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國政（6）
“請恕在下無禮，事后殿下若要治罪，在下愿打愿罰！”岡部親綱“撲通”一聲就在走廊上跪了下來，“只是在下剛聽到消息，說殿下不打算收回河?xùn)|了？可是屬實？”
“這……”今川義元支吾著不知如何作答。
看到這個反應(yīng)后，闖進來的岡部親綱、荻清譽、庵原忠胤、興津正安、鵜殿長持等武士都是咬牙切齒、雙目血紅，一個個一聲不吭地就俯身下去，重重地在走廊上叩首。
“殿下容稟！我們今川家貴為駿河守護已經(jīng)兩百余年，守護駿河領(lǐng)民也已經(jīng)兩百余年！這期間無論是關(guān)東混戰(zhàn)、甲信尋釁、一揆反亂，我們今川家從來都是守土不失！禪秀之亂和永享之亂時，數(shù)萬叛軍兵臨箱根，即使局面險惡到這種程度，駿河也從未易手，始終是幕府進軍關(guān)東的橋頭堡！今川家代代的無數(shù)榮耀功績，也都賴此而得！”
岡部親綱把頭幾乎在地板上磕出血來，聲色俱厲地沉聲道：
“然而先前家督紛爭，我們堅守兩百余年的河?xùn)|，居然未發(fā)一箭，便拱手讓與北條，實在是奇恥大辱！如今我們臥薪嘗膽兩年，歷經(jīng)多戰(zhàn)死難上千人，終于有機會收回河?xùn)|！怎可功虧一簣！若是北條家不歸還河?xùn)|，吾等家臣絕不罷休！哪怕殿下您下令退兵，吾等自己也會留下死戰(zhàn)！”
“吾等自當(dāng)留下！”今川家的武士們齊聲嘶吼道。周圍其他北條家武士和善德寺的僧人都被這氣勢嚇得不清，下意識地向后退去。北條氏康和北條幻庵的臉色則黑到了極點，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了，一定會寸土必爭，不讓犧牲者的血白流?！苯翊x元向著部下們重重一抱拳，微微俯身承諾道。這些武士們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齊齊一禮后退出寺外。走在最后的那古野氏豐悄悄向今川義元打了個手勢，今川義元則滿意地微微頷首——這一切都被北條氏康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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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午休時候干的好事？”北條氏康干笑了兩聲，惡狠狠地道，“派手下煽動部眾情緒，上寺來給我們逼宮？”
“正如你所說。”今川義元非常大方地攬起了衣服的下擺，往身后一甩，“現(xiàn)在我和你們北條家一樣了。如果我只收回富士郡的話，回去沒辦法跟家里交代。我答應(yīng)了也沒用啊，家里不會答應(yīng)，到時候還是兌現(xiàn)不了?！?p> “你他娘的吃蒼蠅吃飽了？你自己煽動的部下，還來這里糊弄我們？”北條氏康撿起茶杯，狠狠地向今川義元扔去。今川義元輕巧地側(cè)頭躲過，茶杯撞碎在身后的墻壁上，弄出一場虛驚。
“是我煽動的沒錯，但是今川家家中此刻群情激奮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也只是基于事實的基礎(chǔ)上和北條家對話而已。事實就是，如果今川家得到的是僅僅只有半個河?xùn)|，我們是不會答應(yīng)的?！苯翊x元笑了笑，把北條氏康之前的話原番不動地還了回去，“扯這些沒用，亂世只看現(xiàn)狀?！?p> “你……”北條氏康被今川義元氣得青筋暴起，恨不得沖上去揍他一頓。
“高啊，實在是高啊……”而另一旁，在邊上看戲的武田晴信則向武田弘信輕聲贊譽道，“之前五郎他一直因為自己是家督的身份而吃虧。我們兩個少主都可以搪塞說：‘家里給的底線就在那里，我們改不了’。但他自己就是家督，想改底線就能改底線，被動得不行。現(xiàn)在倒好，他自己人為地在家里給自己煽動起了一道‘底線’，逼得自己無路可退。也讓北條家的人看到了，今川家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談判的局面，一下子就大變樣了?！?p> 煽動民意以縮小國內(nèi)層次的獲勝集合，從而讓自己在國際層次的談判上占據(jù)主動，迫使對手讓步——這樣率性的手段，在當(dāng)時也只有今川義元這種半路出家的便宜家督才敢用的出來。
“河?xùn)|一并還給我。”今川義元無視北條氏康的怒火，直視著他仿佛在燃燒的雙眸，沉聲道。
“不可能。”北條氏康的雙手死死地抓著榻榻米，氣惱地幾乎要把榻榻米扣碎一樣，“休要欺人太甚。”
“你還要繼續(xù)這樣車轱轆一樣的重復(fù)同樣的對話嗎？”今川義元冷笑了兩聲，“我大可以在這里陪你說上半個月，但是北條家拖得起嗎？”
“我們拖不起，難道你就拖得起嗎？”北條氏康即使到了這個份上，嘴上也不肯服軟，“若是真等到武田信虎搶了小田原城，那也沒什么好談的了，反正城下町都被搶光了。到時候，你今川家毛都要不到?！?p> 今川義元和北條氏康還在唇槍舌劍般地比拼耐心和毅力，一旁的太原雪齋卻陷入了困惑。他看著逐漸西斜的日頭，忽然覺得事情逐漸奇怪起來。今川義元說的不錯，北條家現(xiàn)在是最急著達(dá)成和議的那個。他在明知道今川家已經(jīng)不可能讓步的情況下，仍然沒有尋求改變來推動談判，仿佛主動消耗著時間。
難道說北條家還有什么底牌嘛……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一擊制勝的底牌，只是還沒到施展的時機，所以沒有用。
就在太原雪齋思索的時候，今川義元和北條氏康的爭論也還在不溫不火地進行著。今川義元仍然鍥而不舍地講著道理，試圖說服北條氏康。
“北條殿下，你覺得不能做主的話，你可以把我的話帶回去說服令尊，相信他一定會認(rèn)可的。說真的，北條家對河?xùn)|應(yīng)該沒有什么執(zhí)念才對，至少比今川家要少得多得多。你們當(dāng)時趁我們內(nèi)亂拿下河?xùn)|，沒有付出任何傷亡，什么代價也沒有。就算把河?xùn)|還回來，也沒什么吧？又不是讓你們把一處犧牲了無數(shù)北條家性命才得到的城池交出來那樣有心理負(fù)擔(dān)。”
“誰說沒有損失了？”北條氏康對此卻是嗤之以鼻，揮著手大喊道，“你們今川家不就是我們最大的損失嗎？”
“你在說什么？”今川義元一臉懵逼。
“就是你們?。 北睏l氏康點了點今川義元的身子，“今川家和北條家是幾十年的婚姻同盟和最重要的盟友。我們?yōu)榱四煤訓(xùn)|，背叛了今川家不是嗎？隨后就和今川家破盟了不是嗎？為了這河?xùn)|，我們付出的代價就是最重要的盟友??！再加上北條家中有無數(shù)要員和今川家的武士交好，在我們破棄了和你們的同盟后，表示困惑的可是大有人在??！這還能說我們沒有損失嗎？”
“河?xùn)|本就是今川家和北條家之間的戰(zhàn)略要地，如果我們把河?xùn)|還給你們，就相當(dāng)于我們這兩年里什么都沒干，還白白失去了最好的盟友！而且那盟友還會會變成死敵！一旦你們駐兵河?xùn)|，東迫相模、南壓伊豆，我們北條家最重要的兩塊領(lǐng)地間的交通就保不住了啊！我們怎么可能把河?xùn)|還給你們？這讓我們?nèi)绾谓邮?？?p> 今川義元一時竟然真的被說服了……北條家說的還沒錯。因為他自己總是從今川家的立場出發(fā)，就沒有考慮到這點——對北條家而言，河?xùn)|是拿破盟換的。河?xùn)|地區(qū)對北條家的領(lǐng)土連貫非常重要，之前今川家是盟友，所以北條家覺得河?xùn)|是盟友的領(lǐng)地也無所謂，不會阻礙自己的通行。一旦今川家變成敵人，北條家根本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咽喉上被卡著這樣一顆釘子。
所以北條家愿意歸還河?xùn)|西邊的富士郡，而對于東邊的駿東郡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歸還——因為駿東郡直接和相模國、伊豆國接壤，小田原城和韭山城間的官道也要途徑駿東郡。
見北條氏康說到這個份上，今川義元也打起了退堂鼓——確實，駿東郡對北條家的戰(zhàn)略安全實在是太重要了，北條家不可能拱手讓出這塊要地，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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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變故發(fā)生了。
沉默許久的北條幻庵忽然發(fā)難，一開口就是殺招。
“今川殿下，做筆交易如何？”
北條幻庵緩緩地?fù)芘鴴煸诓弊由系拇竽钪?，慈眉善目地看向今川義元，那慈愛的面容讓佛祖都自慚形穢。
“如果今川家愿意和北條家重修舊好，我們就把河?xùn)|還給今川家。之后我們兩家重新締盟，先在這里剿滅武田晴信，再去小田原城伏殺武田信虎。武田家主力全滅后，我們一并北上，打下一片空城的甲斐，兩家平分?！?p> “如果今川殿下不放心的話，少主可以送到你們那里當(dāng)人質(zhì)。”
北條家的底牌輕輕掀開，會客室內(nèi)的溫度也瞬間降至冰點。
太原雪齋沉默了片刻后，無奈地?fù)u了搖頭——這實在是無法拒絕的條件，對今川家而言絕對無法拒絕的條件。唯一的疑點就是北條家的信用，但如果北條家愿意給出北條氏康做人質(zhì)的話……一切都迎刃而解。
武田晴信和武田弘信瞬間臉色鐵青，幾乎要立刻奪門而走。剛才還在一旁看戲的武田家，轉(zhuǎn)瞬間就要面臨滅頂之災(zāi)。武田弘信慘笑了兩聲，低聲抱怨道：“少主，咱們完蛋啦?！?p> 而北條氏康和北條幻庵更是胸有成竹，自信地笑著，看向了今川義元，等著他做出最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