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拐個角,就是道觀的前院,老道長今日有些事要到前面的江陰城里走一走,于是古川與離兒小道姑也就要跟著去。
雖然那事還有手尾未曾料理干凈,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既然一時半會沒什么法子,也沒什么線索,不如放一放,都大半個月了,也該緩緩了。
江陰城,古川還沒去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都是在道觀待著,沒怎么到外頭去看看,老道長既然要進城,那古川心里的獵奇也就忍不住了,說什么也得跟著去見識一番。
至于那人會不會半路殺出來,古川是不擔心的,有老道長在,他更安心些。再說,他這大半個月的休養(yǎng)修煉也不是白忙活,起碼他覺得自己能挨得了老道長拍幾下了,也就是即便那人再出現(xiàn),他也不至于像藏陰地那樣被一掌拍飛,總能扛一陣子吧?
古川自己是這么想的。
“古川大哥,這邊,這邊,快點兒?!鼻霸洪T口處,離兒小道姑招著小手向古川揮舞,示意他快點過去,一如既往地透著股靈秀氣。
這么久的相處,都讓人忘了古川是個外來的掛單‘野道士’了,古川也快把道觀當家了,見外的話也越來越少,古川摸摸鼻子,沖離兒小道姑笑著點了點頭,道:“好,就來?!?p> 至于常清老道長,身上挎著個小包裹,背上又背著那柄古川看過一眼的桃木劍,像個準備出門做法事的老道士,此時也是隨意揮揮手招呼一聲,十足的長輩招呼子侄輩。
“道長,這是去做法事么?”一行三人先后出了大門,古川才開口問道,實則是想問,修行之人怎么會熱心這些凡俗事。
“修行也要吃飯,沒修煉成餐風飲露、采氣食霞的神仙之前,總得想辦法填飽肚子,否則哪有力氣修煉?”這么接地氣的話從老道長嘴里說出來,古川總覺得怪怪的,有損他‘高人’形象,但轉念一想,人家說的就是這么個道理。
修行能高深到哪個地步,老道長沒法說清,但知道修為厲害的人物真能不食人間煙火,單純地靠修煉就能活得好好的,就是所謂的‘辟谷’。至于古川他們這些才‘開元’修行的,離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還差十萬八千里,目前來看是這么樣的,畢竟都不知道要修煉到什么境界才能不吃不喝。
這要填飽肚子,那就得有吃的,于是乎,作為道士,替人做做法事,算算卦,看看風水什么的都能賺些銅板換些吃食。
這修行先修的也是一個人間煙火,古川如是琢磨,沒再多話,一行三人徑自往江陰城而去。
江水清澈,蕩漾起伏,江面開闊,船帆片片,隱約能聽到遠處漁人互相應和的歌聲,里面蘊含的意味挺歡愉的,想來收獲不錯。
江陰城挨在大江北側,向南而立,古川一行三人就沿著江邊走,在日頭熱辣之時進了南城門,霎時熙熙攘攘的人潮畫面撲進古川的眼眸,紛亂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耳朵,有小販的叫賣聲,有店家的吆喝聲,不一而足,夾雜在各種吃食的香味里面慢慢飄遠。
穿過擁擠的城門,三人停在街邊一處,做法事的道道,老道長是沒教離兒小道姑的,古川倒是會一些,但老道長沒打算帶兩人去,只聽他說道:“你們倆就不要跟著了,自己在這城里轉轉,莫要生什么是非?!?p> 前面半句是對著兩人說的,后面半句則是望著離兒小道姑叮囑的,這聽著像離兒小道姑以前鬧出過什么事,引得古川心生好奇。
“城里大都是普通人,沒怎么見過修行者,少在他們面前顯露身手就少些麻煩?!崩系篱L解釋了句,古川才了然,修行之人的手段在普通人的眼里就是‘神仙’之法,輕易顯露,必有議論,麻煩也就有了。離兒小道姑則是充耳不聞,眼神心神都被不遠處的糖葫蘆給拉走了,看得眼眸亮晶晶的。
見此,老道長伸手在小道姑光潔的額頭上敲了下,板著臉說道:“可記住了?”
“哎呦?!闭惶呛J勾走了心神的小道姑吃痛一聲,才嘟囔著小嘴兒敷衍地應著,道:“知道了知道了。”
老道長無奈,只得沖古川點點頭,示意他看著點,再次說道:“你們就在城里隨便走走,也不用顧忌什么,有什么事把我給你們的東西捏碎,我自會趕來,只要日落前在這里會合就好了。”
古川會意,緊了緊兜里的玉符,那是老道長昨夜給的,他與離兒小道姑都有,說是只要捏碎了,老道長就能有所感應。為此,古川還拿著玉符搗鼓了一陣,上面干干凈凈的,沒什么特別之處,就很普通的一塊玉符,唯有內里能隱約感覺到蘊含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似真元非真元,于是說道:“道長放心,小子省得?!?p> 老道長頷首,飄然而去,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走,給你買?!币娎系篱L走遠,古川看著小道姑一副饞到了的模樣,笑著說道:“我也很久沒吃過了,等會償嘗看好不好吃?!?p> “好?!彪x兒小道姑脆生生地應著,迫不及待地跑向賣糖葫蘆的小販,古川搖頭,他確實是很久沒吃過了,這里的糖葫蘆跟以前的是不是不同?
江陰城很大,也很繁華,每條街道都是車水馬龍人潮如織的景象,古川與離兒小道姑兩人一人抓著幾串糖葫蘆找了個人少的方向慢慢走,邊走邊吃。
小道姑砸罷砸罷著小嘴咬著,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還是有幾分誘人的,古川吃著感覺還不錯,味道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并未因為地方不同,糖葫蘆就完全不同了。
“離兒,這里有什么地方好玩的么?”待得久了,古川也不叫人白姑娘了,顯得生分,老道長怎么喊的,他也怎么喊了。
“有啊有啊,百戲街那邊有很多很好看的,還有很多很好玩的。”小道姑咬著糖葫蘆有些模糊不清地應著,那吃得滿嘴淡紅糖漬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百戲街?怎么走?”古川也不啰嗦,直接問道。
“喏···”小道姑伸手指了個方向,怒了努嘴。
“那里有人會噴火、會變臉,還有馬戲、猴戲,我們還可以‘上刀山下火?!珊猛媪??!彪x兒小道姑眼眸更亮了,嚼著糖葫蘆跟古川囫圇說著,小臉泛光,充滿向往。
古川眉毛一挑,噴火、變臉?這不就是雜耍么,他以往見過不少,有些確實精彩,值得一看,馬戲、猴戲這些不消說,倒是‘上刀山下火?!质莻€什么玩法?聽著花樣還挺多的,不如去看看,于是應聲道:“走,去那邊?!?p> 兩人穿街過巷,擠過擁擠的人群,兜兜轉轉地到了一處街口前,上面有個大大的牌坊,銘刻‘百戲街’三個鎏金大字,龍飛鳳舞,自有氣度。
一眼望去,里面的人更多,男女老少都有,大都是聚集圍攏成一個個圈子,十足湊熱鬧看戲的模樣,一陣陣吆喝叫好聲從他們嘴里爆發(fā),聲音傳得老遠,個個都是一臉的興奮勁,還真的是熱鬧。
“噴火,噴火,···”一群人圍著大聲叫喊,古川稍稍抬頭望過去,是個‘噴火’的雜耍。一個精瘦的漢子穿著一身短打站在人群圍攏的空地上,張開嘴巴向外噴出一道赤紅色的火柱,烈烈灼燒,火勢旺盛;這還不算,再見他嘴巴一動,一圈圈圓形的火圈從他嘴里冒出,再慢慢變大,繼而消散,有些炫目。而那噴火的漢子嘴巴令人驚奇地不見半點被火灼傷的痕跡,這著實有些唬人。
“好···”圍觀的人紛紛拍手較好,不吝喝彩。
而更唬人的,則是另一處。
“翻一個,翻一個···”圍觀的人更多,幾乎是水泄不通,一個高臺下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大堆人,人頭攢動,實在是那里的雜耍太吸引人眼球。
“這是猴戲。”小道姑也是一臉興奮地握著小拳頭看著,古川則是嘴角抽搐著:猴戲···猴戲?
那高臺上有一只猴子,白頭雷公嘴,身上毛發(fā)金黃,油光水滑,身軀小巧玲瓏,雙眼靈性十足,看著惹人喜愛。只是它頭上戴著個鐵箍,插著兩根艷麗的孔雀毛,腳上還套著白紋的金邊云靴,身上穿著副精致的小凱甲,腰圍皮質小短裙,最奪人眼球的是它爪子上抓著根三色棒,后背還披一件彌紅小斗篷!
這不是真的‘猴子’吧?古川腦海里的畫面瘋狂閃爍,這身賣相真的是好像啊。如果不是個頭實在太小了些,足以以假亂真了,難怪古川咋見神色就不對勁。
只見那‘猴子’靈巧地舞著三色棒,輾轉騰挪之間舞得虎虎生風,身姿矯健優(yōu)美,動作花哨夸張,什么凌空翻轉、借棍登天樣樣瀟灑,引得眾人高聲喝彩,活似真人在表演,實在是太具靈性。
這還不算,那猴子在高臺上耍完這些,竟是一個縱身跳躍,憑空翻了一連串的筋斗,小斗篷迎風招展,再一個旋身回轉,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诹巳巳豪?,踩在了一個中年婦人的肩膀上。
那中年婦人也不害怕,似乎是早知有此一出,在猴子落下來的一剎那就摸出了個桃子,笑容滿面地塞到了猴子的嘴邊上。猴子也不怕人,竟是齜牙咧嘴地笑著,一把將三色棍夾在腋下,再有模有樣地抱拳作揖,才歡快地接過桃子,三下兩下啃完,繼而輕輕一躍,又跳到了其他人肩膀上,那些人都摸出些瓜果給它,如此場面,不吸引人眼球都難。
“吱···”正當古川看得入神的時候,那靈性如人的猴子已是跳到了離兒小道姑的肩膀上,在吃了一顆小道姑遞出的糖葫蘆后并沒有急著跳到別人肩膀上,而是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動著,小鼻子也在一吸一吸地嗅著,似在尋找著什么。
如此約莫兩個呼吸,那猴子便把目光鎖定在古川身上,圓溜溜的眼睛一亮,也不等古川反應,‘嗖’地一下躍上了古川的肩頭,伸著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古川,還在他臉上這聞聞那嗅嗅的。
古川也是不慌,伸出吃得僅剩一顆的糖葫蘆,舉到了猴子的面前,但是那猴子卻并沒有理會,再嗅了一陣子之后,竟是歪著腦袋直勾勾地望著古川,圓圓的眼睛里浮現(xiàn)迷茫困惑,似乎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的事。
這一幕看在離兒小道姑的眼里就成了大眼瞪小眼的畫面,很像那小猴子不滿意古川給的東西一樣,頓時引得圍觀的眾人一陣發(fā)笑,似乎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事。
霎時,古川迥然,再把糖葫蘆舉得近一點,誰料那猴子一爪子把糖葫蘆撥開,再度瞪著眸子瞅著古川,目光更加困惑了。但在其他人看來就像極了不開心不滿意的樣子,引得眾人再度大笑。
這下,古川有些惱了,給東西不要,還把一圈人的眼光都拉到了他的身上,現(xiàn)在到是底誰被當猴看?
正當他想采取些其他手段的時候,一聲清越的竹哨聲傳來,那小猴子頓時一個激靈,眼中困惑不在,甚至是隱隱浮現(xiàn)出些許畏懼,沖古川意味不明地‘吱吱’兩聲,便轉身跳躍而起,扛著三色棒幾個起落間又回到了高臺上,盡展‘猴子’的風采。
古川這才注意到高臺邊緣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長相圓潤的中年胖子,肥頭大耳的,臉色和善,只是一雙小眼睛閃著溜溜的光,有些壞了形象,憑添幾分賊兮兮的氣息,看著就沒那么實在了。
正是他吹的竹哨,想來就是這猴子的主人了,此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古川,古川則是報以禮貌的微笑,但那中年胖子并沒多說什么,只是瞇了下眼,笑著點了下頭,接著就是轉身盯著猴子看了一會,再回頭若有若無地看了下古川這才下了高臺,隱在了幕后。
這讓古川有些摸不著頭腦,那中年胖子是個什么意思?那猴子怎么輪到自己了就開始找茬?
回到了高臺的猴子又開始了它的拿手表演,只是時不時地還會往古川這看上一眼,這讓古川有些不自在。于是看了一陣子之后,古川就拽著看得入神的離兒小道姑擠出了人群,往別處去,既然號稱‘百戲’,那定然還有更精彩的不是?得去看看。
這一看就過去了大半天的時間,什么‘變臉’、什么‘刀山火?!惖墓糯ǘ家娮R過了,雖然都是些取巧的伎倆,但是還真有些看頭,新意不少。
轉悠了這么久,兩人都有些累了,肚子也餓了,在百戲街里頭找了家飯館,想著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只是才進門就看見了‘熟人’。
一只白頭金毛的小猴子,一個小眼睛依舊溜著光的中胖子,赫然已是坐在了店內里頭的飯桌邊上,正是那?!飸颉囊蝗艘缓?。
“吱吱···”那小猴子也看到了古川,竟是有些欣喜地沖他叫喚了幾聲,以示存在,至于它主人,亦是有覺,抬頭朝古川看了眼,笑了笑,繼而又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菜。
這么巧?古川心頭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