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土萬里，馬蹄之后，揚起一尾塵跡。
即使在顛簸的馬背上，仍能感受到馬蹄踏進腐爛的泥壤時，那種惡心的下沉感。
沐綾幽目光還集中在那柄鐵鉤上。
麻煩大了……
在這個時代，打仗所必須的鐵，有了。
但光有鐵是不夠的，就好比有了箭，卻沒有弓與弦。
鐵會作為祭品，貢獻給他們所宣稱的那個什么戰(zhàn)神還是劍神，隨后轉變成一種神秘的有相能量，可以說是戰(zhàn)爭的燃料一樣的存在。
但沐綾幽可不信什么神，這在她看來就只是單純而冰冷的某種物質(zhì)到能量的轉換程序而已。
從金屬轉換而來的這種神秘的能量、或是物質(zhì)，被此地的人們稱為“劍氣”。不過這也是會根據(jù)地域不同而變化的，在天下各地都有不同的稱呼方式。
在這個以抵御各種異方世界的生物為己任的斷元郡，“劍氣”被賦以戰(zhàn)士們的圖騰——劍之名。
而在其它地方，這種事物則與當?shù)厝讼胄麚P和提倡的東西綁定在一起。這一事物的概念與本質(zhì)，會隨著身在不同的地方，而出現(xiàn)不同的解釋。
這些先不說，眼下沒有真正的武器，才是最頭疼的。
行進許久，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樹林。
在光禿禿的紫色焦土與樹林的交界線上，樹木全都禿了去。
偶爾幾棵彌留在腐土上的，樹干根部都已成包漿的白色，樹枝末端則萎縮著、團成卷。
地上偶爾可見的白色樹根，都異常浮腫，好似已然空心，內(nèi)部流淌著膿液。
匆匆而過，在風中，沐綾幽以為她聽見了樹的苦吟。
繼續(xù)向深處騎行，生機不再隱藏，一片紅葉落在沐綾幽鬢上，迎接白色少女來到她們引以為傲的故鄉(xiāng)。
黑馬昂首嘶嘯了一聲
“哦？你也高興嗎？那就在這兒停一會兒吧?！?p> 沐綾幽微笑著，溫婉地拍了拍馬兒的腦袋，她們停了下來，在紅葉林的中央。
踏在滿地紅葉上，沐綾幽從馬包行囊中取出了水和炊餅，找了棵好樹靠著坐了下來，休整著。
她此時的狀態(tài)并不算好，不像樣的休息，導致體力都沒能溫存下多少。
不過，如果餓與渴與疲勞能夠占上風，至少代表著沒有出現(xiàn)更大更糟的問題。
林間安詳，唯有風與葉在歡談
那匹馬駐在紅葉林中，莫名地一直凝望著沐綾幽、與她的十字瞳。
沐綾幽喜歡動物，于是啃著炊餅，也回望著馬兒的那雙漆黑水潤的大眼睛。
她試問自己，如今大地已變得如此厭惡生命，奔跑的馬兒，究竟是感到更自由、還是更虛妄？
終于來到這片生機之地上的兩只生靈，此時似乎正建立起某種莫名其妙的聯(lián)系或共鳴……
“你說，我該停下來嗎？”
馬望著她，沒有給予回答，只是依然像一尊銅像那般立著
唯獨那馬尾，自在地左搖右擺著，然后——
脫了泡糞，一團一團落在倆后蹄間
沐綾幽左眼角抽搐著，想拋開雜念逼自己接著啃炊餅，卻始終下不去嘴……
于是猛灌了一口水，憤憤地起了身。
“真是病急亂求醫(yī)了……你給我呆這兒別動！”
反正她之所以停在這里，就是因為離目的地很近了，而這里則更方便隱藏。
走了兩步便來到了紅葉林的邊緣，朝北，大地又是被無盡腐土覆蓋。
她俯在林中，不遠處便可看到一座圍在高墻中的小城。
洛門，城高三丈，占地白余畝，兩百戶，是個小縣。
城的南北兩頭，多出來兩座木制的瞭望塔，昨天還沒有。
是的，在昨天，沐綾幽就是在洛門的城墻外，遭遇了同族的暗算。
當時對方來了二十來號人吧，各個身手不凡，伏擊了近乎彈盡糧絕且處于震懾狀態(tài)下的她。
沐綾幽戰(zhàn)斗十年，卻完全是與那些沒有生靈質(zhì)感的異世之魔作戰(zhàn)，在此之前甚至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有對人作戰(zhàn)的這一天。
事實上鐵兵要塞絕大多數(shù)士兵也都是如此，在界魔威脅的這個大前提下，他們都難以想象還會發(fā)生人類內(nèi)部的戰(zhàn)爭。
甚至連戰(zhàn)士們用以作戰(zhàn)的劍氣戰(zhàn)斗體系也是。從起步至今不過二十年時間，劍氣雖然大幅改善了人類初期應對界魔時極其慘烈的局面，但發(fā)展至今已然成熟的卻盡是對獸戰(zhàn)法，而非對人戰(zhàn)法……
沐綾幽俯匿在葉影中，觀察著百丈外的洛門。
城墻之上，可見人影走動，城中有一縷青煙。
沒錯，一定是昨天暗算自己的那些人！
鐵兵要塞的每次城寨保衛(wèi)戰(zhàn)，都會將戰(zhàn)線設立在城寨外圍至少三里以外。因為界魔的血，對土地的侵蝕太可怕了，會使當?shù)赝寥劳耆マr(nóng)業(yè)價值。
如果城寨土地被侵染污血，那么就算百姓幸存下來，也必須拖家?guī)Э?，到鐵兵要塞花了大功夫翻新了土壤的新天地去，重新建造家園。
所以說，一旦城寨被污血浸染，便會失去戰(zhàn)略價值，被鐵兵要塞拋棄。既然如此，這里又為何還有人？
那便一定是那群暗算沐綾幽的人，知道她一定還會回到這里的。
沐綾幽盤算著，既然“深夜?jié)撊搿笨瓷先ハ袷菢藴蚀鸢福敲幢惴雌涞蓝兄?，現(xiàn)在就潛入縣城內(nèi)吧。
既然是標準答案，也就意味著對方必然也會知曉，且處于以逸待勞的位置，入了夜還有非常大的可能會變更守備策略——那樣，自己的優(yōu)勢其實只會更小。
于是，沐綾幽開始準備，先就地收集了一懷石頭，在地上圍了個圈，以成爐；
將裹布埋在散發(fā)惡臭的腐土之下，等待其充分吸收了其中的焦油，再取出。
取來行囊，其中瓦罐、焦油和混合粉末一起，做成爆藥罐壺，裹布封頂，共做了三枚，有一枚沒有留下引信。
將那一枚，靜置在石爐正中央。
將紙張撕成碎片，與火絨一起，全部放在石爐內(nèi)部。
再將石爐用更多石頭封頂，準備工作這樣就差不多完成了。
沐綾幽將馬牽到了石爐周圍，用僅存的干凈紅色布為它系了個圍巾，略有歉意地撫了撫鬃毛，說道：“要委屈你一下了?！?p> 萬事俱備，她在腦海里最后再過了一遍此地地形、以及自己的行動路線，確認無誤，便在石爐外，在線繩露出的引信上，一擦火石與火鐮，將其點燃——
火花點燃引信的瞬間，沐綾幽立刻向著楓樹林的西側沖去。
在她的身后，火苗剛進入石爐內(nèi)部，便在黑暗中黯滅了……
沐綾幽在林間飛奔，時而掠過倒木、時而鉆過枝隙。同時還在懷中，將繩索，系緊在犁頭的尾端，做成一把飛矛。
最后，將那被焦油浸染的污黑之布披在身上，如此便打造好了潛入所需的一切裝備。
她來到楓林邊緣的另一端，這里正朝著洛門城墻最西的一點。
太陽正在下落，對她而言，潛入的最佳時機將至。
石爐之內(nèi)，游絲般的火線在黑暗中蔓延。固體燃燒，如供氧不足，則火陰燃而不滅。
在鐵兵要塞這種常常需要為死靈燒紙的地方，這種現(xiàn)象為人所熟知。
沐綾幽這樣設計，是為了給自己足夠的時間，來到這個最佳路徑點。
陰燃其實也有一定的風險，便是如果暗火突然遇到充足的空氣，便會瞬間轉為猛烈的明火。
若說石爐內(nèi)是否還有空氣，其實是有的，就封存在爆藥壺底內(nèi)部，在摻了硫、磷粉末的焦油上方。
火線終于觸及了爆藥罐，輕易點燃了用于封頂?shù)慕褂凸肌?p> “砰——！”
一聲悶響在遠處響起，近乎同一時間，又一道炸裂的聲音驟然響起。
石爐中的爆壺，在點燃的瞬間，炸開了石爐，使數(shù)量眾多的鵝蛋大小的石頭，被爆風盡數(shù)揚到半空中；諸多火絨，也在遇見空氣的一剎那，瞬間燃起明艷的熊熊大火。
但是，沐綾幽沒有動，這一聲爆響，還只是她作戰(zhàn)計劃中的一個引子。