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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訪花季

第24章 小溪“訴”盡卻山行

夢訪花季 一路狂哥 3671 2021-08-15 08:30:00

    兩人沿著小溪漫步,腳底濕潤的沙石和豐潤的青草時不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溪里的小魚都沉在水底,或在水草間嬉戲,或在石縫處納涼。

  天上的白云和溪邊的樹影,在水面上撒下斑斑駁駁的痕跡,隨著正午陽光的變化,走馬燈似的,與水中的景致交相呼應,搖曳生姿。

  沈默突然玩性大發(fā),拾起幾顆小石子,接二連三地往水中斜飛而去,驚散了一群小魚,還打碎了一隅的光影——那小圓暈便順勢,一波連著一波地蕩漾開去……

  “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很可愛。是我爸爸和繼母生的孩子。今年六歲?!苯Q蟮穆曇粼诙享懫穑^平靜,聽不出悲喜。

  沈默心下一驚,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扔掉了剩下的石子,用溪水凈了手,站起身來,繼續(xù)緩緩前行,靜靜聆聽江海洋的傾訴。

  “我媽媽當年,是她們村唯一的女高中生,也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大眼睛,瓜子臉,皮膚白皙,兩條又黑又長的辮子格外引人注目?!苯Q笈浜现蚰牟椒?,陷入悠悠的回憶之中,“當年爺爺在世的時候,他是這么跟我說的。他還拿了張一寸黑白證件照給我看,讓我也認一認自己的母親?!?p>  “我們家從我太爺爺那一輩兒起,就不再走船了。上岸做了點小本生意,賺了些錢,蓋了房子,落了戶。

  “爺爺讀了點兒書,頗有些秀才風范,寫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我們家的春聯(lián)都是我爺爺自己寫的;他也時常幫街坊鄰居寫。

  “到了我父親這一輩,已經開始琢磨著從政了。但終究沒能如愿,最后還是下海經了商。”江海洋說著家史,如同在說別人家的故事一般。

  “據說我媽媽當年覺得自身條件不錯,一心想嫁入豪門,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家的家境殷實,于是經人介紹,就與我爸爸結了婚。

  “但婚后的生活并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樣錦衣玉食。又加上我爸爸在外做生意,常常早出晚歸,甚至幾日都不回家。

  “我媽媽只能一個人帶孩子,還得操持家務;夫妻倆的矛盾一觸即發(fā),最終在我兩歲多的時候,兩人協(xié)議離了婚。

  “由于母親沒有能力撫養(yǎng)我,因此我毫無懸念地被判給了我的父親?!苯Q笠琅f波瀾不驚地陳述著。

  “我是在鄉(xiāng)下的老房子里度過整個童年時光的。一路陪伴我的,是我的爺爺、隔壁鄰居家的奶奶,還有家里養(yǎng)著的一條大黃狗。

  “我的爸爸很少回家,一直都很忙。后來再大一些,我發(fā)現(xiàn)自己睡覺的那個房間里,爸爸和媽媽結婚時留下的實木家具上,四處是一道道斑駁的痕跡,很是蹊蹺。

  “后來,偶然的機會,聽見大人們閑聊時提起才知道,那是我爸媽鬧離婚打架的時候,我媽媽揮舞著菜刀想要砍我爸爸,留下的輝煌戰(zhàn)績?!闭f到這兒,江海洋竟然嗤笑了一聲,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沈默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趕忙微張了下嘴,盡量無聲地吸氣吐氣,把一股郁悶的情緒及時排出胸腔。

  “從小就沒有媽媽,也還挺習慣的。爸爸大概一周會回來看我一眼,也或者是回來看爺爺的。

  “我還記得自己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爸爸竟留在家里,跟我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還幫我洗臉,幫我穿好衣服,把我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慈愛地摸著我的頭說:‘海洋,以后爸爸就不能常回來看你了。你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了?!?p>  “我不明白他說這話的具體含義,只聽到他說我長大了。一時間特別自豪,于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

  “到了學校以后,同學們都跟我說:‘江海洋,你爸爸今天要結婚啦!’

  “我傻兮兮地回答說:‘沒有呀,我爸爸都沒跟我說!’

  “同學接著說:‘是真的!我媽媽跟我說的!我們全村都知道啦!’

  “于是,全班同學都歡呼雀躍起來,嚷嚷著——‘江海洋的爸爸今天結婚咯!江海洋的爸爸今天結婚咯!……’;一個個開心得跟過年似的。

  “我靜靜地看著、聽著,不哭也不鬧。后來,老師進來了。她批評了正在起哄的同學,大家這才縮縮脖子散了開去。”

  沈默再次把呼吸放輕,啟開唇,為自己添進一些氧氣。

  她很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與不合時宜。

  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繼續(xù)保持沉默,靜靜地聆聽江海洋的傾訴。

  “放學后,我立馬沖回了家。當然,我爸早已經當新郎官兒去了。在我的再三追問之下,爺爺艱難地告訴我——爸爸那天確實是結婚去了。我有了一個新媽媽,以后還可能有弟弟妹妹。

  “聽起來挺高興的一件事兒,但我卻怎么也歡喜不起來。我想我可能不是個好孩子,因為我不喜歡爸爸結婚,也不喜歡什么新媽媽,更不喜歡以后可能會有的弟弟妹妹。

  “我自己不是有媽媽嗎?只是我還沒見過她罷了?;蛘呶沂且娺^的,但因為當時太小了,所以忘記了。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在上下學的路上,總會有人偷偷地跟著我,偷偷地看著我——也許那個人,就是我的媽媽。

  “她不是不要我了,而是怕我不認識她,更怕我不認識她,會嚇到我而已。老師不是常常教我們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媽媽一定也是怕我誤把她當成壞人了吧?所以才不敢來找我的呀!這么想著,我的心里也就舒服多了。

  “爸爸果然不?;貋砹?。不過,我也沒見到什么新媽媽,漸漸也就淡忘了此事。

  “只是偶爾在做夢時,還會夢到那天同學們慶祝我爸爸結婚時的場景。

  “夢里的我比較淘氣,把那些起哄的同學,一個個打得滿地找牙。醒來時,我總是興奮得一身汗,心里還夾雜著一絲報復的竊喜。

  “日子就像長了腳似的,跑得飛快。兩年以后,新媽媽生了個妹妹,滿月時才第一次回了老家。

  “那幾年,爸爸的小公司已經上了軌道,做的是瓷器工藝品加工出口的生意。我爸爸當廠長,后媽是廠里搞設計的。兩人白手起家,伉儷情深。

  “妹妹的出生,無疑讓家里添了不少喜氣。那一天,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爺爺,都樂呵呵地抱著妹妹看了又看,還給她塞了一封大大的紅包,又親手給她掛了條精致的銀質長命鎖。

  “我靜靜地待在爺爺身邊,看了看那粉雕玉砌的妹妹,又瞟了瞟還浮腫虛胖的后媽,心想:還是我媽媽更漂亮一些。”

  江海洋停了下來,偏頭看了看身側的沈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姐,我覺得你跟我媽長得有一點點像。但是,又不太一樣?!?p>  沈默也跟著止步,不置可否地抽了抽嘴角:“你是說我長得老氣,還是說我像個潑婦?”

  江海洋一愣,沒有馬上回答。沈默自知失言,趕忙道歉:“對不起,我沒有要冒犯的意思……”

  “你和她一樣漂亮。我對她沒有印象,單憑照片,無從評論她的人格。但是你成熟的思想,清冷的性格,獨來獨往的作風,都深深吸引著我。

  “當然,其實你兇起來也是很可怕的,會不會揮刀子我不知道,但毫無疑問的是,我肯定也會被你整得慘兮兮的?!苯Q蟮纳袂檎J真極了,深沉的眸子,恰如一汪深潭。

  沈默還是比較喜歡平日里的江海洋——活潑、單純,還有一肚子的壞水,時不時地整一整什么幺蛾子。一個花季的少年,不該有這么多的沉重和哀傷。

  沈默的心沉沉的,像極了南方三五月的南風天——潮濕、悶熱,讓人很不得勁兒。

  她很確定,江海洋的錯愛,基本上屬于“俄狄浦斯情結”;只是本該發(fā)生在幼童身上的癥狀,卻因母愛的缺失,竟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了這么個大男孩的身上,并深深地影響著他的擇偶觀。

  難怪有人說,每個人的身體里都住著一個小孩,他\她最能體現(xiàn)你內心的缺失和渴望。

  簡言之,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不完整的,人生就是一個尋求靈魂歸于圓滿的過程。

  而童年的缺失,會加劇這種不完整,甚至無限放大你的性格缺陷。

  幸運的人,會在成長的過程中,或主動,或被動地逐漸修復;而不幸的人,也許會因為這種缺失而誤入歧途,墮入深淵。

  這不禁又讓沈默想起了可憐的芳馨。

  幼年的寄養(yǎng)生活,和父母的陪伴缺失,讓她形成了過于乖巧的性格。導致如今處于青春叛逆期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因此,孩子的性格驟變,只是一種表象。正因為她的內心是孤獨的、脆弱的,她才會用這種方式對外界求助和吶喊。

  思及此,沈默更加愧疚不已。

  “從那以后,爸爸每半年會帶著后媽和妹妹回來看一次爺爺,也順便看看我。

  “妹妹每一次都不太一樣,越來越可愛,還喜歡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

  “后媽也總是笑盈盈的。她褪去了初次見面時的臃腫,還畫了淡妝,對我也客客氣氣的,還會給我?guī)ФY物,并不十分惹人討厭。

  “上初一那年,爺爺過世了。他咽氣前,把我的手放到爸爸的手中,眼睛始終盯著我看,似乎有很多話要對我說;但卻終究一句也沒能說出口。

  “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得那么傷心,也跟著號啕大哭起來。

  “處理好爺爺的喪事,我便跟著爸爸來到了現(xiàn)在的這個家。公立校是進不去的,于是爸爸花錢讓我讀了私立初中。就是在那兒,我遇上了你——沈默——我的同桌?!苯Q笠娚蚰豢月?,便繼續(xù)前行,繼續(xù)傾訴。

  沈默跟上他的步伐,緩緩向小溪盡頭走去……

  “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江海洋,這一路走來,你像倒豆子般的說個不停,把這整條小溪的悄悄話都‘訴’盡了。”

  沈默為了緩和沉悶的氣氛,便用宋朝曾幾《三衢道中》的名句,對江海洋進行了一番調侃。

  “那咱就——小溪‘訴’盡卻山行吧!”江海洋聽罷,竟厚著臉皮借坡下驢,率先抬步往山上走。

  “別呀。待會兒教官要是喊集合,我們可是連哨聲都聽不見了。要‘山行’你便一人‘山行’吧。我呢,就‘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啦!回見!”沈默說罷,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沿著溪流小跑而去。

  “哎!默姐!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江海洋嬉笑著,一個箭步沖下山,尾隨著沈默在溪邊追逐。

  不一會兒,江海洋便追上了她,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兩人立即停了下來,一邊喘氣,一邊哈哈大笑。

  頓時,郁結之氣消失殆盡。云淡風輕,魚游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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