是發(fā)了狠,提著刀、拎起一面圓盾,又奔著一處淺灘而去。他召集了幾個騎馬武士,選擇了水位稍微較深、對面防備不是很嚴密的地方,策馬就往里沖。河水一下子漫過了馬的腹部,馬匹的行進也一下子舉步維艱。
幾個騎馬武士的出現(xiàn)立刻吸引了北條家守軍的注意,在山田景隆沖到一半的時候,亂箭就向他這里飛來。他舉著圓盾上遮下?lián)?,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大腿上中了兩箭。坐下馬則更慘,被數(shù)箭射中,哀嚎著就往水里倒下。但山田景隆也趁著這個時候猛地向前一躍,幾乎跳到了岸邊,隨后大吼著一個跨步,就躍到了灘涂地的碎石上。
兩個北條家的旗本足輕挺槍迎上,山田景隆也不躲不讓,舉著圓盾撞了上去,將全身的力氣寄托于圓盾上。碰撞的剎那,那兩把長槍的竹制槍桿就應(yīng)聲碎裂。兩個足輕猝不及防,被山田景隆轉(zhuǎn)身一個橫掃擊殺。
身后的武士抓住了山田景隆闖出的空檔,也是快步跳上岸邊。在他們身后,不少第二備的旗本武士和足輕紛紛跳入河中,手足并用地闖來。
戰(zhàn)局的變化甚至引起了北條氏康本人的關(guān)注,他看到河岸防線有被突破的危險后,立刻就安排十幾個自己的馬廻騎兵策馬趕去支援。山田景隆自己的坐下馬在渡河時就被射死了,現(xiàn)在在由比川西北岸的今川軍騎兵一共就3人,根本應(yīng)付不過來北條家馬廻騎兵的沖擊,被紛紛挑落馬下。
山田景隆情急之下?lián)屵^一個北條家陣亡士兵手中的長槍,于亂軍中猛地向一個北條家馬廻騎兵突刺而去,將他掀翻下馬。隨后自己翻身上馬,騎著那匹搶來的馬迎頭殺向幾個馬廻騎兵,與他們戰(zhàn)作一團。第二備的沖擊分散了其他進攻部隊的壓力,第一備和第三備面前的陣地都有所突破。
眼看灘頭陣地越鬧越大,北條氏康本人坐不住了,親自來到一線督陣。北條氏康的親衛(wèi)武士盡出,幾下圍攻就把上岸的今川軍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山田景隆本人也被刺中一刀,狼狽地退了下去。另外幾處灘頭陣地上登陸的士兵也始終有限,只能勉強結(jié)成圓陣抵抗,最后還是被趕回河里,在撤退時又被亂箭射倒了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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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殿下,這樣打不是辦法?!背嗑诟哐劭粗翊业钠毂疚涫坎粩嗟乖谟杀却ㄅ?,連河水都被染紅,忍不住高聲抗議道,“死太多人了!打不過去的!”
“沒事,再拖一會兒就好了,我只是要拖著北條家主力,讓他們不要去圍攻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就行?!苯翊x元憂心忡忡地看著被困在對岸的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
“四哥,說句難聽話,哪怕北條家的旗本不去參與圍攻,光是白備和青備就已經(jīng)不是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能應(yīng)付的了,崩潰是早晚的事情。不能為了救援一部,就把全軍往火力推,婦人之仁要不得?!蹦枪乓笆县S一眼就看出了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此刻的頹勢,明白他們的崩潰已經(jīng)為時不遠。
“不,再拖一會就好?!苯翊x元不由分說地拒絕道,“馬上就會有轉(zhuǎn)機了?!?p> 在今川義元的堅持下,今川軍仍然前仆后繼地沖向由比川,無畏地付出著寶貴的性命。
而他則抬起頭,看著逐漸向西靠去的太陽,又看向自己頭頂飄揚的赤鳥馬印,看著旗幟從獵獵作響到逐漸偃旗垂下,再到緩緩地反過來向著南方飄起。耳畔略過的疾風,也轉(zhuǎn)變成了凌厲的北風。
“每到太陽西斜,由比地區(qū)的山風都會從南風變成北風?!苯翊x元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所有燃起的林火、山火,現(xiàn)在都將改變方向,“北條軍搶先一步入侵駿河,就算能取地利,如何能占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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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北風吹起后,戰(zhàn)場的形勢瞬間為之一變。石切森林里向北蔓延的大火驟然放緩,緊接著就扭頭向南燒去,濃煙也滾滾地隨之而行。本來已經(jīng)被逼入絕境的瀨名備和關(guān)口備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向著森林里再次逃了回去,借助林間的復(fù)雜地形來構(gòu)筑防線。而與之相對的,本來在石切森林南端放火的北條綱高所部赤備卻傻了眼,眼睜睜地看著烈火和濃煙向自己襲來。
被風向改變波及的戰(zhàn)局不止石切森林一處,原本在東南風里燒向林香山的山火也戛然而止,扭頭沖著南邊的中尾山而去。漆黑的濃煙乘著風勢鋪天蓋地而來,把站在下風口的位置進攻本光山的遠山綱景所部江戶眾熏得七葷八素,不得不狼狽地向后退去。如果風向維持不變的話,他們甚至要直接被熏出戰(zhàn)場,退到蒲原城那邊躲火。本光山本陣壓力一輕,今川義元也得以只留下旗本第四備,而將第五備也投入戰(zhàn)線。
“朝比奈備,趁著山火止步的機會,趕緊上林香山,再從林香山里跨過由比川,到由比川西北岸襲擊北條氏康的五色段馬印,和我們正面渡河的部隊前后夾擊!”今川義元看了眼戰(zhàn)場的局勢,又囑咐了一句,“再讓朝比奈備的輔兵砍伐足夠的圓木,一頭削尖,備用!”
“傳令岡部備,讓他們擺脫黑備的糾纏,回到他們最初疏通河道的地方,把那個第二處堤壩徹底疏通開,讓番古川的水流恢復(fù)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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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們上山!”朝比奈泰能得到命令后便橫帶馬韁,一馬當先地向燃著大火的林香山上沖去,“弟兄們,上山喝燒酒去咯!”
看到朝比奈泰能身先士卒,朝比奈備的士兵們也不再含糊,一個個跟著闖入了濃煙滾滾的林香山。
“殿下要我們把河道疏通開?”岡部久綱看到赤鳥馬印發(fā)出的命令后一臉為難地看向戰(zhàn)局,“我們還哪里有多余的人手?能維持住戰(zhàn)線就不錯了??!”
“殿下的命令大如天,殿下哪怕讓我們此刻跳進番古川里,我們也要執(zhí)行?!睂坑H綱不由分說地沉聲道,隨后抽刀在手,帶著旗本侍衛(wèi)親自上陣,“美濃(岡部久綱),你再帶著人去清理河障,北條家由我來擋住?!?p> “分出一隊?這是要再次去疏通河道嗎?”足智多謀的多目元忠一眼看出了岡部備調(diào)動的目的。雖然他不知道下游的戰(zhàn)局現(xiàn)在如何,但是本能告訴他,不能讓岡部備的舉動得逞?!皵r住他們,別讓他們過去!”
多目元忠分出50作為預(yù)備隊的戰(zhàn)兵從戰(zhàn)線上脫離,轉(zhuǎn)而向西南繞去。岡部備由于剛才遭遇了洪水和亂箭襲擊,部隊減員嚴重,維持戰(zhàn)線就已經(jīng)是極限了,顯然也沒有多余的預(yù)備隊可以調(diào)動——除非岡部親綱自己親自上。
然而,那50黑備的戰(zhàn)兵剛想掠過岡部備的陣勢,卻只見迎頭有10個人殺了過來。他們個個衣甲鮮明,分明是旗本侍衛(wèi)才會有的裝束。領(lǐng)頭者,正是岡部親綱本人。
“我岡部備名為家中強軍,但之前在遠江,各部皆死戰(zhàn),唯有我部最后卻一箭未發(fā)便撤離戰(zhàn)斗,實在是面上無光。如今被殿下委以重任,若是再無功而返,有何面目回今川館?有何面目見岡部家列祖列宗與泉下?”
岡部親綱也不顧身邊侍衛(wèi)的阻攔,當先就舞刀沖向敵陣。身后的武士們見家主如此英勇,個個也是熱血沸騰,高呼著追隨而去,與這隊繞道的部隊戰(zhàn)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