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契根
杜五臺：“見過。”
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縣令聞言，忍不住睜大眼意外的看向身旁的小吏，四玄倒不意外，畢竟他就是先前所看的二人之一。
四玄神色變得認(rèn)真了幾分，說道：“可否說說？”
杜五臺幾次張嘴，不知從何說起。
“此物在何處見過？”
“......”
縣令面容冷厲，喝道：“說??！道長在前還想隱瞞？有什么不能告人？不說你以為能走？”
杜五臺奮力吸進(jìn)兩口氣，說道：“家，家中。”
“......”
縣令：“繼續(xù)說。”
四玄微抬右手制止道：“不急，慢慢說?！?p> “這是買人時的契根子，小人家，娘是爹撿來的，二十六年前。”
杜五臺盡力組織起語言：“二十六年前，爹上山打獵，撿到的娘，在一個樹洞里頭，不遠(yuǎn)處有一些打斗的痕跡，是有人襲殺那伙人販子，我娘趁亂跑的，身上帶著這契根子?！?p> “不知令母現(xiàn)在在何處，可否方便？”
“娘....爹都死了，爹從樹上掉下來，沒了，娘晚上吊在那樹上也沒了?！?p> 縣令忍不住看向桌上的法符，并無動靜。
四玄原本平靜無波的眸子變得柔和了些，上身微微前傾道：“那，你還知道些什么？”
“在小人成年那日，父親與我說了，那些?！?p> “娘也只知道那伙人做人口買賣，但因?yàn)樗悄谴蔚?，就，知道了些流程，尋常人想要買，就需有這契根子，也算是一種熟人生意，將這根子燒去一半，那頭就會知道，之后二十日內(nèi)，燒根子的地方會出現(xiàn)一個地址，將不同分量的銀子放在那處位置，就會得到不同檔次的冊子，里頭的人，有男有女，身長體重，具體價格都記錄在冊。”
“撕下選中的那些頁，并補(bǔ)齊差額，冊子不能帶走的，再燒去一半的根子，再等上二十日，會得到另外一個地址，人就在那，身上會帶著新的契根子?！?p> 杜五臺說的結(jié)巴，縣令聽的也是費(fèi)勁，但其中講究的流程，在心中復(fù)盤整理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倒是漲了見識?！?p> 四玄也是順嘴道：“哦？讓縣令大人也覺得大開眼界嗎？”
“看來小道長對我等有不小的成見？”聞人縣令嘴角泛起幾分笑意。
“是小道失言，不過這么說來，這燒契根，像是一類子母符的用法，雖說粗糙，但勝在簡便不易反查，倒是讓我看走了眼，不過其中應(yīng)該還有更多細(xì)節(jié)，如果同時有兩個人選中冊中同一人該如何?！彼男讣廨p輕摩挲桌上的契根，感慨道。
“小人也就知道這些了?！?p> “嗯，那不知你家中那契根還在否？”
“母親死后，那契根就消失了?！?p> 四玄輕應(yīng)了一聲：“哦。”
“那不是可以懷疑這兩張契根所售之人，還活著？”縣令忍不住說道，也將四玄心中所想說出。
“是有這一可能，只是這不過是我變化之物，原物還在原處。”四玄將手抬起，原本桌上的黃紙變作兩粒土塊。
“可要本官派些人去？”
“不必，尋常人去了那反倒沾上邪物，當(dāng)務(wù)之急是祛邪，祛邪之后，縣令大人再派人去查這些不是？”
縣令倒也不急，他也不過是個尋常人，處于自身位置，開口表個態(tài)罷了，那些修行界的事所知有限，那雀澗村到底如何，他也一概不知，眼前的小道士拿著的奇師牌品級有些高倒是還認(rèn)得出，當(dāng)下任他行事也可。
“好，那么就祝道長辟厄除邪。那還需問之后的人嗎？”
“要，杜五臺，你且先出去罷，此間之事，不會對外傳?！?p> 縣令眼神微動，但并未開口。
杜五臺也是趕忙起身，躬身行禮。
之后進(jìn)入的人，無一知曉，其中四玄所關(guān)注的另外一人，與他老家神婆用的符紙很像，有詛咒在其上，所以才緊張。
最后，房間內(nèi)只?？h令與四玄二人，縣令忍不住問道：“不知道長可否告知，這法符價格幾何？可能用金銀買之？”
四玄將手摁在法符上，略帶笑意道：“此物，不過是用來哄騙的普通符紙，灌入法力自然發(fā)亮?！?p> 說著，那法符便開始閃爍，紅藍(lán)綠各類色彩變化。
縣令見狀粲然一笑，似乎松了口氣，絲毫不在意自己也被哄騙在其中，笑道：“哈哈，沒有，沒有好，我就說若是有這般的法符，世間還哪來那般多的冤假錯案，公理不明不清?！?p> 看著突然情緒外露的縣令，四玄眼神中泛起幾分古怪，感覺這縣令也是個有故事的。
“此間事暫且到此，還需去上其他幾處地方，小道我便先行離開了?！?p> “好?！?p> ......
靜心滿臉可惜的抖了抖手中符紙，道：“原來是假的啊，怪不得我剛剛說了一堆沒一點(diǎn)反應(yīng)。”
說罷便將手中符紙遞了回去。
四玄接過符紙收回袖中，臉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我說你剛剛嘀嘀咕咕的是在干嘛，我還以為你是可憐那些被買賣的人在念經(jīng)呢?！?p> 靜心聞言卻一臉認(rèn)真的搖頭道：“這種時候念經(jīng)有何用，可憐人聽不到，壞人念不死，山下和尚千萬多，都在念經(jīng)，我想那些佛啊就算聽了，也肯定聽不過來，還不如多修行武藝，待我日后下山遇到一個就送一個去西天見佛祖?！?p> 四玄一時無語，感覺確實(shí)有幾分道理。
“靜心，幾時了！又不睡覺？今日練功就一直打瞌睡?！?p> “??！知道了師父?！膘o心被屋外的喊聲嚇了一跳，緊接著便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于是飛速起身，開門，矮身，斜轉(zhuǎn)一圈，靈巧躲過師父向著自己腦袋而來的巴掌，而后飛速回屋。
看著靜心那般熟練的動作，四玄與空悟大師二人相識，一人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無奈，而另一人則看到了對方嘴角勉強(qiáng)還能壓制的笑意。
“早些休息?！笨瘴驘o奈搖了搖頭，對著四玄囑咐了一句后，輕輕將門帶上后便也離開了。
四玄看著重新恢復(fù)安靜的客房，會想起了之后的事。
......
在離開縣衙前，四玄不忘要來杜五臺，平布婆子的住址。
三兩步入街道人潮，若是此時有人能全神貫注看著四玄的身影，便會發(fā)現(xiàn)，每三息，這身影便會消失一次，每一次的消失，身影便會出現(xiàn)在原本位置的七十米外，但不知為何，這般異常的出現(xiàn)消失，沒有街道上哪怕一人的注意。
就這般到了正午，四玄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一家食鋪之中，面前擺著一盤醬拌面，一碗米湯，一碟鹵肉，吃的倒是不緩不急。
他已去了那兩處地方，并沒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平布婆子不過是個身無法力的騙子，拿不知從哪看來的《常文經(jīng)》中的幾句勸人向善，保佑平安的，來回反復(fù)模模糊糊的念叨糊弄人。
杜五臺家中也并無特殊之處，詢問鄰里街坊，確定杜五臺先前說所為真。
在得知那兩張紙的用途后，四玄大致也能猜出雀澗村中的涅穢是因何而生，畢竟光有涅種可盤不出那么一大片涅穢，悲苦怨哀，一切負(fù)面苦痛的情緒都是涅種的養(yǎng)料，昨晚那些身染涅穢的都可能是買家，又或是幫兇？
“方才看晉國之法典記誘取良人，售良人為妻妾、子孫者，絞之，買者，杖三十，銀百兩，徒三年?！?p> “契根上的兩人要找，不能太過粗暴行事，黑澤若是丟下，我這領(lǐng)了此事之人，恐怕會沾上不少因果承負(fù)?！?p> 四玄用筷子劃拉著盤內(nèi)殘留的醬汁，心中忍不住想到：“可是，這被威脅住的感覺，讓小道我真不舒服，大不了落就落，都成魔，全殺了便是，后面將幕后之人殺了也算是幫他們報仇吧？那樣的話還會不會沾上因果呢？這修行之事爺爺也不說個清楚，自行體會，也得是修為到了境界，是不是什么時候修為卡了才會知道自己沾了多少未斷的凡塵因果?！?p> “咳咳，咳咳?！?p> “這位小客官，小客官?！?p> “啊？”四玄被人突然打斷思緒，趕忙應(yīng)道。
“您是吃完了嗎？這筷子劃盤子的聲音，呵呵?！笔沁@小館的主人，看著四十多模樣，略有些佝僂的站在四玄身側(cè)，憨厚的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輕聲說道：“這，有些太過刺耳了些，影響到店里其他客人了。”
“抱歉抱歉?！彼男s忙跳下長椅拱手賠禮，“小道正要走呢?！?p> “不必不必?！边@老板趕忙擺手。
四玄也不再理，朝著店外走了。
剛跨出門檻，抬頭就見白日當(dāng)空，東坑縣城與他曾路過的那些并無太大的區(qū)別，磚瓦木刻，販夫走卒不論早晚都能見到。
原本邁出的大步不禁停下，將手覆在身后改為緩步而行，心中誦讀道經(jīng)，腳下步伐輕慢，一步入世，一步出塵，行坐皆修行。
這兩日被那蓋頂?shù)哪x壓著，著實(shí)不適，這般不適還應(yīng)修行修心。
身旁的路人偶爾又被這覆手慢行的小身影吸引片刻的注意，就見這孩子年紀(jì)看著不大，面容卻是俊俏，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雙眸透著閑靜，走起路來端正，衣袍整潔，在陽光的照耀下，隱隱可見袖領(lǐng)其上紋繡玄妙暗痕，衣角自然擺動，但只是片刻就如走神了一般突然回神，絲毫不記得方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