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 《繁星禮贊》

　　16

　　盧克斯推開門。隨著快樂的風(fēng)鈴聲，一股略帶甜膩的香氣撲面而來。

　　還沒有到午飯時間的周五，甜品店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幾位客人，空曠的店里甚至找不到店員，只有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收銀臺上，咿咿呀呀地蕩著腿。

　　這店里為什么一個大人都沒有？盧克斯皺起了眉，不禁提高了警惕。可能只是留著孩子們看店，也可能是那些大人躲起來正在暗中埋伏著自己。

　　他保持淡定，步伐沉穩(wěn)地走到柜臺前，學(xué)著前一個顧客說：“給我來一份提拉米蘇。”同時悄悄地仔細(xì)打量分析店里物品。在掃碼付款后自然地找一個卡座坐下，打開《繁星禮贊》巧妙地遮住自己的臉，裝作認(rèn)真在看雜志的樣子。

　　……風(fēng)暴在上！

　　翻讀著雜志的盧克斯有點心虛，默默地在心里贊美風(fēng)暴。

　　可能是因為信仰不同，盧克斯對黑夜教會的人總有點小小的排斥，他不是很理解一個正常的宗教為什么會這么信仰黑暗、死亡與安眠，這一點也不積極向上，總有種催人趕緊去死、人間不值得的感覺。

　　但黑夜教會的人總能給他整出點新花樣。

　　比如這本《繁星禮贊》。

　　你媽的，你們黑夜教會這什么宗教內(nèi)容這么強(qiáng)還能他媽出雜志？

　　“‘星媽媽’一百周年！隨刊附贈摩卡買一送一券！

　　“贊美女神！治療失眠的十種小妙招！

　　“便秘、腹瀉——一招解決！

　　“周六！千禧年煙花預(yù)演！就在圣朱莉教堂！你絕對不能錯過！

　　“千禧年票選開始！快來為你心目中最美的‘黑夜之星’投上一票！前十名神職者將會參與千禧年寫真日歷拍攝！

　　“封面專訪……”

　　——這你媽簡直是娛樂雜志啊草！！為什么你們的神職人員還他媽要負(fù)責(zé)拍寫真?。?p>　　媽的，所以那些關(guān)于黑夜教會給天使拍寫真當(dāng)雜志封面的傳聞原來是真的嗎？？

　　盧克斯煩躁地把雜志一拍。封面上古典優(yōu)雅的哥特標(biāo)題下，是一張造型夸張前衛(wèi)的死亡金屬樂隊的寫真，扎著雙馬尾的金發(fā)美少女主唱化著濃重的煙熏妝，對著鏡頭擺出一個炫酷的pose。

　　他想起黑夜教會用金屬樂與極端嗓改編圣歌和宗教典籍的壯舉，那些嘈雜刺耳的嘶吼和猛烈快速的鼓點似乎一下子就砸穿了他的腦子，讓他不由得一陣心肌梗死。

　　果然！信仰不同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感覺到四周的目光，盧克斯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尷尬地咳了咳，又翻開雜志，做出認(rèn)真閱讀的樣子。

　　靈性直覺沒有預(yù)警，甚至沒有任何有意義的回應(yīng)，所有的波動都告訴他這是一個普通的甜品店，但經(jīng)驗豐富的老牌代罰者并沒有放松警惕——有的時候正常反而是更加危險的信號。

　　他們有沒有在店里放了邪神的圣徽或儀式法陣？有沒有在食物里放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東西？有沒有在犄角旮旯里藏著掖著幾個大漢就等著自己露出馬腳后跳出來把自己打暈？

　　盧克斯越想越投入，越想越認(rèn)真，仿佛自己真的是在以血肉之軀行走在十死無生的地獄之旅上。他線條凌厲的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坐在收銀臺上的小阿黛拉看著眼前那個奇怪的伯伯怒目圓瞪地盯著手里柔弱的雜志，不由得往臺子上縮了縮腿，最后被怪伯伯猙獰的表情嚇得一咧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菲爾德——嗚——”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盧克斯趕忙用雜志遮住臉，隨即又是一愣。呵，我這次的偽裝如此完美，那個只見過我一面的小孩一定不會認(rèn)——

　　“?。”R克斯先生！”

　　盧克斯的雜志啪地掉在地上。

　　17

　　格洛麗亞啪地合上雜志，緋紅的火燒云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

　　討厭！這個封面把人家拍得好兇嘛！

　　還有這個專欄！真的連人家喜歡吃草莓小蛋糕都寫上去了！

　　太！羞！恥！了！

　　嗚——

　　她把《繁星禮贊》死死蓋在通紅的臉上，然后把手、臉和雜志一起摁進(jìn)前座的后背里。

　　黑色的轎車在貝克蘭德陌生又擁擠的街道上慢慢開著，壯漢紅色手套下是印著黑夜圣徽的方向盤，金屬樂的猛烈鼓點在車內(nèi)激蕩。

　　兩條金色的高馬尾在隨著車子行駛來回晃動，但格洛麗亞卻沒有準(zhǔn)備好抬起頭來。

　　女神在上！人家到底和新隊員們聊什么比較好呢？他們的序列雖然還沒有我高，可是都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看上去又嚇人又不好接近的樣子呀！要是他們不認(rèn)人家這個序列五的小女生做隊長，接下來的任務(wù)我該怎么辦呢？

　　陌生的職位，陌生的下屬，陌生的車輛，陌生的城市。

　　世界的一切都在格洛麗亞的周圍搖晃著，她所熟悉的凜冬郡都已經(jīng)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了。

　　突然，廣播里響起熟悉的音調(diào)。

　　“哇！是隊長的曲子！”一個壯漢驚喜地喊道。

　　格洛麗亞突然松了口氣。終于有一股熟悉的感覺漫了出來。

　　想想當(dāng)年會成為金屬樂隊的主唱，完全是一個意外。

　　那時候她還只有序列八，只是凜冬郡一個小小的值夜者。同事們笑著鬧著，慫恿她去報名贊美詩歌手的內(nèi)部選拔，說她唱歌像女神的祝福一樣美妙。

　　年輕的格洛麗亞抱著滿滿的少女情懷報了名。也許之后，她會成為一名清純可愛的唱詩班歌女，或者會成為一名溫婉沉靜的圣歌獨唱家，再接地氣一些，按《繁星禮贊》的調(diào)調(diào)，成為一名美少女偶像也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但被少女心粉紅泡泡淹沒的格洛麗亞萬萬沒想到，她成了一名金屬樂隊主唱！她最后歌頌女神的方式是踩著音響嘶吼著“女神在上”??！

　　但不得不說，這些看似吵鬧的音樂的確從另一個角度完美地詮釋了黑暗、死亡與安眠。

　　這支由值夜者組成的贊美詩小樂隊給格洛麗亞的生活帶來了最綺麗的回憶。他們的專輯在魯恩暢銷，年輕男女們又一次撿起了兒時的宗教歌曲，這的確讓格洛麗亞自豪極了。

　　她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

　　看！人家的樂隊都登上了雜志封面呢！四舍五入就是和人家的偶像倫納德先生一樣的待遇呢！

　　封面上形象深沉酷炫的，是第二任鍵盤手第三任吉他手與第三任鼓手、第四任貝斯手，還有從序列八小小值夜者一直唱到序列五新晉紅手套隊長的格洛麗亞。

　　不過這也給格洛麗亞帶來了一些小小的煩惱。大家眼里的格洛麗亞似乎應(yīng)該就是像這寫真和音樂中所展現(xiàn)的那樣，沉穩(wěn)內(nèi)斂又強(qiáng)大。

　　可是人家才二十二歲啦，明明還是如花似玉的少女年紀(jì)呀！格洛麗亞悶悶不樂地想，這搞得她不太敢和不熟悉的同事聊聊粉紅色的小裙子和甜甜的草莓蛋糕，生怕有些東西一說出口，他們被震碎的三觀就再也拼不回來了。到頭來，高高翹起的金色雙馬尾成了格洛麗亞最后的倔強(qiáng)。

　　“好了，我們到了。”

　　格洛麗亞的聲音富有磁性，低沉而有力。

　　“這次我們的任務(wù)是進(jìn)行封印物交接，屆時教會的天使‘紅手套’首領(lǐng)‘女神之鐮’閣下會在場為我們提供見證和保障。

　　“具體封印物信息已在我手上，但是任務(wù)要求是與‘女神之鐮’閣下一起閱覽剩下的任務(wù)信息，并閱后即焚。”

　　車?yán)锏臍夥兆兊媚仄饋?。格洛麗亞努力挺起腰板，告訴自己現(xiàn)在這群大漢需要的是那個堅強(qiáng)無畏的紅手套隊長。

　　“我們將在交接地點等待約定時刻的到來。保持低調(diào)，保持隱秘?！?p>　　她轉(zhuǎn)頭看了看車窗外的甜品屋，繁茂的花草和古典的門窗正向格洛麗亞招手，新的任務(wù)、新的使命、新的生活。

　　“行動！”

　　看上去這家店還挺好吃的呢，格洛麗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