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刻,聽語閣白露院小亭。
沈白將沈司空送進(jìn)屋內(nèi),哄去睡覺之后,她坐在白玉凳,斜靠在欄桿上,拿起隨手放在桌子上的那卷竹簡,繼續(xù)讀了起來。
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飄飄乎如遺世而獨立,清冷孤高,這個狀態(tài)的她才是真實的,才是真正的她。她真的不善言談,不喜說話,但經(jīng)歷了太多,也開始學(xué)會了市儈兒,有了人間味兒,也開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假參半。
十年前那個孤高如快刀,棱角不平,頭角崢嶸的司徒夜笙,早已被她親手埋葬了,現(xiàn)在這個人叫做沈白,乃是聽語閣白露院的院主,是數(shù)千位弱女子的后臺,是數(shù)千位弱女子的靠山。
沈白已經(jīng)不白,她的心已經(jīng)慢慢地黑透了,她可以忍受別人的調(diào)戲,她可以逢迎有頭有臉的人物,孤高如月的是她,低卑如紙的也是她。
子時,這是一天的初始,又喚作子夜或者中夜。它既是一天中十二時辰的第一個時辰,又是一天中離太陽最遠(yuǎn)的時段。
這個時辰是用來休息的,是用來睡覺養(yǎng)神的,這在武道前期尤為重要。
《靈樞》有言:“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yīng)也!”
以一日分為四時,朝則為春,日中為夏,日入為秋,夜半為冬。一天就是一個小四季,子時亦稱夜半,相當(dāng)于四季中的“冬至日”。
夜半為陰隴,夜半后而為陰衰。
子時為陰氣最重的時刻,之后陰氣漸衰,陽氣漸長。陰主靜,陽主動,與之相適應(yīng),宜睡,養(yǎng)生發(fā)之機(jī)。
子時,一陽初升,萬物初始。
沈白笑了笑,輕輕地合上了竹簡。
她側(cè)目朝白露院的院門望去。
三息之后,一個頭戴斗笠,身穿一襲灰色破麻袍的人影緩緩走進(jìn)了白露院,這麻袍之上還有幾塊顏色不一,大小不一的補(bǔ)丁。
那人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了白露院,嘴里打了一個哈欠,笑道:“好久不見了,小白姑娘。”
這穿著一襲灰色破麻袍,頭戴斗笠的人,撲面而來給人一種滄桑古老的感覺,然而聲音卻很是清澈,如水一般。
沈白輕撇了一眼,問道:“長安君,這次又去哪里了?”
她的語氣很是輕快自然,這種情況很是少見,這是一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客人,兩人已經(jīng)認(rèn)識八年之久,她卻從未見過斗笠下的面孔,只知道那人叫長安。
身穿一襲打著補(bǔ)丁的灰麻袍,頭戴斗笠,宛如街頭乞丐的長安君,緩緩走進(jìn)了小亭中,他一屁股坐在了白玉凳上,接著伸了一個懶腰,輕笑一聲,道:“這次走了很遠(yuǎn),去了一趟宋遼邊境的極北寒原,去那里見了一位故人,那位故人算得上我半個師父?!?p> “對了,小白姑娘,給我來一壺酒。這一路可是口渴壞了?!?p> 聽著那大大咧咧,自來熟一般的口氣,沈白不由得挑了挑那一雙好看的新月眉,玉手輕輕一番,遞過去一壺酒,說道:“算上這一壺酒,長安君,你一共欠了我二十八兩四錢銀子?!?p> “說來也怪,你每次都不缺入閣費,卻偏偏欠著酒錢?!?p> 長安君接過酒壺,打開后,抿了兩口,笑道:“我這個人就喜歡賒酒喝,總感覺賒來的酒更好喝一些。”
說罷,他從懷里摸出一塊金黃色的石頭,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笑道:“這是我在路上撿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看著金光閃閃,大概是一件寶貝,便當(dāng)作你我今天的聊資了!”
沈白拿起那塊金黃色的石頭,打量了兩眼后,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是乾元石,正是你我腳下這座大陣所缺的一件靈物,很珍貴。”
“長安君,我說了很多次,你不必為我四處奔波,尋找靈物,我不想欠你太多?!?p> 長安君聞言,輕咳了一聲,訕笑道:“小白姑娘,這真是我在路上撿來的。我沒事騙你干什么?”
沈白深吸了一口氣,白了一眼,道:“上上次你撿到了青空木,上次你撿到了落烏枝,這次你撿到了乾元石。長安君你還真是氣運所鐘,天地所愛,日月所護(hù),仙佛所佑,福氣大運道旺,隨手撿來的東西,便是天地靈物?!?p> 長安君聽后,抿了兩口酒,再次訕笑一聲,打趣道:“真如小白姑娘所言,我感覺我真的有氣運加身,每次都能撿到靈物,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沈白聞言,笑了笑,道:“我真的挺想知道,也挺好奇的,長安君你到底能成就什么大事?”
長安君喝了兩口酒,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笑道:“我也說不清楚,現(xiàn)在做的這件事到底算不算是大事,有許多人對我說你做的就是大事。然而我感覺那并不是真的大事,我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大事是什么樣子的,但我知道我現(xiàn)在做的事絕對不是真正的大事,也不是我想要做的大事!”
沈白笑了笑,說道:“那便做你現(xiàn)在想做的事好了,不管它是大事,還是小事,只要是你想做的那就可以了,那就是值得?!?p> 長安君聽后,怔了一怔,搖頭苦笑,道:“晚了晚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人在舟上,不得不行了?,F(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退了,一退便要沒了?!?p> 沈白聞言,輕嘆了一口氣,道:“那你就把現(xiàn)在做的事情做好,做完這件,接下來便做你想要做的事情?!?p> 長安君點了點頭,一口喝光了壺中的酒,打了一個酒嗝,眼神之中也有些迷離,笑了一聲,道:“也只能如此了,不過小白姑娘,既然你這么好奇,為什么就只問了一句呢?為何不再多問一句呢?問一問,我現(xiàn)在到底在干嘛?”
沈白聞言,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仰起了那張好看的臉,她笑了笑,說道:“人不能知道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就會死。再說,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嗎?”
長安君輕笑了一聲,看著沈白,長嘆了一口氣,道:“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小白姑娘既然不問,又怎么會知道答案呢?”
沈白顛了顛手中的乾元石,也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p> “所以,長安君想說自然會說的,又何須我去問呢?”
長安君聽后,點了點頭,斗笠下那張年輕俊朗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他放下酒壺,看著沈白那張好看的臉,緩緩說道:“待這件事了,我便將一切都對你說了。那時,你便做我的第一個聽客?!?p> 說罷,長安君站起身,打了一個哈欠,搖搖晃晃地朝外面走去。
待其將要走出院門之時,沈白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囑咐道:“北地最近有大事發(fā)生,你要注意安全!”
八年時間,這位頭戴斗笠色長安君已走進(jìn)了她的心底,成為了她唯一的朋友或者知己,只要一見到那長安君,她便可以輕松自然。
清澈如水的長安君,便是她心中的一縷暖陽,驅(qū)散了寒冷和黑暗。
子時,一陽初升,萬物初始。
踏出院門的長安君聞言,怔了一怔,擺了擺手,大笑一聲,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