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二日，一整天卻沒有人來提審，也沒人過來問話，凌绹閑極無聊央差役找了本《孟子》自己翻看，到吃飯時間依舊是酒樓的伙計過來送飯菜。第三日依舊如此，只是孫師爺這兩日卻并未過來，到了第四日，凌绹的心中卻有些發(fā)慌，問看守的差役卻什么都不說。凌绹知道那過去的衙門可不同于后世的公安機關(guān)，在后世沒有證據(jù)是不能長時間留置人的，而過去的衙門即使沒有證據(jù)隨便把人關(guān)個半年一載的也不新鮮。
正發(fā)愁間，忽見房門打開，孫師爺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一抱拳道：“凌公子，案子了了，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你可以走了，”
凌绹一頭霧水，又不好多問，只好跟著孫師爺走出縣衙，到門口卻只見曾元裕和李商隱、溫庭云三人在一側(cè)站著。見凌绹出來，曾元裕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凌绹，急問道：“這幾日可受委屈了嗎，誰敢動你我打折他的腿?！?p> 凌绹一指孫師爺，笑道：“這幾日多虧孫師爺照顧，在里面挺好的，沒少吃少喝，就是閑得難受?！闭f著沖孫師爺抱拳表示感謝。
孫師爺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幾位公子先忙，在下衙中還有事，就不遠送了?！闭f完徑直回衙。
曾元裕大笑道：“走，桃子，咱們回酒樓給你接風(fēng)，去去這一身的晦氣?！睅兹苏f著拉拉扯扯地奔酒樓而去。
在雅間內(nèi)坐定，凌绹問起案子，曾元裕這才將經(jīng)過詳細告訴了凌绹。原來山長李絢見凌绹被關(guān)入衙中，便寫了一封信讓曾元裕親自趕回衡陽，托刺史曾大人出面轉(zhuǎn)圜此事，有了山長和自己親兒子的面子，曾刺史自是無可無不可。衡陽郡即刻給衡山縣下文，著衡山縣將“縣中地痞內(nèi)訌分贓不均，互相斗毆致六死”一事從速報來，既然上官都已經(jīng)給此事定性為“地痞內(nèi)訌”，那韋縣令自然樂得就坡下驢，將六個人的死上報為互相斗毆導(dǎo)致，因此自然與凌绹無關(guān)了。
知道曾元裕幾日為此事來回奔波，凌绹心下不由感動，端起酒杯來道：“多謝二哥為小弟操心，小弟敬二哥一杯?！?p> 曾元裕哈哈大笑道：“咱們兄弟，說這個話就見外了不是?！庇謮旱吐曇魡柕?，“桃子，你給我說實話，那幾個家伙到底是不是你宰的啊?！?p> 凌绹笑一笑，卻并不說話，三人見凌绹表情，已情知就里，曾元裕豎起大拇指道：“罷了，桃子，我可真是佩服你了，來來，喝一杯?！?p> 一旁的李商隱卻勸道：“你們也少喝兩杯，山長讓接到桃子后即刻回書院，山長有吩咐，咱們就少喝兩杯吧。”溫庭云也連連勸他們早點回去。
曾元裕一拍腦袋道：“你看看，接上桃子，光顧著高興了，把山長的話卻忘了，那咱們就趕緊回去吧，晚了山長該生氣了?！?p> 本來凌绹還計劃去魚幼薇家看一看，不過看三人如此情景，去魚家的想法只好作罷，心中盤算不行的話明后日給山長請個假再去不遲。
回到書院，天色已傍晚，凌绹徑直去了李絢的屋子。山長李絢正拿著一本書在讀，見凌绹進來，將書往桌子上一摔，怒道：“你個孽徒，這么大的膽子，還不給我跪下?！惫糯v究“天地君親師”，老師的地位僅次于父母，見先生發(fā)怒，凌绹卻也不敢造次，依言跪了下來。
凌绹以為是山長嫌自己給書院惹了麻煩生氣，趕緊出言勸慰道，“此事給山長添麻煩了，幸好衙門已經(jīng)查清實情，與學(xué)生并不相干?！?p> 聽凌绹還在胡謅，李絢卻冷笑道：“如今你還在瞞哄我，那張義潮早將實情告訴于我，還要去縣衙與你頂罪，你還說與你不相干?！?p> 聽到李絢口中說出“張義潮”的名字，凌绹的腦子頓時“轟”的一聲，趕緊伏低身子，訥訥道：“學(xué)生錯了，此事是學(xué)生所為，與那張義潮無干，只是那幾人皆為非作歹之人，縣中百姓苦他們已久，學(xué)生除掉他們也是無奈之舉?！?p> 原來張義潮聽說凌绹被衙門喚去，便欲去衙門為凌绹頂罪，幸好他為人心思周全，便想到去書院中求救，見到李絢后將事情原委詳細敘述，同時將當(dāng)日所見羅四等誘拐小兒一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李絢對羅四等人劣跡本有所聞，聽說是自己學(xué)生為民除害，便有“護犢”之心，且李絢為人并不迂腐，這才寫信給曾刺史請求出面解決此事。
聽得凌绹認錯，李絢神色稍緩，叫凌绹站起來，嘆口氣道：“為師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所做的事為師也能理解，不過治理國家還要以教化和律法為主，一味殺戮總不是辦法，從秦皇漢武到如今，無論治世還是亂世，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的總有人在，相信再過一千年，惡人還是有的，天地之間從來有正氣，也有戾氣，這些惡人就是天地間的戾氣所化。”
“難道這世間的‘惡’便無法消除掉嗎？”凌绹問道。
“治國易，收拾世道人心難啊?！崩罱k苦笑道，“如能使百姓欣然以向教化，則恐孔孟復(fù)生亦難為之。為師老矣，力有所不逮，只能寄希望于汝輩了。三二十年后，你若執(zhí)掌朝綱，侍在君側(cè)，或能重整‘禮教’，再補蒼天，只是你這稟性.....”說到這里忽然又厲聲對凌绹道：“你連殺六條人命，實是膽大妄為，縱然律法放縱于你，我這書院也斷斷不能輕易寬宥，否則人人輕啟殺戮之心，我這讀書治學(xué)之地不成阿修羅場了么？”
幾句話把凌绹說得冷汗涔涔，凌绹一向看山長李絢和顏悅色，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不過今日發(fā)起火來卻是疾言厲色，威嚴無比。
說完，開門叫過李管事，吩咐道：“你即刻將凌绹帶到山頂端居室處，禁閉兩月，讓他在室中讀書思過，時間不到，不許下山回書院。”李管事點頭答應(yīng)，對凌绹道：“公子請吧，咱們先回寢室取些日常使用物事，然后上去?！?p> 聽山長如此決定，凌绹心中只是叫苦，本以為只是一頓訓(xùn)斥，沒想到卻遭到禁閉兩月的嚴厲處罰，關(guān)兩個月倒無所謂，唯一擔(dān)心的是魚幼薇家中情形不好，上次看魚傳文已病情垂危，不知是否能度過兇險，如有不測，她一家可如何過活。一邊心頭胡思亂想著，一邊跟隨李管事來到寢室。
走進寢室，凌绹心中一涼，屋中一個人都不在，本計劃讓曾元裕他們無論是誰幫著打聽一下，如今可如何是好。一邊磨磨蹭蹭地收拾書本筆紙，一邊希冀有人進來，李管事似乎看出了凌绹的心思，在一旁道：“公子別等了，剛來時看到學(xué)子們都被叫到一起聽先生們訓(xùn)話了，你這件事影響委實可是不小，書院恐怕要以此整飭院規(guī)，今后估計大家也都不能隨便出門了?！庇执叽俚溃骸白甙?，太遲了山長又要生氣了?！?p> 無奈，凌绹只好將一應(yīng)需用物事用包袱包起來，背在身上跟李管事出了書院后門，徑直向后山而去。書院的后門是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地通向后山上，由于很少有人從這里走，草木幾乎將小徑覆蓋住，只隱約看出人行過的痕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