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英習武多年,走起路來步步生風,即使不施展輕功,腳程也快過常人許多,那些商人們常年奔波各地,尚英略微放點步伐,卻也能跟得上,一行人風塵仆仆,日方西斜,已然來到了應天府城下。
這應天府城樓高聳,一眼看去應有六七丈高,磚石漿米,砌的是刀槍不入風雨難侵,左右相顧,竟是一眼不能辨及,從這城門中看去,更是氣勢非凡,高臺聳立,樓宇密布,旌旗連綿,人聲鼎沸,行車走卒絡繹不絕,顯是超過了十萬人家。
尚英心中嘆到:‘這應天府號稱六朝古都,端的是不同凡響,往日聽師傅說這恢弘盛景,雖然幾番想象,今日一見,卻實在是我孤陋寡聞了,我自詡輕功尚可,若無外力相助,看這巍巍高強也殊無辦法,這神州大地果然能人輩出,物力非凡?!闹姓潎@不已,那客商頭領忽道“尚兄弟,咱們已經(jīng)到了這應天府,先來這喝幾口茶再一同進城去吧?!?p> 原來當時無論大小城市,偏遠繁華,城門外往往有些查探,賣些茶水點心,雖然來歷不可考究,但來往商人,此時或疲乏,或意滿,也愿意到這喝上兩口再出發(fā)。
尚英心道,這幾位大哥與我非親非故,一路上卻對我頗多照顧,進城分別后,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如請這幾位大哥喝上幾碗茶,聊表謝意,想到此處,從包中取出一塊碎銀,遞給那茶攤伙計說聲“不用找了”伙計大喜,笑嘻嘻的接了過去,身子瞬時熱情起來。那幾位客商哭笑不得,原來這尚英自幼父母雙亡,總在四處流浪乞討而生,上山后又不曾下來,出世二十余年竟不曾花過一文錢,對這茶點價值一無所知,只是見一伙人多,便取出這銀子來,哪知這銀子莫說幾碗茶,就是幾十碗下肚也還有盈余。
這客商們這一日里與尚英交談,對其來歷總算有些了解,那頭領心道,小兄弟不諳世事,像他這般花法,便是金山銀山也熬不過下月初一,探身道:“尚兄弟,往來市井可與你在山中瀟灑不同,若手中沒幾兩銀子,那是寸步也行不得,你便不同我們商人這般討價還價,按別人價碼付賬也是要得的?!鄙杏⒙犃诉B連點頭。
兩碗茶下肚,上映似乎想到什么,從袋中掏出一件物事來,問道“幾位大哥,這香囊是我日前偶然獲得,不知是否是幾位大哥遺落的?”幾位商人還未答話,隔壁桌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道:
“我還以為是哪家的闊公子出來耍,沒想到是個啥也不懂的小野人?!北娙顺曇魜硖幰豢矗瓉硎莻€穿著墨色緞袍,拿著折扇的小公子,尚英心道,聽這聲音連續(xù)綿柔,中氣十足,想必也是個練家子,只是沒想到男人說話也能這般清脆動聽。道:
“不知閣下從何得知?”
尚英這句話其實問了兩個問題,一則怎知這香囊并非這伙客商遺落,二則問的卻是怎知道他是個野人,那位公子見他并不生氣,心里也十分驚訝,須知說別人是野人,也差不多是罵別人沒父母教養(yǎng),他并不想罵人,只是心直口快,話剛出口已覺得有幾分失言,但看尚英渾不在意,心里又覺得好笑,他哪知尚英在山里待了十幾年,幾乎從未和人交流,外加蓬頭破衣,說是野人卻也沒差。道:
“這幾位客人來往奔波,牽驢負重,想必是來往多處的商人,你這香囊材料精致,做工細膩,怎會是這幾位大哥的東西呢?”
他這話有理有據(jù),確有幾分道理,尚英不禁笑道“這位小哥說的是,確實是我見識少了。不知這位兄臺怎么稱呼?”
那公子見他混不似旁人那般驕傲,沒理也要硬憋著,心下也有幾分好感,道“小弟江俠,正是這應天府人,大哥若得空,可來江府尋我,必將好生招待,今日小弟尚有要是,先走一步?!闭f罷放下茶碗,跨上路邊一條駿馬,奔城里去了。
尚英正要邀他一同進城,話未出口,人已經(jīng)走得遠了,不僅好笑,轉(zhuǎn)頭對幾位客商道“這位江俠兄弟真是聰明,我卻鬧了個尷尬,教幾位大哥見笑了?!?p> 這幾位客商心中暗笑,這尚小弟還真把這位公子當成了男子,原來這江俠真名江無瑕,乃是應天江府的獨女,因為老來得女,江家老爺嬌慣的緊,雖然機靈,卻頗為頑劣,不合禮數(shù),只是心底還算善良,常常幫助那些窮困百姓,平日里來去如風,最喜歡的就是女扮男裝,大家都喜歡她的為人,即使知道也不戳穿,幾位客商經(jīng)常來往應天,自然也知道這些,但見尚英仍蒙在鼓里,也不點破,嘴里仍笑道“哪里,哪里?!?p> 幾碗茶下肚,幾位客商道:“尚賢弟,我們今日就在此分別把,我們兄弟進城后,還要盡快去那城中集市,尚賢弟進城后可徑直走,找個客店歇息,明日再尋車馬去杭州不遲,只是這市井之中不比你往日山上,人心隔肚皮,凡事都要留個心眼?!鄙杏⒙犃烁袆硬灰?,連連稱是。
見那客商幾人已進了城去,這才帶好東西朝城中走去。
進了城,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方才城門口見人群往來已經(jīng)十分壯觀,城里更是熱鬧非凡,路邊商販又是一陣吆喝,趕著在收攤之前再賣一撥,糖人,泥塑,點心,各種小玩意真能迷了人的雙眼,尚英瞅瞅這又瞅瞅那,只恨少長了幾雙眼睛,不能四面八方看他個遍,心道:‘沒想到這應天府好玩的東西這么多,想想杭州又不知是怎樣一番景象,這神州大地城市眾多,卻不知如何玩的遍?!南录硬灰?。又見了一個賣糖葫蘆的,想到少時四處流浪,見那市集上那紅通通的果子拿串穿著,想吃卻又吃不得,若不是師父帶我上山,如今又不知在哪,感慨不已,買了一串,舔了兩下,果然甘甜如蜜,心道,也不知這里面果子是和滋味,一咬下去,登時五官一緊,暗道“沒想到這殼甚甜,瓤子卻這般酸?!?p> 這般一路上逛了許久,才來到這客棧之前,卻發(fā)現(xiàn)一伙人正圍著個小販。旁邊還聚著許多看熱鬧的。
那一伙人領頭的道:“你今天要是不把銀子還來,老爺饒得你,我卻饒不得你,也叫你好好看看我的手段?!?p> 那小販兩鬢斑白,約莫五十歲,此刻神情萎靡,不住求饒道:“大爺,非是我我愿意還錢,只是家中女兒身患重病急需醫(yī)治,這些天不肯下雨,我這傘賣不出去,實在沒錢可還,求大爺再寬限幾天,給老兒留條活路吧?!?p> “留條活路?誰給我們老爺活路?你們仗著我家老爺好心,一月拖兩月,兩月拖四月,你這筆賬去年冬天就該還上,到今日還在賴賬,今天你是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蹦穷I頭的一身肌肉,頗有幾分力氣,貌似怒不可遏,舉起棍子就要打。那老者眼中含淚,卻也不躲,嘴里咕噥著什么也聽不清楚。
眼見那鐵棍就要打在老者身上,只聽噗一聲悶響,那鐵棍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原來尚英見那領頭人下手無情,那老者躲也不躲,心想若這棍打在身上,便是年輕人力壯也難遭受,這個老者吃這一棍又能有幾口氣在,也顧不得前因后果,足尖點地,瞬時間便沖到兩人跟前,右手雙指往前一伸,點的正是那大漢的曲池穴,他雖已刻意控制力道,那大漢還是胳膊一軟,手上頓時松開了那鐵棍,尚英右手一拂,將那棍兒拂到旁邊地上。那聲音清脆,原來是個空心鐵棍。
好,好身手!尚英身手矯健,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已卸下了大漢的兵器,那大漢不懂武功,只是有一膀子力氣,可那圍觀的尋常百姓也不會武功,不知其中路數(shù),紛紛喝起彩來。
“哪來的混小子,跑到這來多管閑事。”那大漢只覺胳膊被輕輕打了一下,突然使不上力來,知道是眼前這個形貌怪異的小子所為,知道他可能會些武功,心里頗有些忌憚,卻也不肯就這樣墮了威風,瞪著尚英叫到,卻也沒急著動手。
“這位大哥,這位老先生以這般年紀,如何挺得住你這一棒,他欠你多少錢,我?guī)退€了便是?!彼犇氰F棒聲音便知那是個空心鐵棒,雖然打到肉上常人肯定十分疼痛,卻也不會太大妨礙,但為了防止大漢繼續(xù)動手,卻也沒提此事。
“小兄弟,承蒙你的好意,老漢不用你幫我,快走吧?!?p> “老先生您別擔心,別看我身上邋遢,卻還有幾分銀子。今日這事教我見了,卻不得不管?!鄙杏⒁娭舷壬蓱z,不由得又想到兒時乞討是常常也遭人毆打,心中起了公頃,卻也沒問欠債多少,就應了下來,他下山時在師傅房中隨便撈了一把,自己身上有多少銀子其實也不十分清楚,他心想,即使身上銀子不夠,能先幫著老伯還上幾分也是好的,自己即使沒錢,有著一身武藝,料想也不能活不下去,卻是完全沒想到若是被人騙了該怎么辦。
“這小孩,老漢我說不要你還便不要你還,你平白多了錢花怎地,快快離開,莫攪了事情?!蹦谴鬂h還沒開口,那老人家缺陷催促道,看這樣卻是鐵了心不愿讓尚英還賬,尚英心道,這老先生雖然潦倒,卻真有幾分骨氣。,當下卻也不知該怎樣是好。
旁邊圍觀的此時卻叫個不停。
“小兄弟好心莫被騙了,這年頭多得是這樣合伙騙人的?!?p> “這張老頭在這住了幾十年了,女兒去年生病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在這耍什么胡嘴?!?p> “知人知面可不知心哪,你怎知他心里怎么想?!?p> 旁邊嘰嘰歪歪說個沒停,把上映說的一愣一愣的。這是那大漢卻說道“這老頭欠我家主人40兩銀子,連本帶利此時應還45兩?!眹^的人一聽,不禁倒吸口涼氣,須知普通人賣一天力氣,也不過掙五分錢一年不休也不過掙十五兩銀子,這一下子就要還45兩,紛紛低聲道,也不知這老漢的女兒生的什么病,竟這般費錢。
尚英也沒想那么多,便開始從包里掏錢,他雖不知銀子價值,但憑著多年練武,便不用秤,也不憑字號,大差不差的算出銀子重量來。
他剛想掏錢,身后卻突然被推了一把,原來是那老人家,說了一句“老漢我不用你幫。”說完便朝哇哇往旁邊叫著跑了,滿地的雨傘也來不及收拾,周圍人指指點點個不停,卻也沒人攔著。
尚英扭過頭對老者跑開的方向道“老先生莫怕,我?guī)湍氵€了,以后好好幫你女兒治病吧”他練武多年,內(nèi)里雖不至頂尖,卻也十分了得,這幾句話中氣十足,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聽得清楚。
話音甫落,卻又見那老頭氣喘吁吁跑了回來,扶著尚英的身子氣喘吁吁道:“老漢,老漢說不用你還錢,便不要你,還錢,你莫非,是想害死老漢我才滿意嗎?!?p> 此話一出,莫說尚英不諳世事,在場人都聽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